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地區藝人安以軒，陷入痛苦之中。
　　她與丈夫在夏威夷舉辦的那場盛大婚禮，五年後，依然不時被人提及；而婚禮上為她戴上10.57克拉大鑽戒的富豪丈夫陳榮煉，如今已經身陷鐵窗。
　　陳榮煉的另一重身份，是澳門博彩仲介龍頭德晉集團前主席。他起家的故事也頗為「勵志」——幼年跟隨哥哥前往澳門投奔叔叔，大學畢業後便進入賭場工作，從疊碼仔幹起，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博彩帝國。
　　所謂「疊碼仔」，即博彩仲介人。他們負責為賭場尋找客源，從中獲取傭金。
　　2022年1月，陳榮煉由於涉不法賭博案被澳門警方拘捕。陳榮煉曾在庭審上表示，他並不認同自己和員工被指控為犯罪集團、黑社會。德晉集團及其所有員工均熱心參與公益，並且成立了德晉慈善會，在內地偏遠山區興建學校，員工每年會帶物資去山區探望學生。
　　不過，這張感情牌並未奏效。2023年4月21日，澳門特區初級法院宣判，判處陳榮煉不法經營賭博罪、巨額詐騙罪、黑社會罪等34項罪名成立，監禁14年。
　　在此之前的2021年，陳榮煉的朋友，曾參加其盛大婚禮的周焯華也涉嫌非法經營賭博，被控289項罪名，最終獲刑18年。
　　和陳榮煉一樣，他也是疊碼仔出身。獲刑前，是澳門最大博彩仲介公司太陽城集團的創始人。
　　這場賭場大佬們的「監獄風雲」給澳門博彩仲介業帶來巨震，相關人士甚至認為，這一行業或將走向終結。而這，也是澳門這座賭城轉型的一個縮影。

疊碼仔，很重要
　　仲介人制度是澳門博彩業的特色，疊碼仔則是其中重要一環。
　　上世紀80年代，就在陳榮煉跟隨哥哥抵達澳門時，壟斷澳門博彩業的賭王何鴻燊創建了貴賓廳承包制。他在賭場內劃分出一個個貴賓房間，承包給不同廳主，賭場再根據各廳的收益抽取傭金。這些廳主手下又僱用著一群疊碼仔，他們的任務就是為貴賓廳招攬生意，尋找富豪賭客，並把他們拉到貴賓廳賭錢。
　　澳門回歸後，特區政府決定開放賭權，共有六家博彩企業獲得了經營權。外國資本的湧入打破了何鴻燊對澳門賭業的壟斷，也加劇了貴賓廳間的競爭，賭場更加倚重疊碼仔拉攏和經營賭客關係，疊碼仔的傭金也水漲船高。
　　澳門回歸後的首任經濟財政司司長譚伯源曾說，在2015年鼎盛時期，澳門活躍的疊碼仔接近2萬人。疊碼仔也有自己的晉升階梯——從最底層的拉客幹起，積攢富豪賭客資源，然後承包賭場的賭桌、賭廳，進階為廳主。
　　陳榮煉起家正是遵循著這樣的路徑。2007年，疊碼仔出身的陳榮煉創立德晉集團，首間貴賓廳開在銀河娛樂旗下賭場。鼎盛時期，它旗下擁有至少13個貴賓廳的經營權和約200張賭桌。
　　長期研究澳門博彩業的學者王五一認為，貴賓廳制度契合了澳門的地理條件。由於澳門地域狹小，也非交通要道和旅遊熱點，所以需要疊碼仔主動出去拉客，尋找純賭客、富豪賭客。同時，貴賓廳也迎合了富豪賭客「保密」的心理需求。
　　隨著中國經濟局勢變化，疊碼仔的客源也發生了變化。早期，疊碼仔們主要招攬的是香港地區商人。2003年以後，港澳自由行開放，加上內地經濟發展，澳門博彩業的內地客源日益增多，疊碼仔也開始在內地活躍起來，富商、高官都成為了他們的目標。
　　貴賓廳也成為了澳門賭場繁榮的制勝法寶。2013年，澳門貴賓廳業務的賭收高達2385億澳門元，占整體賭收的66%。相比之下，美國拉斯維加斯的貴賓廳收入只占總收入的四成左右。

再見了，仲介人
　　為了招攬豪客，疊碼仔們往往會採用「非常手段」，遊走於灰色地帶。
　　疊碼仔作為「地陪」，會為豪客們提供機票、頂級酒店住宿、豪車接送等奢華服務；由於內地資本管制，豪客們無法攜帶大量現金作為賭資，因此，疊碼仔也為豪客借高利貸「牽線搭橋」，待回到內地再結算。
　　當賭客輸錢，無法償還借款，疊碼仔也自然成為討債人。2013年底，多位澳門博彩業人士創辦了追債網站「美好世界」，專門公佈輸錢不還的內地賭客名單。.為了討要賭債，他們還往往使用暴力、威脅等手段，甚至進行非法拘禁等違法犯罪活動。
　　除了招攬賭客到澳門賭博，近年來，開設網路賭博也成為賭場增加客源的重要方式。
　　據中國檢察網公開的一份起訴書，德晉集團涉嫌與內地人員衛品良合謀，在內地開設網路賭博業務。德晉集團負責提供網址和電投帳號，將位於菲律賓馬尼拉的德晉廳賭博畫面，通過網路即時傳輸至境內，衛品良則將招攬來的賭客聚集在無錫宜興的茶葉店等地，負責接待賭客、登錄帳戶、記帳，再由團夥內人員與德晉集團帳房聯繫，出碼到對應的電投帳號，以此獲取傭金。
　　仲介人制度像一把雙刃劍，在為賭場帶來源源不斷的豪客及財富的同時，也暴露出洗錢、暴力催債、引誘出境賭博等暗面。2012年以來，隨著中國內地大力打擊貪污腐敗及非法資金外流，疊碼仔的生存空間愈發狹窄。
　　2015年，數十名韓國賭場仲介和中國代理因引誘組織中國公民出境賭博而被拘捕。2016年，澳大利亞皇冠集團多名澳大利亞籍及中國籍員工被捕，這些員工負責在中國境內招攬權貴賭客。
　　2020年，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刊文指出，「跨境賭博違法犯罪嚴重，致使大量資金外流，嚴重損害國家形象和經濟安全。」
　　對此，刑法還作出修改，進一步調整開設賭場罪的刑罰配置，同時增加境外賭場人員組織、招攬中國公民出境賭博犯罪。
　　澳門對博彩仲介人的整頓與監管也在強化。2022年6月，澳門新博彩法出臺，其中規定：禁止博彩仲介承包娛樂場的專營區域，且只可向一間博彩企業提供服務；合同須經政府核准，且只能以收取傭金的方式提供服務，不得以任何方式與博企分享娛樂場收入。
　　「既沒有承包的場地，也沒有了分成，新博彩法之下的仲介人將失去主動性。」亞洲責任博彩聯盟主席蘇國京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加上內地將「組織參與國（境）外賭博罪」入刑，過去主要依靠中國內地客源的仲介人未來生計恐難維持。

賭城轉型之困
　　博彩仲介人行業的巨震，是澳門這座賭城轉型過程中倒下的一塊多米諾骨牌。
　　作為中國唯一賭博合法化的地區，博彩業無疑是澳門的經濟支柱。2019年，來自博彩業的稅收貢獻高達1127億澳門元，占澳門特區政府經常性財政收入超過八成。
　　但受連續三年新冠疫情衝擊、內地打擊跨境賭博等影響，澳門博彩經營嚴重下滑，賭場或關停或生意慘澹。2021年，澳門博彩毛收入為869億澳門元，僅為2019年疫情前水準的29.7%。
　　據《澳門日報》報導，2022年，博彩仲介從業人員失業率驟升。疊碼仔日進鬥金、逆襲成為賭廳大亨的神話不再，還有疊碼仔轉行成為外賣員。
　　規範博彩業的發展、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已經成為澳門的當務之急。在2020年《施政報告》中，澳門行政長官賀一誠表示，澳門要向「綜合旅遊休閒中心」轉型。
　　2022年，澳門特區政府於2001年，批出的賭牌到期，特區政府與六大博彩企業重新簽訂合同，其中提到，六家投得賭牌的博彩企業「必須帶頭做一些有利於產業多元化的事」。
　　「現在澳門的博彩業正處於穀底期。」賀一誠說，「我們去整頓行業，樹立健康標準，等於在『農閒期磨刀、休漁期織網』，等待更好的發展機遇。」

（黃晗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