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大興安嶺地區的特大森林火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森林火災。如今30年已經過去了,有關當年火災發生和撲救內幕漸次得以披露。本文系當年參與火災一線採訪的新華社黑龍江分社記者的回憶文章,從中我們可以一見當年的歷史背景,深深思索至今仍要面對的自然生態課題。
那是1987年的5月6日——
—個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
那時我是新華社黑龍江分社的記者。儘管一直惦記著去大興安嶺採訪,但遲遲沒有成行,主要是交通和通訊不便。但這次我是執意出發,一方面為了報導那裏的新聞,另一方面那裏是我心儀已久的一方天地。
下午4時06分,373次列車從哈爾濱準時發車.向著大興安嶺首府加格達奇駛去。然而,怎麼想得到呢——幾乎和我乘坐的列車啟動的同一時刻,地處漠河縣境內的大興安嶺西林吉林業局的古蓮林場發生了森林火災。
在林區,森林火災的發生並不罕見,由於人的活動不慎或由於雷擊等自然因素引發森林火災,在世界各地的林區都時有發生。大興安嶺平均每年發生大大小小的林火就有四十多起。正因為這樣,林區的人們對預防和撲救森林火災有—套成熟的經驗。
古蓮林場火情一起,林場幹部立即組織人員撲救,駐地部隊也緊急馳援,漠河縣縣長高保興迅速趕赴現場指揮,一千二百多人奮戰到7日凌晨一點半,大約八平方公里的火場的火勢基本得到控制……可是,誰叉想得到呢,7日下午近五點鐘,突然起風了,且風力很快達到8級,火場的餘火一下子蔓延開來,在狂風的助威下,猶如脫繮的野馬——火勢失控了!儘管又緊急組織了六百多人上去,但已無能為力。
由工人違規使用割灌機致使漏油跑火和進山人員抽煙引燃的火點為「源頭」,最終釀成了一場持續燃燒了整整一個月的震驚全國和弓丨起世界關注的森林大火,過火面積達101萬公頃,漠河縣城和圖強、阿木爾兩個林業局局址被毀,193人喪生,226人受傷,五萬六千多人受災,六十一萬多平方米房屋化為灰燼,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損失最為慘重的森林火災一這些當然都是後話。
列車在我的憧憬中向北行駛。19個小時之後的7日早晨六點來鐘到達加格達奇。我下車的時候天剛亮,來接我的地委宣傳部的同志說,這是個寧靜的小城。他們沒有說古蓮林場著火的事,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時古蓮林場的火在受控之中,人們按照經驗認為和以往的一些林火一樣,這場火已被控制住了。
8日早餐後出門,感到氣氛不對勁——街上有些行人神情緊張,在悄悄議論:聽說出大事了,漠河縣城被燒了,圖強林業局和阿木爾林業局被燒了!
這不禁使我大吃一驚!我立即「調整計畫」趕到大興安嶺林管局的防火指揮部。只見這裏人員進進出出,電話鈴聲不斷,氣氛十分緊張。現場指揮是故管局副局長、大興安嶺行署副專員張鳳鳴,他已經在這裏守了一宵的電話。他找了一間相對安靜一些的屋子,匆匆向我這個突然出現的新華社記者介紹了情況,他最後的一些話,把我的心都吊起來了!
「7日下午四點左右,與西林吉林業局(在漠河縣城內)通電話,說火勢能控制住。可到五點二十分左右,突然發來電報,說危險了!以後,三五分鐘一個電報,內容一個比一個緊急:火過縣城邊上的大林河了、過鐵路了、包圍縣城了、進街了、無線電臺房子周圍也起火了……聯繫突地中斷了,任憑我們這裏怎麼呼喊,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們就像癱了一樣,嘈雜的防火指揮部霎時出現了可怕的寧靜……」
「八點來鐘,又傳來圖強林業局被燒的消息,這使我們異常震驚,沒想到這股火會順著公路往東南發展,這麼快就燒到了15公里外的圖強林業局。我馬上指示要保護圖強東南的阿木爾林業局。可是僅過了半個多小時,阿木爾被燒……至此,與這三個林業局的聯繫全部中斷!」
最後,個子魁偉的張鳳鳴沉重地說:「資訊不通,橋涵被毀,東西送不進去,裏面的人又出不來,吃的、穿的、用的,以及藥品都供不上,傷亡肯定會十分嚴重!」
嚴峻的事態,使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我馬上找了張桌子,把張鳳鳴講的情況寫成兩篇內參,一篇是大興安嶺發生嚴重火災;另一篇是災區急需救援。然後通過加急長途電話一句句念,讓分社的同事記下來後急傳北京總社。
2.大火肆虐
災區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我提出到現場採訪。其實地委、行署和林管局的領導誰不心急如焚,誰不想儘快到災區去弄清情況?可汽車、火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由於橋樑、涵洞和火車路基遭到破壞,都半途而退。林管局的領導還告訴我,今天早晨五點多鐘,天還沒亮透,林管局局長邱興亞等不及了,乘坐林業小型飛機備災區「闖結果到了塔河縣上空由於煙霧太濃,能見度太低,盤旋時差點撞上山,沒辦法只好飛回來。
就在這時,聽說有一架從哈爾濱飛來的直升飛機馬上要到加格達奇,加油後即飛災區。我馬上截了輛車趕到林用小型機場。直升飛機已經降落,正在加油,十幾個人在飛機旁等候。我一眼看到省委副書記周文華,他也看到了我,感到很奇怪你怎麼在這裏?」我說:「我正在這裏採訪,聽說著火了。」周文華把我介紹給他身邊的林業部副部長徐有芳,並說昨晚接到大興安嶺報告,黑龍江省和林業部就緊急組成了工作組。他向我打聽了事態的最新進展,我答復後,提出上飛機到現場採訪。周文華很支持,可機長有些統豫,說已滿員,還加了油。周文華說,他是新華社記者,讓他上。我已不可能回住處取行李,只帶了一支筆、一個本和一台相機,就匆匆登上了飛機。
8日下午4點27分飛機起飛。機上的人都湊近機艙的窗戶往下望,邊看邊議論,我則邊看邊聽邊記,採訪本上留下了這樣的內容:飛機向漠河方向飛行。一段時間後,就看到濃濃的、成片成團的煙霧。飛機好幾次在煙霧中穿行。往下看,有好幾條燃燒的火帶,明晃晃的,順著山勢綿延彎曲,猶如火龍在無情地吞噬著樹木和草叢。
下午6點35分,飛機降落在漠河縣城一所學校的操場上。
飛機上看到的森林裏濃煙滾滾的情景還沒在眼前消失,.漠河縣城一片廢墟的淒慘景象映人眼簾,目之所及,除了少量樓房和建在開闊地帶的幾幢建築外,民宅基本上都被燒毀,空氣中彌漫著焦煙味,到處都在冒煙,木堆、煤堆還在冒火,天黑了,風吹著火苗呼呼直竄……
倖存的駐地解放軍某部九團的辦公樓,成了我們開展工作的地點。縣委領導來了。縣委書記王招英個子瘦小,臉色黃黃的,短髮幹燥而有些蓬亂,淺咖啡色的外衣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燒焦的樹木劃在上面的一條條黑色的痕跡。她喉嚨嘶啞得已經發不出多少聲音了,只得「使勁」地向上級領導介紹情況。
她敍述起火、撲火、控制住火勢到突起大風、火勢蔓延、火燒縣城的經過後說:「那火是立體的,離老遠熱浪就烤得人受不了。更出乎意料的是,火隨著風向進了縣城,城外的公路、河流和150米寬的防火帶起不到一點抵擋作用。縣城共3339戶居民的住房基本都毀了,一萬四千多人無家可歸,還有一千三百多外來人員也受了災,初步統計死亡26人,傷一百三十多人。經過努力,縣委和政府辦公樓、銀行、學校、醫院等11棟磚瓦結構的建築保住了,現在都用來安置災民。目前兵分兩路,一路繼續撲打山火,另二路安置災民,組織救災。眼下的主要困難,吃是大問題,急需3000斤熟食;住,需要5000頂帳蓬;穿,也要援助,早晚還很冷,零下好幾度,大家衣著單薄,除了身上穿的,其餘都燒了;還有就是醫療,藥品不夠,加上停電,好多事情做不了,消毒達不到標準;最後是路不通,鐵路不通,通訊不通,亟待恢復。」
3.廢墟中的漠河
然而,此刻的漠河猶如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儘管外界知道這裏遭災了,但情況到底怎麼樣、不清楚。眼下最緊迫的是要儘快把這裏的災情傳出去,以便各方援助。周文華和縣裏的同志商量,用無線電臺試試看能否和加格達奇聯系上。已近晚上九點了,到處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我們摸索著來到縣防火指揮部的一間屋子,點了七八根蠟燭,一個小夥子搖動一台手搖發電機,為一部無線電臺供電。周文華手握一個小小的話筒,嘗試著向加格達奇喊話,一遍又一遍,對方應答的聲音時斷時續,微弱而又模糊,他只得大聲呼喊,折騰了好一陣子,匯總了災區情況和急需援助的7條意見,總算傳了出去。
我則借助燭光,把六七個小時的所見所聞寫成了一篇向中央反映的內參,然後請求駐地部隊設法發到北京。他們動用了軍用電路,拐了好幾個彎和通過幾次「接力」,傳到了總參謀部,然後再傳到新華總社。
忙完這些,已是半夜十二點半了。摸黑住進躲過一劫的縣招待所。風不小,呼呼的風聲直刮進來,不時有火光躥起,一閃一閃地映亮窗戶……
睡不實。9日天剛亮,就起來上街,看看災後的縣城是什麼樣子。人很少,出奇地沉寂——感覺是那種遭受了大劫難之後的特有的沉寂!
來到一個開闊點的路口四望,滿目都是燒得只剩殘垣斷壁的「房殼子」,一切能燒的——木質的門、窗、傢俱和鋪設油氈紙的房頂等等,都蕩然無存,殘存在房框裏的只有鍬頭、鎬頭和燒得變形的鐵鍋,用手碰碰牆壁,「簌簌」地直掉沙土。又走到一個路口,看到好幾輛汽車撞在了…起,都燒得只剩下鐵皮殼子。
走進一個災民臨時安置點。一個小夥子說,買了才四天的摩托車燒了,根本來不及騎,就是騎也看不清路,煙太濃,5米就看不淸了。一個中年男子說,六點來鐘,在家看電視呢,火進城了——誰能想到呢!不少人都懵了、慌了,不知往哪兒跑,姓馮的一家7口鑽進了菜容,結果全悶死了,真慘哪!一些人還告訴我,男的辦蔔火去了,就女的、老的、少的在家,沒主心骨,家裏什麼東西也沒搶出來,連拿錢也來不及……
在部隊食堂啃了只麵包,隨周文華和徐有芳到縣醫院卷望傷患。醫院條件很差,沒完全蓋好就先用上了。人很多.病房和走廊裏都是燒傷的病人.有的燒得不輕。由於醫護人員家也燒了,也是災民,因此工作不免凌亂。見領導來了,一些人圍了過來,問傷勢這麼重怎麼辦,也沒吃的,有什麼具體措施。周文華作了解答,要大家相信黨和政府,現在各級都在想辦法,在緊急行動,一定會儘快改變當前的情況的。
4.大火被控制
黨中央、國務院密切關注著這場火災。正是緊要的關頭,12日下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鵬飛抵齊齊哈爾,再轉坐直升飛機到繡峰林場火場上空查看,之後降落塔河,直接來到指揮部,聽取周文華和徐有芳的彙報。
當講到火區面積大、火點多,撲火力量嚴重不足,急需解放軍支援,最好再增派兩萬兵力時,隨李鵬來的瀋陽軍區司令員劉精松馬上表態:「立即調動部隊。」他說,剛才看了火場,心痛,時間就是財富,就是生命。部隊已經投入5887人,看來遠遠不夠。一位副軍長遵命離開會場,去傳達司令員的指示和佈置具體工作。最後李鵬講了幾點意見,他著重指出當前的中心任務,就是迅速撲滅這場大火。
13日一早,隨李鵬和劉精松到塔河縣城的街上走走。李鵬手裏握個小收音機。劉椅松彙報說,部隊已經開始上了。李鵬回話說,我從廣播裏聽到了,你們的行動真快啊!早飯後,乘直升飛機飛漠河。李鵬關心這座被燒的縣城和受災的群眾。下午一點半回到塔河,每人發一袋鹹菜、兩個麵包作午餐,李鵬也分得一份。
局面終於一點點地有了改觀。部隊、森林專業撲火隊伍和林區職工「三結合」發揮了作用,用打防火隔離帶,以火攻火,把火控制在已經燃燒的範圍內的方法也收到了效果。到16日下午,大部分區域的火勢已在受控之中,局部地區有所蔓延,正在全力控制中。不利因素是,氣溫在升高,風力也較大;由於吃不好,睡不好,費體力,撲火力量消耗很大。
25日上午,我用「新華社漠河5月25日11時電」作電頭,向國內外發出了「大興安嶺人工降雨成功,指揮部負責人說這場雨對撲火很有作用」的新聞。24日傍晚就聽到隆隆的炮聲。半夜入睡後,幾次被炮聲震醒。早上推開門,下雨啦!地上積水啦!一股濕潤、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多少日子沒有聞到過這樣滋潤清新的氣息了!雨不大,但雨絲細密。再一看,停在院子裏的二十多輛從火區回來的滿是塵土的汽車已被雨水沖洗得干干淨淨。院子裏人來人往,個個笑逐顏開,這些天來一直緊鎖的眉頭都舒展開來了。
(張持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