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亞陸軍參謀長安迪卡‧佩爾卡薩將軍，莊嚴宣布了一件讓很多人覺得羞耻的事情。
　　8月10日，佩爾卡薩公開表示，印尼軍隊將不再對女性進行貞操檢查。
　　這一宣告，結束了印尼受國際社會批評多年的一項制度。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裏，印尼警方和軍隊一直在對入伍女性進行侵入式檢查，用手指評估處女膜是否完好無損。
　　佩爾卡薩稱，從現在開始，軍隊只應評估申請人的健康狀況，比如是否有色盲以及脊椎和心臟的狀況，以確保他們健康，不會遇到危及生命的醫療問題。
　　「這些改進使我們專注、有效和精確。」在印尼與美國進行聯合軍事演習期間，佩爾卡薩說道。
　　「貞操檢查關乎國家安全」
　　多年以來，貞操檢查一直是印尼女性的噩夢。
　　1965年，印尼警察系統就開始對女性申請人進行貞操檢查，當年就有幾千名女性接受了檢查，後來這一檢查逐漸推廣到軍隊系統，所有入伍女兵都必須接受這種侮辱人格的檢測。
　　印尼官方對於女性警察的貞操檢查是有明文規定的。
　　2009年通過的印尼警察條例第36條，要求女警申請者必須經過「婦産科」檢查。
　　雖然這條規定中並沒有寫明貞操檢查也是其中一部分，但一直作爲慣例執行。
　　到2014年底，印尼的人權觀察組織收集了大量印尼警方進行貞操雙指檢查的案例。在這些檢查中，醫生將兩根手指插入女性陰道來檢查陰道鬆弛程度，用於確定申請者是否「習慣性交」。
　　一位24歲的女士向印尼人權觀察組9講述了自己接受貞操檢查的可怕經過。
　　2008年，這位女士和其他希望加入警隊的女性，在望加錫市Bhayangkara警察醫院接受了檢查。當時，醫務人員命令她們在3分鐘內脫光衣服，隨後檢查了她們的眼睛、鼻子、牙齒、脊柱排列、靜脉曲張和是否有痔瘡等情況。
　　常規項目檢查完畢後，她們兩人一組進入隔間，在這裏，醫務人員對她們進行了雙指測試。
　　「進入貞操檢查房間真的很令人恐懼。我非常擔心測試之後我就不再是處女了。」這位女士回憶道，「我的朋友甚至暈倒了，因爲……真的很痛。」
　　另一位想要進入警隊的女性才19歲，她也於2014年在北乾巴魯市接受了貞操檢查。
　　「有人告訴我，進入警察隊伍必須先進行健康檢查。我是在準備體檢的時候才知道還有個貞操檢查。」這位女士回憶道，選拔委員會告訴自己，如果不接受貞操檢查就必須退出。「我無力反對，因爲如果拒絕接受，我將無法進入嚮往已久的警察隊伍。」
　　在印尼，警察屬於高收入階層，是人人嚮往的工作。
　　這個姑娘在國家警察學校大樓的一個廳裏接受了測試。大廳被拉上了窗簾，外人看不到裏面。和她一起接受檢查的大約有20多人，她們也被要求脫光，只有來月經的女生才能穿內褲。
　　她是當天的最後一個，被要求坐在一張桌子上，分娩的專用桌子。在這裏，一位女醫生對她進行了雙指測試。
　　「有些同伴接受檢查後痛得暈倒了。我想忘記那些糟糕的經歷。這很丟人。」這位女士回憶道，「爲什麽要在陌生人面前脫衣服？這是歧視性的。」
　　西蘇門答臘巴東的婦女權利組織負責人葉弗裏•赫裏亞尼接觸過很多女警申請者，她注意到，貞操檢查使許多女性受到了創傷，「很多人一直都沒能從陰影中康復過來」。
　　1970年代後，貞操檢查從警隊蔓延到了軍隊和學校。
　　2013年8月，南蘇門答臘珀拉布穆利市的教育主管開始對女高中生實施强制性貞操檢查，以解決「婚前性行爲和賣淫」問題。
　　2015年，東爪哇第三大城市、擁有30萬人口的任抹市議會允許對女學生進行貞操檢查，非處女甚至拿不到高中畢業證。
　　市議會的理由是，據稱一些髙中學生沉迷於婚前性活動。根據從當地醫院收集的數據，當時任抹市大約1200名艾滋病毒携帶者和艾滋病患者中，約有10%是學生。
　　在接受《雅加達環球報》採訪時，該市議長哈比卜•伊薩•馬赫迪稱，「最讓我們驚訝的是，這些學生與不同的伴侶發生了多次性關係。」他還希望這個法案能在全國推廣，成爲國家級法律，「如果不是處女，就不應該讓她們畢業。這聽起來像個笑話，但我們是認真的，這關乎印尼的未來。」
　　《雅加達環球報》記者隨即追問爲什麽只檢查女生，而不對男生進行貞操檢查？
　　「我們無法檢查男孩的貞操，但我們可以讓女孩知道性行爲的危害，讓她們産生恐懼。」議長馬赫迪再次重複道，「如果她們失去貞操，她們就不能畢業。」
　　印尼陸海空各軍種數十年來均實施「貞操檢查」，而且延伸到軍官未婚妻。2015年5月，當時的印尼國防軍總司令莫多科將軍曾回應外界對貞操檢查的質疑。他向英國《衛報》表示，「這有什麽問題？那是好事，爲何要批評它？」
　　印尼軍方發言人弗雅德•巴席亞也同時接受了《衛報》採訪，他認爲貞操檢查是一種篩除不適當女性應徵者的方法。
　　「如果已非處女之身，就說明她們太愛玩，證明她們品行不良。」巴席亞說，貞操檢查關乎國家安全，「如果沒有這個限制，有惡習的人就會成爲軍人。士兵是國家的捍衛者，他們負責捍衛國家的主權、領土安全。」
　　誰是優質家庭主婦和好女孩？
　　貞操檢查有著悠久的歷史，在亞洲尤其普遍。
　　印度、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等國家都有類似的貞操檢查。國際人權組織的工作人員尼古拉斯•皮肖就曾經考察過多國的貞操檢查制度。
　　「我們記錄了2011年6月在埃及進行的貞操檢查，這是一種懲罰手段。當時一名軍醫對一群婦女進行了强制的雙指測試。這是一種懲罰她們政治激進的方式，一種讓她們知道服從的方式。」皮肖接受英國《每日郵報》採訪時說，這些女性參加了埃及的街頭示威，被捕後强制接受了這類檢查。
　　「在印度，强奸受害者也要接受貞操檢查，以確定她們是否說實話。」皮肖介紹道，「但印度不像其他國家這樣大規模，成系統地侵犯女性的權利。」
　　印尼克裏斯汀大學雅加達分校法學院教授坦普波龍對於本國的貞操檢查研究了多年，他認爲，這主要因爲印尼是非常封閉的國家，對於女性有很多偏見。「在印尼，一名女性在成長過程中會不斷被灌輸一些觀念：你的身體不是你自己的，是其他人的，是你老公和國家的。從孩提時代起，她們就被告知對自己的身體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如何正確地坐著，如何穿著得體，如何輕聲說話……」
　　坦普波龍教授說，在印尼，女人的任務是結婚、養家，成爲「ibu rumah tangga yang baik」（印尼語：優質家庭主婦）。男人只想娶個「wanita baik-baik」（印尼語：好女孩）。這種觀念，在每個女人的腦海中也都根深蒂固。在這個國家，好女孩就是處女的代名詞。童貞是女人的「封印」，封印破損的東西不能用，是肮髒的。
　　2007年，印尼進行了一項青年生殖健康調查。結果顯示，88.8%的男性和72.6%的女性同意，男性有權要求未婚妻是處女，幾乎所有受訪者包括15-24歲的未婚男性和女性都表示女性保持童貞很重要。
　　在印尼，婚前失去貞操的婦女會受到殘酷的社會批評，通常被指責爲妓女。
　　在這樣一個注重貞操的國家中，失貞的女孩被認爲不適合做妻子，更不用說做母親了。社會對女性貞操的强烈壓力甚至迫使那些有過婚前性行爲，或處女膜以其他方式撕裂的印尼女孩在結婚前進行處女膜重建手術。
　　雅加達遍布此類重建處女膜的診所，修補費用約爲400萬印尼盾至600萬印尼盾（1800-2700元人民幣）之間。
　　並未遵守的諾言
　　對於警方和軍隊而言，女性也只不過是用來點綴的花瓶。
　　2020年，印度尼西亞的女警人數爲24萬人，其中只有3名高級警官。相比整個警隊，女警的比例是微不足道的，印尼警察總數爲44萬人。
　　在印尼，一個女性能否進入警隊，和她的外貌息息相關。這個國家的傳統觀念認爲，處女警察比其他人更健康，在道德上也更高尚。因此，印尼社會只接受美麗、沒有與男性親密接觸史的處女警察。
　　一開始，成爲女性警察後，她們也不被允許結婚，因爲婚後她們也將不再是處女了。這條規定後來有所放鬆，允許女警服役兩年後嫁人，但如果想繼續警察的工作，必須有丈夫的書面許可。
　　坦普波龍接觸了很多印尼警方高層，他們聲稱，貞操測試的目的就是爲了挑選最純潔的警察。除了貞操測試之外，醫生還會檢查生殖器的外觀，保證沒有問題才能人選警隊。
　　印尼女子警察學院院長斯莉•漢納亞尼接受印尼媒體採訪時也直截了當地表達了類似要求。漢納亞尼奉示，報考者必須滿足貞潔及樣貌上的8個條件：年齡必須在17歲半至22歲之間、必須是從未結婚的處女、願意接受兩指測試、畢業後必須至少保持2年不結婚、不能戴眼鏡、身高至少要達到1米65、身材符合一定比例、「容貌令人感到愉悅」。
　　印尼這種落後的，可怕的女性貞操測試一直遭受到國內國際猛烈的批評。
　　2015年，針對印尼的貞操檢查，人權觀察組織公布了一項報告，認爲這項檢查非常殘酷。報告還稱，檢測處女膜狀態對確定受查女性是否爲處女沒有幫助。報告認爲，處女膜的破損有多種原因，很多都與性行爲無關。
　　2018年，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的另外兩個機構也在一份聯合聲明中表示：貞操檢查强化了關於女性性行爲和性別不平等的刻板印象。「檢查可能是痛苦的、屈辱的和創傷性的。鑒於這些程序是不必要的並且可能有害，醫生或其他醫療服務提供者進行這些程序是不道德的。」
　　迫於壓力，印尼警方在2015年宣布停止貞操檢查，但其後被發現並未遵守諾言。2018年，扎基亞在報考女警時遭考官用手指插入陰道和肛門，以檢驗是否仍然是處女。她因爲早年練過武術，導致處女膜破裂，最終沒能被錄取。
　　現在，印尼軍方宣布將停止貞操檢查，但會不會像警方那樣說一套，做一套？世界都在看著他們。
（陳勁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