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快啊,說也慢啊,說也三十年過了,是老天爺突然睡醒了,還是命運的編劇換了人做,臺北機場跑道上,長長的迎接人群中,小孩都已三十多,而飛機載回來的是,傳說已久從未謀面名叫「父親的英雄」。真實的歷史不及歌中的浪漫,在桃園機場的那對母子沒能帶來父親,捧到手的只有骨灰,但這首《黑蝙蝠中隊》裏的情節,却放佛是在爲黑猫中隊的張立義而寫。
2015年10月,在內蒙古包頭市薩拉齊西一間房村,村民們擁擠在董二黑家來看一個遠方的客人。50年前,他穿越雲端在漫漫黑夜中空降大漠。50年後,他又跨越海峽不期而至,帶著一支表和一萬元人民幣來還願。
黃昏十分,眺望萬里河山,那景色很美。可對張立義而言,當年的他每次出任務都會從這裏飛越,却從來都無暇顧及美景,他和他駕駛的U-2偵察機飛越的國土却因兩岸對峙變成了「九死一生」的前綫。
當時在臺灣和低空偵察34中隊齊名的,還有負責高空影像偵察的35中隊(黑猫),他們可飛到七萬尺至九萬尺的高度,對大陸的重要軍事設施進行偵照。黑猫中隊駕駛的飛機從桃園機場出發爬高,到九萬公尺已到達大陸的蘭州上空,而張立義便是其中一員。
1965年1月10日夜裏,在七萬尺的高空,只見一輪明月高懸天空,駕駛U-2在內蒙古執行偵照任務的張立義如往常一樣,向著大地景物照相時,突然聽到轟的一響,一團火光在附近閃亮,此時機艙已一片漆黑,面對人機可能瞬時俱毀,刹那間,張立義扳下降落傘的拉杆立即被彈出機艙。待他醒來,只見白雪皚皚,一片蒼茫大地。拖著脆弱的身軀,直到初露曙光,遠處的蒙古包村落另他興奮异常,在本能的求生意志的下,他一步步連走帶爬的蹣跚奔去。
張立義後來回憶說:「走了多久我已不復記得,只記得走近蒙古包,看到一位早起準備炊事的婦人正在打開爐灶間的門,我迫不及待的踉蹌闖入,癱瘓在這一家人取暖的炕邊」。第一個看到他的婦人驚慌失措的向村裏的幹部報了信,幾個民兵來到後,張立義就此成了俘虜。
讓張立義出乎意料的是,他幷沒有受到侮辱、體罰,被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簡單的敷藥、包扎後被送到前哨站,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食物,隨即被送到了呼和浩特的解放軍醫院。而在海峽對岸,兩個月後,他被宣布爲國殉難,以供憑吊,家屬也受到政府的撫恤,他在大陸活著,在臺灣却已死,台空軍爲張立義建起了衣冠冢,靜靜的俯視新店空軍公墓山脚下的碧潭河。那一年,張立義36歲。
張立義是南京人,其父死於1937年的南京大屠殺,面對日寇侵華,母親携全家逃向大後方,他13時考取位於成都的空軍幼校。1949年,張隨國民黨政府到臺灣,1951年底畢業於臺灣岡山的空軍官校。自此以淩霄壯志、報效國家爲己任。
被俘後,沒有人向這個「蔣匪」的幫凶惡言相向,大陸的相關人員勸他不要恐懼,安下心來,沒人期待他感化投誠,即便是所謂的思想工作,也只是在負一項應該而最起碼的責任而已,後來他又被解往北京,在空軍招待所一住就是五年。驚天動地的文革到來後,紅衛兵始終沒來「革」招待所裏「貴客」的命。
1969年,張立義被宣布由於認罪態度和悔過表現,人民政府决定寬大將他釋放。他被安排回到故鄉南京附近的農村,當起了一名社員。插隊落後期間,闊別22年他終與母親重逢。張立義本就是大陸人,後來把家安在臺灣,被俘又重回故鄉,家國之間,只讓人唏噓歷史的捉弄。從落戶農村到成爲工廠三級工再到後來被安排到南京航空學院成爲工程師,在大陸的17年裏,與母親兄妹團聚,既有安慰也有遺恨。
此時,在海峽對岸,張妻仍日夜盼望他能「復活」歸來,張與妻相識在1952年,歷經4年愛情長跑終成眷屬。1965年張到大陸出任務被「俘」,臺灣宣布他已爲「國」捐軀,張妻被視爲空軍遺族,直到8年後拗不過長輩的勸勉而接納了何先生,當時他們二人有約,假如有一天先生歸來,他們就解除婚約,讓她自由。
1982年8月25日,人民日報向世界宣告,17年前被俘的U2飛行員要回臺灣了,他被安排先入境香港,但此時臺灣方面認爲他在大陸「中毒」太深,必須要在第三國停留五年,待紅色素褪去才能返台。張立義又開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在華航工作的張妻得知張仍健在,歷經輾轉到香港與其一晤。二人重逢後,相擁而泣。張妻問,你有無在大陸成家,得到張否定回答時竟泣不成聲,她對張立義說:我寧願聽到你說是,這樣可减輕我的歉疚之意……因爲上蒼的憐憫,這對被歷史無情拆散的苦命鴛鴦終有機會再度携手。1991年,張妻重獲「自由」,赴美與張再度結合。10年間,他們往返兩岸,暢遊大陸明山秀水,直到張妻去世。
2015年9月3日,在天安門九三閱兵的現場,曾經是「蔣匪幫凶」的張立義作爲貴賓現身在人群中,仰望雲端,在藍天白雲下一排排中國空軍的飛機編隊如利刃般劃破長空。如今,淩霄壯志俯瞰萬里河山,他的國家再不會重演南京大屠殺一樣的屈辱歷史,穿越雲端也不再有他經歷過的海峽絕戀。當年的兩岸兄弟鬩墻、敵對而國同 ,如今手足同胞渡盡劫波,恩仇盡泯。張立義是中國人,曾經是中國軍,接受采訪時他說不忘歷史包容仇恨,期待兩岸和平統一。
那一天,張立義又回來了,在包頭市薩拉齊的董家,他回到50年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地方,帶了只表來還願,張立義給董家人留下了一行話:50年前,2萬公尺,表落雪地,您家人撿來給我,那表,永遠在我心中滴答的走著,今天,我拿只表來還願。漢翔萬里,錦綉河山,故國雨露,存歿兩沐。
( 郭茂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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