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賭城:潰而不爛的體外毒瘤

賭業正替代毒業

境外賭場與當地政府和軍事勢力有著密切的利益關係。知情人士介紹,一家賭場的典型經營模式是由中國人或緬籍華人投資,賭場建成後由當地武裝勢力為其提供保安或武裝保護,賭場股東從贏利中“分肥”給武裝勢力。

一名熟悉當地賭場的人介紹,雖然賭博在當地合法,但緬甸本地人被禁止進賭場,而且為了方便與中國賭客溝通,所以賭場招聘服務員只要中國人。雲南省公安廳的調查顯示,賭場中的開台老闆、牌手、監台、管理、後勤、外圍、放貸人員中,90%以上是中國人。而賭客主要來自四川、廣東、浙江、福建等地區,占總人數的75%。

依靠賭業,邁紮央迅速從一個邊陲森林村落變成了繁榮的城鎮。幾年前,當地人還住在茅草屋裏,現在的邁紮央修起了酒店、銀行、電話公司、珠寶城、自來水廠和多家“娛樂公司”。

邁紮央只是雲南邊境上眾多飛速發展的境外小城鎮的一個縮影。雲南省公安廳介紹,與西雙版納打洛口岸毗鄰的緬甸第四特區首府猛拉,在短短五年時間裏,實現了年財政收入相當於人民幣兩個億的飛躍,其中,博彩業的收入就占到了70%。猛拉從一個小山村,變成了賓館林立、名聲顯赫的亞洲未來第二賭城。

緬北和金三角地區以前主要經濟來源是毒品,隨著毒品成為全球千夫所指的行業,靠毒品賺錢的風險越來越大。近年,當地以綠豆、土豆、水稻等農作物代替罌粟,但靠這些農作物,想要養活當地人口,並在各武裝派閥中保持軍事優勢可不容易。

開賭城顯然比種水稻更有利可圖。有關人士說,賭業正逐漸替代毒業,成為緬北各武裝勢力新的資金來源。

賭博業的興旺帶動了這片土地上畸形的繁榮。“最多的時候,這裏聚集著近十萬內地來的移民。”雲南德宏州一位警官說。

離邁紮央禁毒展覽中心不過兩條街,著名的紅燈區“南國秦淮”現在雖已大門緊閉。但分為A、B兩幢的龐大建築,仍可顯示昔日的繁華。店鋪幾乎都是一夜間建設起來的,當地人介紹說,這是邁紮央的速度,更是賭博背後金錢的力量。

在毒品交易幾乎被禁絕後,賭博業的收入對緬甸地方武裝顯然舉足輕重。“邁紮央賭場幾乎占到了克欽財政收入的40%。”有媒體報道說。

“這裏沒有工業,沒有廠礦,因為沒有市場,我們幾個捲煙廠也相繼倒閉,要發展農業這裏又是高寒山區。”2005年9月,另一個著名賭場聚居地果敢特區的實際控制人彭家聲在接受《果敢畫刊》採訪時訴苦說,“對於我們這個地方來說,禁毒後,我們這裏的人沒有工作,農產品無法外運,沒有工作也就沒有收入。”

而果敢、猛拉以及欽邦第一特區的板瓦,現在均已成為與邁紮央鼎足而立的緬甸博彩特區。

在這種背景下,緬北各武裝勢力對賭場的態度就頗為重要。

緬北各派閥寧願得罪賭場,也不願得罪中國政府。

一個例子是,在邁紮央的大街邊,一面告示牌上用漢語寫著“禁止公務員賭博”。“中國政府打擊腐敗,要求我們不接待公務員的客人,我們只好照辦。”邁紮央經濟開發區招商局工作人員在電話裏向記者介紹,“但是我們很難核實每一個客人的身份。”

關閉賭場前的邁紮央,經常可以看到富態的中年男子,他們身穿高檔服裝,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體態的人。他們出手闊綽,每把輸贏幾千上萬不動聲色。

“這些人的身份很敏感。”一名賭場裏的咨客和我們聊天,“客人的身份是絕對的秘密,賭場要想辦法幫他們保密。”

在賭城外,不少停放的轎車車牌都用一層紙板遮蓋起,賭場內嚴禁拍照,即使在賭場外,一旦被發現拍照,保安就會上前制止,“這些措施都是為了保護客人,否則不小心被拍到,客人就可能有麻煩。”

“平時種田,閒時開車”

德宏州隴川縣章鳳鎮拉惋村,中緬邊境線48號界碑。一條小路蜿蜒而進,路的盡頭,就是神秘的緬甸賭城邁紮央。

花50元,坐摩的去賭城,只需要十多分鐘。如果運氣不好,會在進入邁紮央關口時,遇到邁紮央移民局的人。但這些穿著克欽士兵軍裝的人只會收點過路的小費,每人3到5元。

在中國政府嚴控邊境進出後,摩的司機已成通往邁紮央的生命線,維繫著賭城的生存。“平時種田,閒時開車”則成為當地邊民最慣常的生活狀態。

“如果邊境不開放,我們這地方哪有人來做生意啊。”摩的司機葉師傅指著章鳳街上隨處可見的旅館、餐廳和洗浴城說。沒有工業、沒有礦產,德宏州隴川縣的邊民們,十年前尚只能種植稻穀,多餘的田地用來種點甘蔗和油菜,很難有小康的奢望。

這十年來,他每年開摩的所得均超過地裏的收成。葉師傅和老鄉們,懷著淳樸的感受,對一個叫李洋沫的緬籍華人念念不忘。

2000年,這個果敢頭人的女婿,在緬甸地方武裝因禁毒而陷入財政危機時,向克欽武裝獻計,提出發展賭博業的藍圖。被說服的克欽武裝,和李簽署協議,全力發展邁紮央的博彩業。李承諾每年上繳利稅1000萬元人民幣,而獲得的回報是,成立一個獨立的機構“邁紮央經濟發展委員會”,邁紮央歸委員會管理。克欽兵不能進到賭場。

邁紮央從此成為漢民掌控的國中之國,而其設置則幾乎照搬中國地方政府架構,稅務證、工商證、衛生許可,一切都和內地無異。唯一區別是,所有事務都由經濟管理委員(經委會)負責。

興衰背後的地方心態

邊境遊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邊境地區的經濟發展,但這種經濟繁榮是一種不正常的經濟形態。

鄰居緬甸、老撾依靠著賭博瞬間繁榮,而自己卻囿於全國統一的禁賭律令,邊境地區政府和民眾對於賭博業百味雜陳。

強烈的對比,在中國和老撾交界的西雙版納猛臘縣磨憨口岸放眼望去,一覽無餘。中方這側的東盟大道上,偌大的市場裏罕有人跡,而對面的老撾磨丁黃金城卻熱鬧異常,色情、盜獵、賭博,幾乎都處於公開或半公開的狀態。

猛臘的一位警官說,和緬甸特區不同,老撾和中國都禁賭。儘管黃金城業主黃民選曾分別向中國和老撾政府承諾過,不對兩國公民開放;儘管黃金城的賭場外,“中國公民不能入內賭博”的告示清晰可見,但這位警官笑笑說,“老撾當地人沒錢賭,根本不用禁,至於中國人能不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其實自2002年起,雲南省警方就一直在打擊賭場。”辦過多起賭場案的雲南省律師協會副會長馬軍說。在靠近邁紮央的德宏州,2003年來,邊境賭場更是受到警方“利劍”、“秋風”、“江心島”、“鐵拳”一系列行動的打擊。

但馬軍坦言,“邊境地區政府實際上對禁賭是心情複雜的。”兩三年前,就“有地方政府甚至曾公開開禁,開設有賭場”。

猛臘縣的一位警官回憶說,2005年,公安部為切斷賭客出境通道,規定邊境非邊民不得進出。但這一政策很快引發當地的不滿,有人批評這是歷史的倒退,“是人為阻隔邊貿交流,遲滯經濟發展”。

2006年10月,在全國政協十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來自雲南省西雙版納州的部分政協委員曾提案,要求“儘快啟封打洛口岸”。而猛臘縣打洛口岸對面正是彭家聲女婿林明賢控制下的猛拉,該地賭城一度號稱“亞洲第二賭城”。

公安部的書面答復毫不留情:“……邊境遊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邊境地區的經濟發展,但這種經濟繁榮是一種不正常的經濟形態。”

“雲南不少地方政府也曾提出過動議,要求在邊境地區劃出特定地方適當開禁,但囿於我國法律的統一性,最終都不了了之。”馬軍說。

“賭梟”們的另一面

“賭梟”們的另一面也許更加深了邊境地區的複雜心情,愛恨交加。

和黃金城的老闆黃民選相似,很多賭城的經營者,同時也在兼營著正當的生意。為了改善與邊境地區政府的關係,他們有時更樂意扮演樂善好施的角色。“不管他們在緬甸怎麼弄,他們到我們國內都是正當的生意人,對我們邊區秋毫無犯,經常給我們捐款。”猛臘縣的一名警官說。

隴川當地人回憶說,2004年,與邁紮央相鄰的章鳳鎮拉猛完小被洪水沖毀,四百多邊民子弟因此只能擠在臨時搭建的簡易房裏讀書。

現在捐建的這套寬敞明亮的新校舍,“縣委、縣政府才拿了30萬,村民湊了13萬”,最後正是邁紮央的永源集團董事長王勇和萬海倫夫婦捐了75萬元,解了燃眉之急。而在當地的戶弄小學,明亮的教學樓邊亦有記載是邁紮央的新東方大酒店捐資所建。

在離邊境遙遠的僑鄉,這些業已成為他國公民的賭場控制者依賴對家鄉的慷慨解囊更成了當地政府的座上賓。

對於眼下爆發的賭場挾持人質事件,“是放水公司把博彩特區害了,希望特區領導嚴禁賭場放高利貸!要長久發展,必須把害群之馬搞掉!”葉師傅抱怨說,“要是大家都和邁紮央民族娛樂城一樣,不簽單,不綁架,繁榮的局面仍會繼續下去。”

但更多的人對目前暫時的困難不以為然,賭場總是打擊一段時間後,死灰復燃。“只要我們還要生活,賭場就不可能永遠禁絕。”邊民們堅信,“三個月後,一切就會恢復原樣。”

(鄭乘 呂明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