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樹備:我與“汪辜會談”(下)

--紀念“汪辜會談”20周年

“汪辜會談”一個多月後,李登輝提出加入聯合國

雖然“汪辜會談”邁出了兩岸關系發展史上的重要一步,但是會談結束後一個多月,即1993年6月,李登輝就提出要加入聯合國。大陸方面對此當然堅決反對,隨後兩岸之間展開了夕外交上的重大較量。

為了反對台灣加入聯合國,大陸方面發表了白皮書,這是中國政府第一次就台灣問題發表白皮書。這本由國務院新聞辦、外交部、台辦一起起草,中央批准的白皮書,通過中國駐各國大使館發往世界各國,闡明瞭我們對台灣問題的鮮明立場,與李登輝的分裂活動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

既然李登輝在發展兩岸關系上沒有一點誠意,為什麼還會同意搞“汪辜會談”呢?除了上面提到的兩岸之間確實有很多具體問題需要解決,以及他想在國際上製造“兩岸是對等的政治實體”的假像,妄想為他隨後發起的台灣加入聯合國的活動“鳴鑼開道”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李登輝想借機鞏固自己在國民黨內部的勢力。

蔣經國逝世後,李登輝接任“總統”。但實際上,在國民黨內部,李登輝的力量是不太鞏固的。當時台灣是以黨領政,黨來領導政府,李登輝當時只是“總統”,不是國民党主席,只有當了國民党主席,他才能有更多的權力,所以他必須爭取國民黨內傳統勢力的支持,地位才能更加穩固。

按照大陸學界的分析,當時國民黨內部有兩股勢力、兩種政治傾向:一種是從大陸過去的國民黨傳統勢力,一種是以李登輝為代表的本土勢力。傳統勢力的特點是“反共”,但反“台獨”,主張一個中國。本土勢力中雖也有主張發展兩岸關系、甚至主張兩岸最終統一的,但以李登輝為代表的這股勢力在主張“反共”的同時更主張“台獨”。在李登輝內心深處,他主要是想把台灣從大陸分割出去,將台灣變成另一個“國家”。李登輝上任後,為了爭取國民黨內傳統勢力的支持,所以不得不講“一個中國”,不得不搞“汪辜會談”。當時他曾對國民黨傳統勢力吹噓說,我六年以後要把你們帶到大陸去!這當然是他瞎說了,只是為了騙取支持。後來,李登輝逐步把國民黨的傳統勢力排擠出了國民黨的領導核心,他就公開說他從來沒有講過“一個中國”,否認有體現-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汪辜會談”結束後,海協會起草了一份給中央的匯報材料,經汪老和王兆國主任審定後,由兆國主任代表國台辦就會談的結果向中央作了匯報。匯報中提出一個問題,就是簽訂的幾項協議台灣到底能不能執行的問題(其中主要是《汪辜會談共同協議》,因為這涉及經濟合作的問題)。“汪辜會談”雖然是一個民間性的會談,但背後是兩黨在主導。國共兩党歷史上簽過協議,但是有的沒有執行,那麼這次能不能執行?國台辦給中央的報告認為,協議能不能執行取決于李登輝的政治傾向:如果他往民進黨方面靠攏,這個協議將執行不力了;如果他與民進黨拉開距離,這個協議就可以執行。“汪辜會談”後李登輝立即推動加入聯合國,表明他向分裂中國的方向發展,因此,“汪辜會談”重點討論的經濟方面的協議由於李登輝的破壞,最終沒有得到執行。

中央一貫要求我們寄希望於台灣當局,更寄希望於台灣人民。當我們與代表台灣當局的海基會打交道時,當然希望兩會能達成更多有利於兩岸關系發展的協議,並使這些協議得到切實有效的執行。但由於李登輝的一意孤行,兩岸協議最終沒有得到有效的貫徹和執行。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認識到,除了台灣當局,我們更應當利用兩會達成的協議或兩會高層交流創造出的有利形勢,去直接做台灣人民的工作。就台商來大陸投資而言,由於大陸各地直接做台商的工作,努力改善投資環境,台商來大陸投資的勢頭越來越猛。為了使台商的投資環境得到不斷改善,不僅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同胞投資保護法》,從法律上加強對台商投資正當權益的保護,大陸在土地取得、工資水準、原材料價格等方面的比較優勢也日益凸顯。因此,盡管“汪辜會談”達成的經濟方面的協議並未得到有效的執行,但這並沒有影響兩岸經濟合作的發展。不僅如此,在台商的壓力下,台灣當局也不得不逐步放鬆了對台商投資大陸的限制。

為推動“汪辜會談”協議執行舉行的“唐焦會談”

所謂“唐焦會談”,是我跟時任海基會駐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焦仁和先生在“汪辜會談”之後進行的一些後續問題的協商。雖然李登輝在1993年6月提出加入聯合國後,我們與之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但兩岸事務性商談仍在繼續。

汪辜會談時,與我談判的是海基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邱進益先生,為什麼後來換成焦仁和了呢?原來,會談結束後,邱進益回台灣就辭職了,原因是“汪辜會談”的一些情況讓他感覺很不舒服。當時我去新加坡參加會談前,王兆國主任就跟我說,樹備,會談就兩三天的時間,你到新加坡後,由你根據中央批准的方案靈活掌握,來回請示來不及了。所以在新加坡的時候,我能夠比較從容地處理會談中遇到的各種問題。但是邱進益先生不行,“陸委會”(台灣行政院大陸事務委員會)把他管得很緊。在我和邱先生會談的過程中,海協會的同志發現,海基會的人經常跑到廁所往臺北打電話請示。邱進益回臺北以後公開說,他好像是在擔架上面,意思是說,在談判時他像被“陸委會”綁手綁腳。正因為如此,台灣輿論稱之為“海(基會)陸(委會)大戰”。所以,邱先生在“汪辜會談”後心情不很舒暢也是可以理解的。盡管邱先生很希望為兩岸關系發展做些事情,但後來還是離開了海基會。

接替邱進益先生的是焦仁和先生。他原來是李登輝的機要秘書,據說李登輝的一些講話就是他起草的。焦先生也希望為兩岸發展做點事情,所以我們主要圍繞兩岸均關心的《汪辜會談共同協議》中的三項事務性議題展開商談:一是大陸劫機犯的遣返問題,二是違反有關規定私渡去台的大陸民眾的遣返問題,三是兩岸的漁事糾紛。

開放探親以後,兩岸往來很多。當時大陸有一些貪汙分子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就想跑到台灣去,他們用的手段就是劫持飛機。這個事,隋在1992年底,特別是1993年達到高峰,當時大概跑了十幾個。那時,因為大陸機場的安檢設備不是很完善,機上的反劫機手段和經驗也不多,劫機分子就利用這些漏洞企圖蒙混過關。比如,有的劫機分子在飛機起飛途中,就拿出塊包裹著的肥皂冒充炸藥,想以此方式劫機去台灣。為了乘客的安全,飛機就不得不飛往台灣。

當時之所以會有這麼多劫機犯,還因為台灣當局不肯把這些劫機者遣返大陸,他們想以此作籌碼,要大陸同意按照國與國之間的國際法來遣返。大陸方面當然不會同意,兩會一直為此在進行談判。後來大陸民航部門加強了安檢,到1994年以後,這種事情就很少了。台灣的“籌碼”沒有了,兩會終於就協議文本達成了一致。

第二個是大陸偷渡人員的遣返問題,上面已經說過了。經過磋商,兩會也就協議文本達成一致。後來焦仁和先生准備和我把上述兩個協議都簽了,但“陸委會”後來竟不同意。

第三個議題是兩岸的漁事糾紛。當時兩岸漁民在台灣海峽捕魚的時候,偶爾會有碰撞,雙方漁民有時火氣很大,難免就會發生打鬥流血事件。當這些糾紛發生在台灣海峽的台灣一側時,台灣方面的公權力會介入。台灣當局便想以此為藉口,主張通過兩會談判,劃分台灣海峽的管轄權,要大陸方面承認台灣的“領海”。管轄權問題屬於政治範疇,不應當在兩岸事務性商談中討論。後來,我和焦仁和先生以及我的同事們絞盡腦汁,找到了保留雙方可有各自解釋空間的措辭,解決了這個難題。我們一致同意共同召開記者會公佈,但公佈後,台灣“陸委會”竟然還是不同意。三項協議從1993年開始談,談到1995年,但由於“陸委會”的從中阻撓,最終都沒簽成。

1995年,李登輝以私人名義訪美,在國際上進行“台獨”分裂活動,兩岸關系跌至冰點,兩岸商談不得不暫停。

去台灣,我准備了四套西裝

為了“唐焦會談”,我去了兩次台灣。1994年去,是事務性商談,1995年去,是跟海基會協商進行第二次“汪辜會談”。雙方商定了會談的時間、地點、議題,但由於李登輝訪美,第二次“汪辜會談”擱淺。

1994年,我第一次訪台。應當說,自1949年以後,我是第一位以民間團體負責人名義訪問台灣的大陸高級官員。得知我訪台的消息後,台灣的一位朋友就給我打電話說,唐先生你不要來,你來很危險,他們要打你。我對他說,不管怎麼樣,按照兩會達成的協議,我是要去的。我去之前把最壞的情況都預想好了,因為到了台灣以後,沒有辦法跟大陸聯系(那時還沒有手機)。走之前,我叫海協會的同志起草了一個報告,大意是說,如果“台獨”分子罵我們,我們不理他;如果燒五星紅旗,我們也不理他;但是如果打傷了海協會代表團的人,我們就發表聲明後回來。上面批了這個方案。去之前,我准備了四套西裝、襯衫和領帶,預備“台獨”分子朝我扔西紅柿、雞蛋後,我可以隨時更換。

到了台灣,一下飛機,民進黨組織了幾百個人聚集在機場門口。他們高聲叫喊“唐樹備滾回去”,“台灣是台灣,中國是中國”,並且燒五星紅旗。台灣“中國統一聯盟”則組織了幾百名老兵來歡迎我,說“歡迎唐樹備!”我走出機艙,前來迎接的焦仁和先生告訴我,他們准備了三條途徑離開機場:一是正常的機場出口,一是飛機場旁邊的特殊通道,還有就是坐直升飛機直接飛抵酒店。由於正常的機場出口有民進黨在鬧事,“中國統一聯盟”的老兵們正在和他們對著幹,後來都打起來了。這條路不能走了,我們只好從第二條路出去。當我坐上汽車離開機場時,看到准備載我們的兩架直升機也起飛回去了。據台灣報紙報道,台灣當局當天出動了3000名員警守護在機場、去旅館的路上,以及旅館下車處到電梯口,以維持秩序並保護我們。

我到臺北當天,李鵬總理叫他的秘書打電話到我家裏,問唐樹備怎麼樣,有沒有事?我愛人說沒有消息,應當沒事吧!我結束談判回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