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空軍女中士李某遭遇性侵後,因投訴無門而在結婚登記日當天自殺,舉國爲之震驚。
性侵發生三個月後,韓國國防部於6月11日正式啓動軍事檢察偵查審議委員會,就空軍性侵案進行審查。該委員會由法律界、學界、性犯罪專家、市民團體、媒體等十多名民間人士參與調查。這也是韓國軍隊歷史上首次成立類似機構。
韓國總統文在寅此前參加了李某的追悼會,幷慰問遺屬。他向李某家人說道:「國家沒能守護好,非常抱歉。」文在寅還表態稱,不僅需要嚴查此事,還將以此爲契機改善韓國的軍營文化。李某父親回應道:「文總統作出的承諾將是我最後的期待。」
被害人告發兩個多月無果
今年3月2日,被害人李某陪同韓國空軍第20戰鬥飛行團準尉(級別介於軍官和士官之間)盧某參加聚餐,未曾想到,從聚餐場所返回軍營的路上發生了難以想像的事情。
據調查員披露,李某當天本不想參加這次聚餐,但迫於長官「邀請」只好赴宴。當日聚餐人數爲5人,已違反韓國疫情期間聚餐不得超過4人的「限聚令」。
聚餐結束後,李某準備開車返回營地,另一名參與聚餐的男性中士張某要求搭車,隨後在汽車後座上對李某進行了性侵。
李某在告發的材料中記錄,當時李某明確對張某說:「請不要啊,你今後打算怎麽面對我?」但張某還是實施了性侵。當天回到營地,李某向上級舉報了張某的性侵行爲,她還提交了證據——有張某錄音的汽車黑匣子。
然而直到半個月後,張某才接受詢問。他輕描淡寫地說:「當時喝多了,記不得了。」張某的行動也未受到任何限制。
李某爲此請假兩個月等待調查結束,自己也開始準備婚禮。然而休假期間,一位高級軍官打電話給她的未婚夫,希望由未婚夫出面說服李某放弃指控。
5月18日李某休假結束,張某未被繩之以法,自己却面臨被調崗的處境。此前邀請她的盧某和其他上級軍官輪番勸說她放弃指控,幷向她施加了無法完成的工作任務。
最終,李某選擇以自殺的方式來回應軍隊,時間選在了5月21日結婚登記日。她在房內用手機拍攝了完整的自殺視頻,痛斥男軍官對她造成了永久性的傷害。她在視頻中說:「我本以爲軍隊是個大家庭,會保護自己,沒想到軍官們反而會掩蓋性侵真相,還試圖對我造成進一步的傷害……」
令人吃驚的是,這幷非李某第一次遭遇性侵。就在一年前,李某在一次聚餐中還遭到一位副士官的猥褻。李某父親回憶說:「這是綜合女兒對母親說過的話,以及過去給男朋友發送的信息才知道的,而且不只發生了一次猥褻。」
如果不是李某父親在韓國總統府青瓦台的在綫公告上發布請願書,事件的真相恐怕很難被揭露出來。其父親在請願書中寫道:「自事件發生以來,她一直遭受欺淩,軍方無視她的投訴,只是試圖隱瞞,幷迫使她簽署和解協議。」
直到5月31日,韓國軍事檢察機關才收到李某在三個月前提交的物證。6月2日,張某被檢察機關逮捕。
幾乎同一時段,韓國國防部於6月10日證實,一名陸軍中校在江原道駐地涉嫌性侵多名女軍官,正在接受調查;6月8日,一名70多歲的男軍醫被控去年試圖性侵一名女軍官,最終被判處三年半監禁。
從歷史來看,韓國軍隊數次傳出過女兵遭性侵而自殺的事件。
2013年,一名空軍女軍官在被上級性侵後自殺,她的上級之後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2017年,一名女兵長期遭受長官性侵,最終因無法忍受而自殺。2018年,韓國海軍也曝出醜聞,一名女副士官向上級舉報,說自己在軍中遭到三名同事輪奸。
根據韓國「性暴力事件處理情况」資料顯示,2019年至2020年,韓國軍隊共發生過471起性侵、猥褻和性騷擾事件,事件數量同比增加28%,只有1%的加害者被判刑。
「每次韓國軍隊都宣布要與性犯罪‘開戰’,幷出臺一系列的對策,但却毫無成效。」韓國《中央日報》評論道,此次事件也完全無視各種政策,加害者未能及時接受調查,受害者也沒能與律師進行面談。「這是整個部隊有組織地在隱瞞真相,可以說是部隊在殺人。」
聚餐文化成軍營性暴力溫床
「對女兵的性暴力,是在以男性爲中心的權力關係中發生的。」韓國軍隊人權中心性暴力咨詢所所長金淑慶(音譯)表示,「有時甚至會超越階級權力關係,由下級對上級實施性暴力。」
在韓國軍營中,女兵遭遇性暴力事件呈現出很多相似之處:對受害者的保護極爲脆弱;受害者會受到二次加害;事件調查進展緩慢;會出現隱瞞事實等情况。其中最爲嚴重的是,對女性受害者造成二次加害。由於女兵人數較少,受害者的被害信息很容易遭到惡意擴散。
有批評指出,軍隊內的聚餐文化是各種性暴力事件的溫床。
此次事件中,性侵就發生在聚餐之後。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軍方人士表示:「一邊大談特談軍人精神,一邊故意算計給女兵灌酒,出了事就把一切責任都推到酒上。」
共同民主黨議員權仁淑(音譯)直言:「他們不把女兵當作同事或戰友,而是像‘酒席上的花朵’一樣對待,因此性騷擾才會經常發生。」
每當與聚餐相關的性暴力事件浮出水面時,軍隊便會提出所謂的「特別對策」,但很快就被撤回。
2014年7月,韓國軍隊設立了「聚餐守護者」制度,在聚餐場所設置不喝酒、只負責觀看的士兵。但在引入該制度後,性犯罪事件却變得更加頻繁,只好不了了之。韓國海軍在2016年還曾下達過「不與女兵晚上聚餐」的指示,但遭到反對後最終撤回。
只在軍隊內部進行處分也是性暴力事件難以解决的原因之一。
金淑慶分析稱,軍隊如果發生性暴力事件,要向指揮官報告。而在民間,受害者不只向上級報告,還可以向警方報案。「但軍隊擁有立法、司法、行政權力,相關事件也屬於軍事機密,讓外部很難介入,更別提軍事警察也會看指揮官的眼色行事。」
此外,韓國的軍事刑法也存在漏洞。民間刑法中有「如果雇主或上級要求與下級發生性關係,將受到處罰」的條款,但軍事刑法沒有相關條款。
軍事刑法第15章規定,性犯罪將判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這比民間刑法的性犯罪量刑(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還要嚴格。不過,現實操作起來幷非如此。
韓國國防部的統計結果顯示,2015年至2020年6月,軍隊刑事案件中共計4936件性犯罪案件,起訴案件達2173件,占比44%。性犯罪案件經過一審判决後,實際受到刑事處罰的比率分別爲陸軍10.3%、海軍10.5%、空軍9.4%,最終判處緩刑的案件比受到刑事處罰的案件高出三至五倍。
《大韓民國軍隊》一書作者、預備役海軍少將金鎮賢(音譯)表示:「此次事件中,指揮官急於掩蓋性騷擾事實就是軍隊的弊端。與其追究事件本身的責任,不如追究事件發生後是如何處理的。」
另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軍官直言:「現在不是因爲缺乏相關制度才發生性犯罪,本質問題在於一些軍隊高級幹部扭曲的性認識。」
韓國政府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李某的事件發生後,韓國軍事檢察機關開始對多個機關進行扣押搜查,包括韓國忠南鶏龍台空軍本部軍事警察團、韓國空軍總部兩性平等中心、韓國空軍第15特殊任務飛行團、韓國第20戰鬥飛行團等。
韓國國防部解釋說:「這是爲了審查在性侵自殺事件調查中,是否存在偷工减料的環節;是否將被害人信息泄露出去;各部門是否存在失職行爲等。」
李某遺屬的代理律師於6月3日以玩忽職守等嫌疑向國防部檢察團追加起訴了3名空軍幹部。「此次被追加起訴的3人中,2人曾接到李某在車內被猥褻的報告,另1人涉嫌猥褻李某。」
國防部發言人夫勝粲6月7日表示,國防部正以法不阿貴的原則對空軍性侵案進行不設禁區的調查。韓國媒體對此解讀爲,或將對引咎辭職的空軍參謀總長李成龍展開調查。三天前,李成龍向文在寅表明立場,對一系列情况深感責任重大幷提出辭職。
文在寅則發出指示稱,要從政策角度上設立相應機構,從根本上改變軍營文化,「應當構建一套完善的懲防體系,以防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青瓦台一位核心人士透露,文在寅强調軍隊的等級制度只是爲了讓其各司其職,不應作爲劃分身份高低的標準。但該人士提出質疑稱,文在寅只表明應設立改善軍營文化的機構,幷沒有提及機構負責人、規模等具體事項。
有評論稱,文在寅政權是有選擇性地表達憤怒以及道歉。韓國《每日新聞》提出質疑稱,「文在寅對空軍女兵的遭遇表達了憤慨,指示應當徹查此事。然而對於首爾市長朴元淳的性騷擾指控却始終沒有下達徹查的指示,對前釜山市長吳巨敦涉嫌猥褻至今更是隻字未提。究竟哪一個才是文在寅真實的想法?」
亦有不少聲音認爲,韓國政府對此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2018年,文在寅政府設立了軍事性別平等中心,目的是「保護性暴力被害者的人權」。然而在此次事件中,該中心無視空軍女中士的求助,甚至由於「被害者級別低」,拖延了一個月才向國防部遞交報告。
對此,在野的國民力量黨政策委員長李鐘培批評說:「文在寅政府的性別敏感度極低,性犯罪早已腐蝕了軍隊的組織紀律,未來還有哪位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軍隊?」
《中央日報》認爲,這需要部隊高層領導率先負起責任,阻止青瓦台和政治圈人士介入部隊的人事安排。「國民不願看到一支烏合之衆的部隊。」
(關珺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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