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20年,新的紅利在哪?

  20年前,中國加入通稱WTO的世界貿易組織,開啓了對外開放中里程碑式的「入世」,在市場藍海與驚濤駭浪中趟出了一條厲於自己的路。
  當前,國際經貿體系正在重構,需要中國拿出更大的勇氣和魄力融入其中,爲中國企業的全球化經營創造更有利的環境。
  抓住了最好的機遇
  三條小狼狗能吃掉一匹大斑馬,其秘訣在於分工明確,合作緊密。在浙江台州,經濟學家鐘朋榮發現,上千家獨立核算的摩托車零部件家庭企業,組合成了一個「大型摩托車生産集團」,生産成本竟然比內陸大型摩托軍企業要低30%。
  2002年,他把以台州、溫州等地爲代表的經濟模式稱爲「小狗經濟」,並且認爲中國在加入WTO後,經濟策略應該是「養小狗」,而不是「養斑馬」。
  在「小狗經濟」發達的台州,靠補鞋起家的丘繼寶,1986年自行試製出第一台三綫中速包縫機,隨後創辦了一家家庭作坊式的工廠,即飛躍集團的前身。
  爲了接入國際市場,他來到廣州參加當時的廣交會,想要推銷他生産的縫紉機。遺憾的是,他被拒之門外,因爲當時參會需要憑官方發的「入場券」對號入座。
  但丘繼寶並沒有死心,據說他把西裝裝在一個尼龍袋裏,拎著爬過下水道,再穿上。可結果,他被廣交會的保安人員逮住,交了50元罰款,還被罰站了半小時。
  將近十年之後,1998年,丘繼寶帶著他的飛躍縫紉機,堂堂正正走進了廣交會大門。不過,當時的飛躍産品科技含量低,做的是中低端市場,銷往拉美、東南亞、中東,但這些市場的不穩定使他屢屢受挫。
  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歐美不再用配額限制中國出口産品,丘繼寶覺得是時候加大縫紉機的科技含量,進軍發達國家市場了。於是,飛躍投資了7.5億元建設工業城,抓住了國際縫製業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産業的時機,深入融進國際産業鏈,迅速成長爲大型現代跨國民企集團。
  通過「入世」,更多中國企業開始著眼於全球市場。20年前,美國GDP是中國8倍,而在新經濟發酵下,美國逐漸讓出勞動密集型産業。這塊國際市場大蛋糕,讓一批主動出擊的中國民企從「小狗經濟時代」邁入了「群狼經濟時代」。
  回頭來看,世貿組織1995年初脫胎於關貿總協定而誕生,中國6年後得其門而入。相比之下,越南、俄羅斯分別比中國要晚5年、11年。
  對於中國而言,「入世」的突破有二:一是向全世界承諾要走市場經濟道路,爲此中國改革和修訂各種制度,使自身的營商環境改善並日益國際化;二是與世貿組織160多個成員相互開放市場,而這離不開基於多邊規則的貿易爭端解決機制。
  「跌宕起伏」的一年又一年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距中國正式「入世」不久,溫州眼鏡廠商就被國外同行盯上了。
  事情起源於2001年底,土耳其對外貿易署發布公告稱,其所代表的該國生産廠商,近年來因爲主要來自中國及其他遠東國家的大屋低價的進口眼鏡而蒙受損害,因此要求采取緊急保護措施。
  溫州當時是中國最大的眼鏡生産基地,占出口土耳其的中國眼鏡的八成以上,因此被重點提及。與反傾銷、反補貼措施不同,土耳其方面爭取的是「保障措施」,以便臨時免除其在WTO中的義務,得以提高關稅,或實行關稅配額、數量限制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02年8月,印度對中國的塑料鏡片實行反傾銷調查。2004年1月,阿根廷也決定對原産於中國的墨鏡、鏡框和其他眼鏡,開始反傾銷立案雕查,27家溫州企業牽涉其中。
  這三起國際貿易糾紛,溫州涉案的企業與涉案金額占比都非常髙。「中國人世第一案」給中國眼鏡業帶來的啓示是,禁止惡性壓價,提高産品附加值,有利於避開國際貿易壁壘。
  備受關注的「出海受挫案例」,還包括中國彩電遭遇反傾銷。國內彩電市場習慣了打價格戰,「入世」之後照搬到國際市場,甚至出現了「彩電論斤賣」的說法。彩電出口量大幅上升,而當時國內企業賣出500萬台彩電所賺的利潤,只及索尼賣50萬台的利潤。
  2002年,中國彩電産量、銷燈和出口量均創出歷史鍛好水平,其中出口量1881.8萬台,同比增長61.8%;出口額21.4億美元,同比增長52.1%。看到中國彩電的市場占有率暴增,歐盟、美國舉起了反傾銷大棒。
  彩電只是中國外貿發力的一個縮影。從2001年開始,中國出口總額占GDP的比重直綫上升,在2006年時攀上頂峰,高達35.2%,之後就開始了外貿調控。但2008年,中國經濟的外貿依存度依然超過60%,意味著中國外貿面臨著結構性風險。
  2008—2009年全球性金融和經濟危機,使得主要發達經濟體的投資、就業以及消費急劇下降,中國的外貿訂單也發生了斷崖式的下滑。前面提到的飛躍集團,當時已是全球最大的縫紉機專業廠商,曾被評爲「中國製造業民營企業品牌競爭力50强」的第一名,其老板丘繼寶無奈提出了破産申請。
  危機讓他焦頭爛額。當時,飛躍的海外訂單大幅減少,2008年1-4月的出口總額同比下跌44%,同時,飛躍欠銀行貸款約18億元,陷入停貸逼債的絕境。而在以「小狗經濟」著稱的台州,還有無數縫紉機企業和零配件生産商。當標杆企業的困頓蔓延開來,爲了防止台州工業崩盤,政府駁回了丘繼寶的破産申請,同時伸出援手拯救企業。
  飛躍破産事件不是孤例。在整個2008年,多米諾骨牌式的倒閉歇業事件在全國都發生了,中國出口經濟陷入迷茫。爲緩解企業困難、穩定出口,中國政府在金融危機期間多次提高部分商品的出口退稅率。
  與此同時,多個國家也開始了對中國的集中的反傾銷反補貼調查。世貿組織的一項統計顯示,2008年全球新發起反傾銷調查208起、反補貼調查14起,中國分別遭遇了73起和10起,占全球案件總數的35%和71%,並且,這一紀錄還在不斷被刷新。
  除了運用世貿規則應對反傾銷和貿易摩擦,正如海關總署事後所表示的,未來中國經濟將更多依靠內需拉動,對外貿的依賴程度會進一步減輕,外貿依存度將繼續降低。
  時光轉到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不斷,逆全球化趨勢加重,出口企業又開始哀鴻遍野。所幸,此時中國外貿依存度已降爲33.7%,出口依存度更只有18.1%,所以當年中國經濟依然可以保持6.6%的增速。
  外貿行業曾流行這樣一個段子:2019年是過去十年最糟糕的一年,2020年將會是未來+年最好的一年。但誰也沒料到,疫情卷走了特朗普政府,却對國際貿易造成比2008年更沉重的打擊。
  一位台州縫紉機出口商對南風窗記者無奈表示,疫情後海運費普遍漲了很多,比之前貴了七八倍。「船訂不到,交貨期比疫情前增加了很多。前段時間一個巴西的客戶想訂一個小的集裝箱,海運費就要1.2萬美元。」
  新的紅利在哪?
  過去這20年間,反全球化的呼聲不斷,否定WTO的行爲也不停,恰恰反映了經濟全球化進程的不完善。健全以世貿組織爲代表的全球貿易體制,構建穩定有序的經貿關係,是非常必耍的。
  當然了,中國沒有把入世談判當中的承諾作爲對外開放的終點,「積極增加進口」成爲新時期中國對外開放的舉措之一。2018年11月,中國舉行了世界上第一個以進口爲主題的國家級博覽會——「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
  爲了實現更高水平開放,中國還加快實施自由貿易試驗區戰略。貿易自由、投資自由、金融自由,以及政府管理方式等方面的創新做法,不斷從這裏複制和推廣比如上海自貿試驗區,在對標國際規則的同時還要做自己的制度創新,引領長三角地區乃至長江經濟帶向高層次發展邁進。
  在自貿試驗區,企業能否像「入世」一樣獲得最大的改革紅利?華中科技大學教授、光谷自貿研究院院長陳波持謹慎態度。「可能大家都覺得自貿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大家還要看到自貿區裏面其實沒有受到任何的保護。與發達國家的企業站在同一條起跑綫上,對於—些依靠中國過去固有的所謂制度紅利的企業來說,挑戰可能會大於機遇。」
  不同於國內試點的所謂「自貿區」,國際上長期流行的是區域性自由貿易協定,比如由東盟發起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以及在美國退出後由日本主導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等。中國加人了前者,還在積極謀求加入後者。
  聯合國貿發會議對RCEP的效果做了研究:到2025年,RCEP將會給15個成員國的出口帶來10%以上的增長;東亞經濟圈的影響力將會得到顯著提升。RCEP的及時生效,對中國意義重大:不僅東盟顯著擴大了對中國零關稅産品的範圍,日本也成爲了新增的自由貿易夥伴,雙方能够更多地以零關稅進入對方市場。
  目前,中國與26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19個自由貿易協定,覆蓋近40%,的進出口貿易,但缺少美國、歐洲等大的自由貿易夥伴。今年9月,中國正式提出申請加入CPTPP。後者俗稱「TPP的變種」,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個將中國排斥在外的區域經貿體系;中國爭取CPTPP成員國日本和澳大利亞的同意,結果存在較大不確定性。
  更爲重要的是,CPTPP在市場准入、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和投資領域門檻較高,在貿易規則上也比WTO以及其他自由貿易協定更爲嚴格,比如要求國企經營活動均基於商業考慮。對擁有龐大國有經濟的國家而言,這些規則意味著巨大的轉型壓力。
  20年前的「入世」經驗表明,談判不會一帆風順,甚至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但面對高標準的自由貿易協定,中國唯有實現更開放的市場化改革,更好地融入全球自由貿易體系,才能進一步彰顯自身的價值、分享可觀的市場紅利。
(楊閏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