毛澤東一首詩曾深深刺傷楊開慧

1973年,毛澤東已屆八十高齡。毛澤東在頻頻就批林批孔運動發出“最新指示”的同時,也像一般老人那樣,對自己過去的詩文重又燃起興趣,就在這年的冬天,毛澤東撿拾起擱置多時的舊詩文,並對其中的一部分作了新的修改訂正。

毛澤東重新改定的詩文中,有一首寫於50年前的《賀新郎》,直至他逝世後的1978年9月9日,才在《人民日報》公開發表。

《賀新郎》是作於1923年的一首詠毛楊之戀的愛情詩,也是目前僅見的毛澤東唯一的一首愛情詩。毛澤東與楊開慧由相知、相戀於1920年結婚後,夫妻情愛篤深,然毛此時已是一職業革命家,常常奔走四方,與楊開慧分多聚少。楊雖系五四新女性,但仍深受其家庭傳統文化氛圍之濡染,情感豐富細膩,不僅深佩毛之魄力、學識,且對毛依戀極深,楊善詩詞,寫有一些舊體詩和日記,常詠對毛的愛戀,(1927年後,楊開慧將這些詩文藏於其家中的牆壁內,1983年老屋翻修才偶然發現)。楊開慧希望夫婦長相守,毛卻難以做到。因此夫妻間難免有口角抵牾,毛偶爾也有厭煩之意。他曾抄寫一首唐代詩人元稹的《菟絲》給楊開慧:

“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

君看菟絲蔓,依倚榛和荊。

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縱橫、

樵童砍將去,柔蔓與之並、”

此事對楊開慧刺傷很深,毛雖多次解釋,均未得冰釋誤會。1923年,毛奉中共中央命,又要前往上海轉廣州,此次遠行,楊開慧也未去送行。毛寫下這首柔情繾綣的《賀新郎》: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往,知誤會前番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和汝。重感慨,淚如雨。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絲恨縷。要似昆侖崩絕壁,又恰像台風掃寰宇。重比翼,和雲翥。”

毛澤東的一生有一半時間是在戰爭年代度過的,他常說自己的那些詩詞是在“馬背上哼出來的”。1955年,毛對法國前總理富爾說,很留戀那種馬背上的生活。毛詩意像雄邁,豪邁慷慨,他雖“不廢婉約”,但更重“豪放”。就創作內容而言,毛詩中更多反映的是政治、理想和鬥爭。1962年毛接見越南南方客人,在談到自己的詩詞時,他說,“我也是寫階級鬥爭”。

1957年,毛澤東、楊開慧的故舊李淑一將她回憶的一些毛楊詩詞寄給毛,請他幫助回憶考証,其中就有李淑一億及的當年毛給楊的《虞美入》的殘句。毛復信曰:“開慧昕述那-首不好”。毛說“不好”,未知是否均真心話?卻有一種過分政治化的感覺。然而在私底下,在毛激越高亢的潛層,在其不予示人的個人天地之一角,毛還留有一份對“婉約”的欣賞。

毛澤東晚年一再圈點柳永詞,1973年冬,他將那首《賀新郎》又作了最後的修定。毛將原詞中“重感慨,淚如雨”一句改為“人有病,天知否?”

“重感慨,淚如雨”,雖淺露直白,卻飽含平常人之情暖,將其改成為“人有病,天知否”,則更精彩,一下躍升到“形而上”的層次。

“人有病,天知否?”究竟是何含義?毛之間天,胸中又有何等強烈的憤懣?50年白雲蒼狗,此時之“病”與彼時夫妻間的感慨難道仍是同一物嗎?

毛澤東不太喜歡別人對他的詩詞作注釋,他說,“詩不宜注”,但毛也不反對詩家從不同的角度來注解他的詩詞。毛在1964年對他的老友,也是注毛詩的名家周世釗先生說,注毛詩“可以意為之”。毛的《賀新郎》在1978年發表後,注家蜂起,李淑一以毛楊老友的身份發表學習體會,稱詩中之“人有病”乃是指人民在三座大山壓迫下所造成的苦痛;“天知否”,有喚起人民革命推翻三座大山的含義。注毛詩的另一名家周振甫先生也持類似說法。李淑一等的解釋或許可以說得通,但我總覺得隔了一層,我更相信毛在1923年寫作該詩時,主要是詠夫妻間的情愛,而1973年修改此句則意蘊深遠。

(高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