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3日，曾經的「廣東最年輕的省委常委」——珠海市委書記李嘉落馬。至此，十八大後落馬的「60後」副部級以上高官已達21人。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不少隕落的政壇新星想幹事、闖勁足，但禍根也在此時埋下，他們中的許多人從「膽大」發展成「衝動」，從「敢為」發展成「妄為」，甚至 不惜違法亂紀，引發了嚴重後患。

他們往往表現得膽子大，無所顧忌，一是源於其往往自認學歷和水準雙高，對自己夠自信，忽視了積累經驗需要多實踐；另一方面，由於其較早脫穎而出，一路順風順水，很少受到挫折助長了「驕嬌」二氣。

李嘉：廣東最年輕省委常委的仕途終局

2012年，時年48歲的李嘉當選廣東省委常委。新一屆廣東省委常委班子中，李嘉是最年輕的一個。「政壇希望之星」、「最年輕省委常委」等贊譽紛至沓來。

僅僅4年之後，這名被寄予望的政壇新星便迎來仕途終局。2016年3月23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佈消息，廣東省委常委、珠海市委書記李嘉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

聰明人——這是許多與李嘉接觸過的人對他的評價。就連因為反映土地強拆問題而與李嘉爆發過爭執、被李嘉「非常不愉快地掛了電話」的中社科院教授于建嶸，也說李嘉「智商和情商非常高」，「如果不從政，他完全有可能成為工程師、著名教授甚至巨商」。

其實，聰明人又何止一個李嘉。他的老領導方慶良，曾經的搭檔朱澤君，無一不是精於算計。可惜，一夥聰明人攪合到一起，最終卻聰明反被聰明誤。

「政壇希望之星」的光環，陪伴了李嘉許多年。大學時代，他便是中山大學學生會副主席。畢業後留校擔任團委幹事，4年之後升任中山大學團委副書記，之後調到共青團廣東省委任職。

30歲成為處級幹部，34歲躋身廳級幹部行列，李嘉仕途的順遂，足以令許多人豔羨。在共青團廣東省委工作期間，潘逸陽與萬慶良先後成為李嘉的上司。李嘉施展出嫻熟的處世技巧，與兩名上司打得火熱。

在廣東官場，一直流傳著關於「萬氏飯局」的說法。據瞭解，萬慶良擔任廣州市委書記期間，經常邀約與自己關係不錯的官員赴高檔會所聚餐。

據悉，李嘉也是「萬氏飯局」的常客。甚至有幾次，萬慶良帶著一幫朋友，來到李嘉主政的珠海，一夥人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另有當地人士介紹，在萬慶良落馬前，李嘉似乎覺察到氣氛不對，婉拒了萬慶良邀約的飯局。

一名熟悉廣東政情的人士介紹，李嘉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有可能再獲提拔，同時問題線索反映集中，十八大後不收斂不收手。加上査萬慶良的事，發現李嘉是「萬氏飯局」的常客；查朱澤君、林碧紅等梅州幹部，李嘉與這些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査時任廣東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林存德，發現李嘉涉嫌向林行賄；甚至還有種說法，李嘉為了職務晉升，曾請時任廣東省委副書記的朱明國關照。「十處打鑼九處在，那還能跑得掉？」

這名人士分析，李嘉長期信奉的官場哲學，就是廣結善緣，八面玲瓏，因此他刻意經營人脈，和各方人士保持良好關係。這一套東西，過去或許成就了他，如今卻毀了他。

盧子躍：從年少得志到黯然落馬

3月16日，全國「兩會」閉幕當天，官方宣佈，寧波市長盧子躍涉嫌嚴常違紀，接受組織調查。

長期以來，盧子躍都被視為浙江政壇的希望之星。他37歲出任市長（縣級市），當年金華最年輕的縣（市、區）政府一把手，此後每隔兩年左右就會得到一次晉升。2013年，51歲的盧子躍當選浙江省副省長，躋身副部級，同一年，他調任寧波市委副書記、市長。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以盧子躍的出身，背景，能成為政壇新星並最終躋身副部，的確堪稱特例。因為盧是從最基層的鄉鎮幹部幹起，一路過關斬將。

從一名公社幹部起步，30歲出頭的他，幹到了永康市委常委、宣傳部長。37歲時，盧子躍出任金華下轄的東陽市市長。一名當地人士表示，那些在省委機關的幹部，37歲能當上處長，仕途也算比較順遂。

2001年，盧子躍離開東陽，調任義烏市長。儘管同為金華下轄的縣級市，但這一次人事變動，卻被外界解讀為對盧子躍的重用。彼時，義烏模式風頭正勁，成為整個浙江經濟的一張靚麗名片。義烏的市委書記躋身金華市委常杳班子，也成為當地慣例。盧子躍擔任義烏市長，比起之前東陽，無疑站上了更高舞臺。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盧子躍從正處封正廳的躍升階段，恰逢斯鑫良擔任浙江省委組織部長。盧子躍對於斯的提拔之恩，一直非常感激。斯鑫良退休之舍，每到逢年過節，盧子躍都會去拜見。

2011年，盧子躍任麗水市委書記，2013年，又升任副省長。官階越來越大的同時，盧子躍一直沒有疏遠同商界的關係。家族中的幾名兄弟，生意越發紅火。一名長年舉報盧子躍的商界人士介紹，盧子躍到哪里當官，其家族的商業觸角就伸向那裏。在臨海、麗水時，盧的家人均染指當地地產生意。

在寧波市長任上，盧子躍變得謹小慎微。熟悉內情的人當然清楚，盧子躍的鬱鬱寡歡，絕不僅因為那場遭人舉報的婚禮，而是他的老朋友們逐一落馬。2014年底，當年為盧子躍的仕途引薦關係的東陽企業家失聯。2015年初，斯鑫良落馬。 2015年底，當年的同僚，曾接替盧子躍擔任義烏市長，後在斯鑫良的關照下升遷至台州市委書記的吳蔚榮被查。

「三大陷阱」吞蝕政壇新星

圍獵陷阱：不只被商人長期覬覦「一邊大搞產業區以此換取政績平步青雲；—邊隱藏‘裸官’身份，大肆收受賄賂」……2016年初，廣東官方公佈了該省曾經的「政壇新星」——省財政廳原副廳長、南雄市委原書記林楚欣的腐敗案例。林楚欣多年前曾受到領導賞識，擔任了南雄市長，卻在此後與老闆們打得火熱，因違紀違法被「雙開」。

政壇「希望之星」面臨的首要風險，就是被「圍獵」、投資、養肥以「割肉」。在一些投機老闆看來，政壇新星堪稱「潛力股」，升職空間巨大，攀上後用處極大；因此採取「放長線、釣大魚」式的賄賂，讓不少年輕官員，掉入了腐敗漩渦。

據報導，1998年秋天，時為河南洛陽市華倫拖拉機製造公司董事長的倪瑞華，在宴請一拖集團時，聽一拖集團時任董事長說，下一屆可能提拔副總經理董永安，並力讚他「最年輕。最有潛力」，當即記在了心裏。後來董永安去香港時，倪瑞華一擲10萬元港幣，讓董永安隨便買點東西」董欣然接收。此後，倪更是經常邀請董永安吃喝玩樂，想「提前把路鋪好，以便將來用得上」。董自此邁開了走向腐敗深淵的一小步。

攀附上潛力官員後，很多商人頗費腦筋。如廣東商人敖某推廣污水處理新技術，主動送上200萬元匯給林楚欣，卻不提任何要求，贏得了林的信任。然而，暗地裏，他卻憑藉與林的密切關係，打通了審批鏈條，使項目運作事半功倍。

商人們在投資上「細水長流」，從此與「希望之星」攜手同行。如湖南商人陳春章結識「60後潛力官員，廖少華後，跟隨其轉戰六盤水、黔東南等地，數年間分10次送給廖少華後共計394萬元。倪瑞華攀上董永安之後，兩人「始終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從「一拖」到安陽、再到省交通廳，倪也成為董永安案中歷時最長的行賄者。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特別是與商人「各取所需的後期，被「圍獵」的政壇新星的感受十分微妙。黔東南州一商會會長說：「黔東南沒有陳春章辦不成的事兒。」在公開場合，陳春章甚至當著眾人面直呼廖少華為「少華」，該會與者側目。

投資年輕官員這支「潛力股」的不止是商人，很多官員也加入其中，扶植起了「家臣」。如冀文林因貪腐成為最年輕的「老虎」，就與其「老首長」周永康脫不了關係。

也有對此不滿的。早前，國家民委辦公廳原主任、大世界商場原總經理杜茂基對其副手劉駿甚是賞識，將劉拉進腐敗同盟，並推薦劉駿接替自己，退休後還通過劉繼續「關照」他人。劉駿被查後嘆道：「我如一個木偶被人推向前台，拼死表演，前途卻非常渺茫。」

結合上述案例不難發現，政壇新星要經受住「圍獵陷阱」的考驗，難點有三：一是考驗時間長，當事人從嶄露頭角起就要直「坐懷不亂」；其次是面對手段隱蔽、多個界別的「圍獵者」，他們要正確區分與官員、商人正常交往的界限；最後，前些年政治生態不斷惡化，也是造成年輕官員被成功 「圍獵」的重要因素。

決策陷阱：讓「敢為」變成「妄為」如果說「圍獵陷阱」更多折射了政壇新星面臨外部環境的「兇險」，「決策陷阱」則更多與其自身緊密相關。

「一般而言，年輕官員充滿激情，也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推進工作力度大。但另一方面，當組織把他們放到重要崗位後，由於其閱歷尚淺，經驗不足，在決策中容易走極端，或造成不良後果，有的甚至成為其案發的導火索。」多名長期在機關工作的人士告訴記者。

「他屬於想幹事、敢幹事的官員，沒有尸位素餐。」2015 年7月，曾經的「廣西自治區最年輕的黨委常委南寧市委書記余遠輝落馬後，接近他的人如是評價。

在決策中，他們也曾因有點子、有手段而受到好評。在早年工作的太鋼集團，年輕的老總陳川平亦曾擁有良好的口碑，為提質增效，他推動太鋼「4050人員」內退，首先就讓自己的夫人先退下來，消除了很大的阻力。

不過，記者梳理發現，這些隕落的政壇新星推動重點工作時，也常會因為決策中考慮不周到，或暗藏私心，從「膽大」發展成「衝動」，從「敢為」發展成「妄為」，引發嚴重後患，有的決策甚至為其搞腐敗提供方便。

2015年1月開始的「花樣南寧」建設，被指具有余遠輝強烈的個人風格。「花樣南寧」本是利民的民生工程，卻被余遠輝武斷地作為政治任務下達。不僅市直單位及各區縣政府部門劃分綠化責任區，連學校和企業都有任務。余遠輝衝動定調；「全年至少種植100萬盆三角梅。」

「為完成任務，本地三角梅不夠了，就跑到福建、廣東去採購，把那裏的價格也推高了。」在此期間，發生了政府機關為完成指標扣幹部工資，向中小學生攤派鮮花等情況，引幹部群眾側目。

沈培平曾為「妄為」付出過代價。2008年7月，雲南普洱市孟連縣發生群體性事件，在省公安廳拒絕普洱的跨縣調警申請後，時任市長沈培平要求時任市政法委書記「不要再請示省裏」，背著省委跨縣調集大批警力向孟連集結，導致事件升級。沈培平後被責成做出書面檢討。

同樣曾是「60後強勢高官，毛小兵在執掌西部礦業期間，領導企業在土交所實現上市，也引發諸多爭議。如 2004年西部礦業困難時，毛小兵曾發動員工集資認購了3,205萬股；上市在即，這些股又被清理掉。自此，員工開始不斷上訪，該問題成為當地的老大難問題。此事亦被視作毛落馬的腐敗導火索之一。

昔曰「新星」妄為的例子不少，除了蠻幹，還有的不惜違法亂紀。如陳川平涉及「濫用職權，造成國有資產重大損失」。而在更多的案例中，不少隕落的政壇新星重點推進的工程和頊目，更成為其主動搞腐敗的「提款機」。

修養陷阱：多了任性，少了黨性對於很多隕落的政壇新星來說，不少人在日常生活、工作中並不注重加強道德修養和黨性修養，在「陷阱」中越陷越深。

上述專家告訴記者，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一是源於其往往自認學歷和水準雙高，對自己有足夠自信，忽視了積累經驗需要多學習、多實踐；另一方面，由於其較早脫穎而出，受到貴人拔擢，一路順風順水，很少受到挫折，助長了這種「驕嬌」二氣。

年輕官員本應加強道德修養。但在諸多有關隕落政壇新星的報導中，公眾卻看到，他們動不動就罵人。如朱澤君年輕時在廣東增城市當黨政主官長達10年，被指作風強悍，因口無遮攔得了個外號「朱大炮」。盧子躍、毛小兵及落馬的福建省前省長蘇樹林等，在言行上都被指「肆無忌憚」。

不少人述養成了愛顯擺、愛表現的個性，這也給他們惹過大麻煩。2014年南京青奧會倒計時發佈會上，有記者問 2019年亞運會中國是否接手，時任國家體育總局官員話音未落，楊衛澤就搶過話頭說，如果有需要，南京願意接手，引發網路一片「吐槽」。

與此同時，他們放鬆了對黨性修養的錘煉，不少人缺乏應有的政治敏銳感，意志不堅定、不守規矩，以致避紀違法。

還有人置中央反復告誡於不顧。萬慶良受審時曾崩潰大哭：「我嚴重缺乏政治定力和宗旨定力，忘記了黨紀國法的高壓線。」在中央出臺八項規定後，他仍「不收斂不收手」頻繁出入於高檔私人會所——品雲觀景餐廳等。廉政嘹望記者梳理發現，2014年後落馬的絕大多數年輕高官，都具有「十八大後不收斂不收手」這一情節。

上述專家總結稱，以上主大陷阱備有側重，「圍獵陷阱」是當事人面臨的兇險外部環境，「決策陷肼」聚焦官員在決策象中暴露出的閱歷、工作方式、性格等方面的問題。「修養陷阱」則從更高、更廣層面，展現這一群體忽視後天學習，造成道德修養和黨性修養「雙缺失」，這亦是悲劇發生的重要根源。「三大陷阱」講的是落馬「政壇新星」的故事，也給在任的年輕官員提了個醒。

（龍在宇　李天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