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灣往事》到《永不消逝的電波》,周莉亞和韓真這對「中國舞壇雙子星」以舞蹈詩劇破圈
舞蹈詩劇以詩劇爲體裁,用詩體對話寫成劇本,以舞蹈爲表現形式。《只此青綠》以獨特的舞蹈、詩性與抒情性,獲得衆多贊譽,是當今中國舞蹈詩劇的代表。
領舞孟慶暘與其他舞蹈演員一身青綠,高高發髻,翩翩長袖,舞臺地板的鏡面反光效果恰如水面倒影。這景象,乍一看是一群宋代美人,再一看方知是江川畔的青綠山石。最後,舞者身後的LED屏幕上顯現出流動的《千里江山圖》的意境,舞者像按了暫停鍵一樣,與畫面融爲一體,那一幅幅剪影變成了畫中的山峰——這就是舞蹈《只此青綠》的片段。
《千里江山圖》是北宋畫家王希孟傳世的唯一作品,2017年,畫卷在故宮博物院作爲館藏國寶展出,引起轟動。「青綠」是《千里江山圖》中的山石之色,既有大美壯闊之氣,又有海外仙山之感,山河大氣中蘊含著幽遠的寧靜。
主創周莉亞與韓真經過1年8個月緊鑼密鼓的創作,成功將《千里江山圖》的意象以舞蹈詩劇的形式展現出來,讓舞蹈「入畫」。全劇有兩條綫索,一條講述了《千里江山圖》展出之前,故宮博物院的展卷人正在潜心研究這幅曠世奇作;在另一條綫索上,千年之前的北宋少年畫師王希孟即將完成《千里江山圖》。舞蹈以「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入畫」爲篇章,隨著畫卷的展開,展卷人帶領觀衆遊歷山河,與王希孟完成了跨越時空的對話。
自2021年8月在國家大劇院首演以來,《只此青綠》演出了50餘場,好評如潮,節選部分登上了央視《國家寶藏》節目。2021年底,《只此青綠》登上B站跨年舞臺,絕美的舞臺效果瞬間俘獲大量年輕粉絲,也獲得了不少海外網友的高度評價,「舞蹈演員就像雕塑一樣融入了畫中。」
復活「青綠傳奇」
讓《只此青綠》真正「破圈」的是2022年央視虎年春晚舞臺。春晚剛播完,大年初一,《只此青綠》杭州站開票僅7分鐘售罄,4月揚州站的預售票也瞬間售罄。
大年初八,主創周莉亞與韓真接受了《環球人物》的採訪。韓真對記者說這不是我和周莉亞合作的節目第一次在春晚亮相,但這次《只此青綠》一上春晚就火遍全國,我們也沒料到。」周莉亞直言「很開心也很惶恐」,希望在春晚熱度逐漸散去之後,依然能够回歸到平靜的創作中去。
在忐忑中,令她們欣慰的是,《只此青綠》成功「破圈」,讓不少觀衆開始關注傳統文化之美。春晚播出後,周莉亞的一位朋友去海南旅遊,出租車上司機與這位朋友聊起《只此青綠》時贊不絕口:「好看!好看!」
早在2017年故宮博物院首次展出《千里江山圖》時,周莉亞與韓真就曾前往觀瞻。韓真回憶:「作爲文藝創作者,我們都有藝術上的敏感神經,看過真迹之後,腦海中的『數據庫』就被調動起來,當時我們就想:能否以舞蹈來表現這幅長卷呢?」周莉亞笑道:「沒想到幾年後我們真的有機會將它搬上舞臺。這就是緣分。」
2019年,韓真從海政文工團進入中國東方演藝集團,與周莉亞成爲同事。在這之前,兩人已共同創作了《永不消逝的電波》《杜甫》《花木蘭》《沙灣往事》等深受觀衆喜愛的舞劇,獲得多項大獎,被稱作「中國舞壇雙子星」。在集團領導的大力支持下,周莉亞和韓真打算以中國歷史上的+大名畫爲主題,創作出一部舞劇。此時,兩人都想到了兩年前看到的《千里江山圖》。
但找到好的切入點並非易事,經過半年的前期學習和創作討論,最終,兩人與編劇徐珺蕊決定以故宮《千里江山圖》大展的故宮展卷人作爲切入視角。於是,主創團隊多次拜訪了故宮博物院專家,瞭解研究者們如何研究千年前的古畫。
「《只此青綠》正式啓動時大概是2020年3月份。啓動之初我們的心中還是忐忑的,如何把畫卷的意境自然、生動、內斂、有分量地表達出來,這又是一個挑戰。」
其間,主創瞭解到「青綠設色」曾在中國古典畫中盛行過短暫的時期,後來讓位於水墨畫。韓真說:「當時我們想,如果能以舞蹈重新復活這一『青綠傳奇』,一定是一件令人震撼的事。」到了2020年底,她們終於梳理出劇本雛形。
2021年3月,《只此青綠》開始排練,從那時起,故宮的專家也加入進來,從宋畫的繪製,到宋人的儀態,從服飾的段染,到抽象的山河之氣等方面,幫助團隊不斷挖掘《千裏江山圖》背後的文化底蘊。「沒想到越挖越深,越挖越能感受到歷史的厚重感」。爲了桌達出歷史的厚重與宋人的平和,周莉亞與韓真還涉足到原來並不太熟悉的古典音樂領域,「當我們一層一層進入歷史後,我們發現要表達歷史不能一下子和盤托出,爲了能將觀衆帶入舞劇,要在創作手法上維持古典音樂元素與現代音樂元素的微妙平衡。」
舞蹈是重頭戲,兩人花了很大的功夫打磨。原畫作中的山水時而緊凑陡峻、時而舒展平緩,帶給觀看者動靜結合、剛柔並濟的觀感,韓真說領舞孟慶暘表演的就是『青綠』,她需要引領『衆青綠』表現出流動的千里江山。」《千里江山圖》原作卷長11.92米,適合以慢慢展卷的形式欣賞。「以舞蹈表現展卷,以展卷突出山石的動感。」
表演中的一個場景,舞蹈演員以寬袖遮面,下肢動作幹脆有力,韓真說:「這與中國人言行舉止溫婉平和、內心堅韌大氣的氣質是一樣的,既是宋代風格,也是如今中國人文化自信的狀態。雙袖遮面,也是爲了弱化具體某一個女性臉龐,强調群體意象。」
爲了達到山巒層叠的藝術效果,她倆與服裝設計老師反複溝通,一邊參考原畫,一邊琢磨如何將服飾、宋人氣質與舞蹈完美結合起來,最後才形成了觀衆見到的那身裝束:寬袖、細腰、高聳的髮髻。於是,宋人的優雅身姿、千里江山的層巒叠嶂、平靜壯闊的中國之美在舞臺上一覽無餘。
接著,她們讓江山動了起來:舞蹈演員雙袖隆起似層巒、髮髻高聳像山峰,身後裙擺長長的「拖尾」是山麓。「山不是一下子從地平綫上消失的,而是以延綿的山麓作爲結尾的。」周莉亞說:「中國人對山的理解體現出了中國人的宇宙.哲學。」由此再現了《千里江山圖》的畫面變化,觀衆獲得了雖坐原地却「曰行千里」的視覺震撼。
動靜兩相宜
濃淡相宜、動靜互補的《只此青綠》,就像周莉亞和韓真的性格。照周莉亞的話說,「我倆正好一動一靜形成互補。我媽形容我從小好動,給我一把小鐵於我能挖遍整座山;韓真的媽媽評價女兒:給她小鐵鏟,她能挖一下午不挪窩」。
2002年,已經當了5年舞蹈演員的周莉亞進入北京舞蹈學院。那時,她還沒注意到同班的韓真。第一次聽到韓真的名字是在一堂戲劇結構課上,老師拿著韓真寫的舞蹈結構贊口不絕。內向的韓真倒是早就注意到了周莉亞:「那時周莉亞已經相當時髦了,穿著緊身牛仔褲,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我見到她第一反應是:這麽好看的女孩子爲什麽不去報考舞蹈表演專業而要來編導系?」
大學期間,兩人便合作過不少舞蹈作品。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後,周莉亞去了中國東方演藝集團,韓真去了海政文工團,但兩人的合作並未因此停止。
韓真說:「我倆都很較真,圈裏人都知道我倆在創作上是會拼盡全力死磕的人,凡事都親力親爲,把自己弄得很累。」在創作《只此青綠》時,兩人與作曲老師合作,爲了讓一段舞蹈音樂盡可能完美,在她倆的要求下,音樂老師在這一小一段曲調上反反復複改了幾十遍。在與服裝設計師溝通服裝色調時,兩人與主創團隊從《千里江山兩》中青綠的漸變特點入手,强調服飾的明暗對比,對撞色等細節也都一一商榷。
在排練期間,兩人和導演組爲了縮短每天兩個多小時的來回通勤時間,乾脆住在單位宿舍裏,一住便是5個月。前陣子,兩人在央視彩排合成,同時還得兼顧《只此青綠》在天橋劇院的演出,「兩頭跑,心力憔悴,速效救心丸都用上了」。
雖然都很較真,但一動一靜的性格也以互補的方式配合著對方。凡事追求完美的韓真誠懇而執著,平時相對內向的她說話更爲直接:做得好,她會極力贊譽;做得不好,她會直接指出問題。外向活潑的周莉亞則喜歡用更爲輕鬆的方式來溝通工作、訓練舞者,也更樂意表達內心的想法。
周莉亞告訴記者,韓真在排練時很嚴厲,演員們都有點怕她,但一到排練結束,演員和韓真就來了個角色互換。韓真笑道:「生活中,他們一點兒都不怕我,倒過來『指導』我的生活,因爲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太差了。」
背著大行囊重新上路
多年的默契,讓周莉亞與韓真在創作中早已沒了明確分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韓真笑道:「一個粉絲以我倆爲原形畫了一對拜年的卡通形象,看上去既可愛又默契。」
2013年,兩人共同創作了《沙灣往事》。2016年,《沙灣往事》獲第十五届文華大獎。《沙灣往事》作爲兩人第一部合作的舞劇,是一幅表現嶺南風情民俗的長卷,在舞臺上勾畫出獨具風格的嶺南文化。周莉亞與韓真選擇了廣東潮汕地區的民間藝術英歌來表現威武雄壯的氣質,再現了廣東音樂人在時代動蕩下對傳統音樂的執著和風骨。
在創作歷史舞劇《杜甫》時,她們將「詩聖」杜甫寫於安史之亂前的《麗人行》編成一段8分鐘的群舞。爲了表現出詩作氣質,周莉亞與韓真請了7位杜甫研究專家來講課。
下了一番苦工學習和創作後,她倆以舞蹈爲橋梁,表現出了超越時代的波瀾壯闊。後來,《麗入行》這段舞蹈在網上被稱爲「最美中國風舞蹈」,迄今全網播放量超10億。
2019年,韓真、周莉亞又創作出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將解放前夕地下黨員堅忍卓絕的一面展現得淋璃盡致、感人肺腑。尤其是新穎的舞劇風格吸引了大批年輕觀衆,將半個多世紀前的英雄往事深深刻印在新一代青年心中。
每一部作品的主題不同,叙事方法不同,舞蹈的表達方式也會完全不同。這次《只此青綠》火遍全國,周莉亞認爲是近些年大家越來越重視傳統文化的結果,「尤其是年輕人對傳統文化的喜愛越來越高漲,喜歡才會去接近。」韓真笑道:「這就是『雙向奔赴’帶來的火花。」周莉亞感嘆:「許多年輕人因爲《只此青綠》這部舞劇而去關注《千里江山圖》、關注傳統文化,這就是文藝工作者工作的意義吧。」
更令兩人感到欣慰的是,許多年輕觀衆留言說,會到現場多次觀看同一部舞劇,有時坐在前區中排,有時在後區側位,爲的是選擇不同的視角,獲得新的感受。有一名觀衆看完現場演出後說:「我發現舞劇是有生命力的。舞能入畫、畫能入舞。」
周莉亞說:「長時間創作下來,每次創作新作品時還是會有點緊張,因爲每次創作都需要回到起點,背著大行囊重新上路,一步一步地走。我們對每一個主題都懷著敬畏之情,不敢懈怠。」
至於未來的路怎麽走,周莉亞說:「創作遵從的是內心,如果10年後再創作,我們對《千里江山圖》會有不同的理解,我們創作出來的也許會是另一個《只此青綠》。」
(劉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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