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05年春,台灣一些媒體就傳出李敖要到大陸訪問的消息。2005年6月1日,李敖接受台灣《聯合晚報》採訪時,也證實了這個消息。他告訴《聯合晚報》記者,他的大陸之行很早就開始規劃,原計劃在國民黨主席連戰訪問大陸之前進行,因李敖有欠稅的問題,被當局限制離台,故無法成行。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大陸去台人員,包括一些文化人紛紛到大陸訪問,也使李敖動了心,故鄉的山山水水,時常浮現在他的腦中。因這樣那樣的原因,他一直未到大陸。
許多人問他為什麼不到大陸去,李敖用這樣那樣的理由搪塞:如「怕坐飛機」、「我不想破壞美好的記憶」、「重溫舊夢就是破壞舊夢」。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訪問大陸的機會。
據《鳳凰周刊》記者宋元說,李敖2005年能實現大陸之行,起因於鳳凰衛視老闆劉長樂在2月下旬的一頓飯局。
那一天,劉長樂宴請李敖,並提前給他祝壽。
席間,劉長樂對李敖說:「李先生,你年紀不小了,為何不到大陸去看看呢?」
李敖找出過去的理由,隨口應道:「我怕坐飛機。」
劉長樂勸他說:「於右任、張大千、林語堂等來到台灣的文化名人,都是民族文化的脊梁,最終卻沒有葉落歸根,遺憾地客死他鄉。你應該實現這一代人對祖國大陸的拳拳之心和未了的心願。」
李敖聽了,半天不語。劉長樂的一席話,顯然觸動了李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鄉愁。
劉長樂繼續鼓動說:「你剛到70歲,手腳靈活,應抓緊時間去。再過幾年,行動就困難多了,到時你想去也去不了。」
談到這裡,李敖突然問道:「如果我訪問大陸,你們鳳凰衛視可否操辦?」
「可以呀!」劉長樂答得很爽快。
在這次宴席上,李敖初步確定了擇機訪問大陸,並委託鳳凰衛視代為操辦。自此,李敖開始做訪問大陸的準備工作。
民進黨當局不准他離島的問題,經神通廣大,人脈甚廣的國民黨「立委」曾永權私下出面疏通,也得到解決。
據台灣《聯合報》報導,李敖動身之前的一段時間,在家裡「閉門」讀了一陣書。他開了一個長長的書籍、資料清單,托身邊的友人幫助搜尋,其中以歷史、政治類書籍為多,比較特別的如胡錦濤主席的講話,也赫然列在其中。這些資料蒐集到手後,他均認真研讀。很顯然,他想在大陸的旅行中,多顯示一些智慧,也給大陸人留下博學的印象。
據宋元在《李敖重回大陸內幕》一文中說,當劉長樂與北京、清華、復旦大學的演講商定後,李敖還給在上海的二姐李珣打電話,他說他對在大陸幾所大學的演講沒有把握,請李珣給他想點適合在大陸演講的題目。李珣覺得,李敖的困難在難以給自己定位,如何與大陸官方打交道。李敖的長處是飽讀詩書,學識淵博,政治上贊成「一國兩制」、祖國統一,作為一個學者、作家來說,這就夠了,也有話講,相信他會講好的。
幾經協商,李敖將大陸的訪問定名為「神州文化之旅」,時間為12天,地點為北京、上海、香港。他對媒體放言說,他這次「神州文化之旅」是猛龍過江之旅。
2005年9月18日,李敖在行前接受了台灣《中國時報》記者的專訪。他告訴記者,對北京而言,他離開了56年,重回舊地,感覺會很強烈。
他說,他在北京小學單戀過的女同學張敏英長得乾乾淨淨,很清秀,這就使他對美女有了刻板的定型,艷麗的那種他覺得不好看,明星的、人造的、電腦合成的女人都不好。這次有人幫他聯絡了14位小學時的同學,女同學張敏英不在其中,但他不失望,如果真的見到了也不好,因為重溫舊夢就是破壞舊夢。
他還告訴《中國日報》的記者,人的很多感情隨時間在變,所以,他此次到大陸訪問可概括為:不是懷鄉,沒有鄉愁;不是近鄉,沒有情怯;不是還鄉,沒有衣錦;不是林黛玉,沒有眼淚。看人,人都老了;看物,也改變了。我想看的是新中國。新中國跟台灣禍福相依,台灣太單薄了,大陸是我們的腹地,我們要靠大陸。
他還風趣地說,他過去在台灣一直被當「匪諜」,2000年「總統」大選時,他是惟一一個贊成「一國兩制」的候選人,他此次到北京,是一個歸隊的「老同志」,相信北京不會怎樣,這次北大將他當學者接待,還要送他《胡適全集》,他很感謝。
李敖雖然聲稱「不是林黛玉,沒有眼淚」,了解李敖的人都認為,他是個性情中人,56年沒有到大陸,此次神州文化之旅雖然談不上心潮澎湃,激動萬分,重訪舊地時,他不可能心靜如水。
2005年9月19日上午,李敖拄著好友陳文茜送的拐杖啟程。他登上台灣飛往香港的747波音飛機時,對記者們說:「我是勇敢的人,怎麼會緊張呢?過去我說有飛機恐懼症只是一個藉口。」
英國BBC一記者問他此時的感想如何?他自我調侃說,他曾公開贊成「一國兩制」,所以大陸應對他有「基本信任的關係」,而且早年國民黨執政時期,他多次被人向警備總司令部檢舉是「匪諜」,既然曾被當做「共產黨的間諜」,他這次去北京會向黨中央報到。
中午12點50分,李敖乘坐的飛機到達香港,受到鳳凰衛視老闆劉長樂等人的迎接。吃過午飯稍稍休息,劉長樂陪李敖一同登上香港飛往北京的CA112航班。
在飛機上,鳳凰衛視的記者問他,看到大陸河山有何感想,李敖說:心情澎湃,但被他壓住了。記者又問他為何心情澎湃,他略思片刻說:「當年我從北京坐火車到天津,搭船到上海,火車旁邊的草地都給火燒掉了,國共反目打得天翻地覆,我覺得此生再也回不來了。沒有想到56年以後,我又回到了北京,當然會有感觸。」
記者又問他,越接近北京,心情是不是越澎湃,或是一直壓抑著。李答道:「越接近北京越要壓抑,可是我告訴你,今天我很高興,不但我看到北京,並且高興北京看到我。」過了一會,他又告訴記者,他是來看北京的進步,是看夢裡面的北京。
下午5點6分,李敖乘坐的班機到達首都機場,鳳凰衛視副行政總裁崔強等數十人到機場迎接他。
在機場二樓國際貴賓廳,已有100多位中外記者在此等候李敖出席記者會。
李敖在記者會上作了一個簡單的致詞,談了他回大陸的感想。隨後,鳳凰衛視老闆劉長樂也致詞說:「……祖國大陸的同胞們都張開了包容的、熱情的、開明的胸襟來歡迎李敖先生。希望李敖先生的到來,能夠給我們的文化和學術等各個領域帶來有關的反思和聯想。」
記者會之後,李敖一行驅車到釣魚台國賓館。
晚飯吃完時,已到9點。
由於李敖與原同居女友王尚勤生的女兒李文在北京,因故不能前來。李敖想到李文至今仍是單身一人,以後的活動安排得滿滿的,加上李文與其夫人王小屯的關係不怎麼好,不便到釣魚台國賓館來看他,決定抓緊時間先去看看李文。
到了李文家,李敖發現已有不少記者在等他,頗感意外,不知這些記者是怎麼知道李敖此時要到其女兒家裡。
對於李文在北京官司不斷,並出版著作《我和李敖一起罵》,李敖笑著對記者們說,這是美國式的生活方式,按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與鄰居是不能有尖銳衝突的。對女兒的官司,他不能說她錯,她甚至是對的,但用這種方法表達自己的訴求,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還說:「我在台灣名譽不好,百分之百由我負責,我在北京名譽不好,李文要負一半的責任。」
李敖說完,李文拿出她在北京與人打官司的材料給李敖看,並拿出一本《坐牢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的書念了一段,然後要求李敖將給她的80封書信的原件還給她,李敖沒有表態。
過了10餘分鐘,李敖要走了。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給李文。李文知道這是爸爸給她的錢,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李敖見她那麼高興,對在場的記者說:「她成長的過程中,我正在坐牢,我對她無法照顧,欠她太多。對不起的方法就是給錢。」
事後據李文說,李敖給的錢是1萬美元。
在李文家呆的這10餘分鐘,對李敖來說十分重要,也可以說了了他的一大心願,此後他在北京的任何活動,李文不能或不便參加,他無掛念。因為,他已去看了女兒。
9月20日,李敖在劉長樂、王紀言等人的陪同下,來到天安門參觀。
在天安門城樓上,李敖俯瞰廣場四周,心潮澎湃,連連說:「大國氣象,大國氣象!」
李敖進入天安門城樓正中,劉長樂告訴他,這就是當年毛主席宣布「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的地方。李敖連連點頭。看得出,他此時的心情十分激動。這時,城樓下的許多記者朝著城樓上的李敖喊名字,劉長樂叫李敖向記者們揮手示意一下,表示聽到了,狂士李敖卻謙遜地說:「在這個地方不能亂揮手。」
劉長樂明白了,這是毛主席當年宣佈建國時向人民揮手的地方,他不夠格,也不能隨便在這里胡亂揮手。從這件事可看出,偉人毛澤東主席的形像在李敖心中多麼高大,毛澤東的學識和氣魄,李敖是多麼敬佩。
參觀完畢,天安門城樓上的工作人員請李敖題字留念,李敖口裡雖然說不敢不敢,但還是揮筆寫下了「休戚與共」4個字。寫完之後,李敖又向在場的人作了一番解釋:「這4個字系雙關語,休是快樂的意思,戚是難過,按古語的說法,快樂和難過跟他在一起,共,除了共同的意思,對我來說,是廣義的,當然包括中國共產黨。」
隨後,李敖到故宮參觀。故宮將李敖當珍貴客人,給予他「國賓待遇」,破例地讓他欣賞了一些極其珍貴的文物,如五代時期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晉朝王珣的名畫《伯遠帖》、王獻之的《中秋帖》摹本等名人書畫。
聽了故宮博物院負責人和工作人員的介紹,看了一些珍藏文物,李敖感慨萬千。他想起過去在電視、文章中講的北京故宮的精品文物都搬到台北了,沒有瓤子,是空殼的說法,感到很後悔。參觀完畢,李敖對故宮的工作人員和記者們說:「我對以前對故宮的評議,表示懺悔!」
以李敖的為人與個性,他口裡能吐出這幾個字,不是特別大的觸動,是不可能說的。
(汪幸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