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全國進行一次民意調查，《好一朵茉莉花》應當是中國人傳唱最爲廣泛的歌曲之一了。歌曲通俗易懂，歌詞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旋律悅耳動聽，具有優美的民族曲調。可問及這首歌是誰創作的，又如何傳唱到全世界？恐怕知者甚少。其實，《好一朵茉莉花》是何仿的二次創作，如果沒有他的收集和改編，民歌《鮮花調》或許至今只能在局部地區傳唱，不會像現在這樣普及度極高，走向全世界。
　　茉莉花是如何採擷到的？
　　何仿，1928年出生，是原南京軍區前綫歌舞團團長。1942年5月，14歲的何仿在淮南抗日根據地參加了新四軍大衆劇團。恰在這時，毛主席發表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主要內容要求文藝工作者深入群衆，爲工農兵服務，走民主化、大衆化道路。大衆劇團隸屬新四軍二師，師政治部副主任張勁夫根據日本侵略軍要對淮南抗日根據地發動大「掃蕩」的險惡形勢，指示大衆劇團深入到江蘇省六合縣、儀征縣一帶的農村開展反「掃蕩」宣傳，發動群衆鋤奸抗日。何仿隨劇團來到六合縣（今南京六合區）金牛山農村，彼時正處在抗日戰爭時期，大衆劇團的生活十分艱苦，而當地農民更是「家無隔夜糧，樹葉加米糠」，儘管如此，民歌小調依然傳唱，可謂苦中取樂。
　　一天，何仿聽說山區有位民間藝人，其民歌小調唱得好，且能自拉自唱。懷著濃濃的好奇心，何仿登門拜訪，叩開茅草屋，看見一個衣衫襤褸、30多歲的男子正在煮榆樹葉子，走進細看，這位農民滿臉胡茬，臉龐憔悴，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何仿問：「樹葉是當飯吃嗎？」這位農民回答：「能吃樹葉就能活下去。」停了停，反問何仿小同志，你來我家幹啥？」何仿回答收集民歌小雕，聽說你常在家自拉自唱……」聽聞何仿是來收集民歌，這位農民頓時面露喜悅，一下子來了精氣神，隨手從土牆上取下一把破舊的二胡，自拉自唱起當地傳唱久遠的民歌《鮮花調》。
　　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奴有心採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芽。
　　好一朵金銀花，金銀花開好比勾兒芽；奴有心採一朵戴，看花的人兒要將奴駡。
　　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開碗呀碗口大；奴有心採一朵戴，又怕刺兒把手扎。
　　何仿聽了一遍，憑直覺認定這是一首民歌百花園中的極品，他請農民反復多次拉唱幾遍（那時沒有任何錄音工具），對方立刻聲情並茂地自拉自唱起來。何仿心無旁騖，邊聽邊記詞記譜，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鮮花調》詞曲全部寫在小本上。當時的何仿並沒有想到，這首山區民歌若干年後會傳唱大江南北，會流傳到全世界。
　　茉莉花經歷了哪些風雨雷電？
　　戰爭年代，環境惡劣，條件極差，生活艱難。何仿多次想改編《鮮花調》，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日本投降後，內戰又燃起，1947年，蔣介石集中主力部隊分別對山東和延安發動攻勢，何仿所在的華東野戰軍政治部文工團隨部隊參加了膠東保衛戰。在一次突圍戰鬥中，上級命令文工團迅速將所有文件和文字材料全部焚毀，何仿的民歌記事本記錄有一萬多首民謠、民歌，也在這次突圍中被毀，令他無奈至極。幸運的是，記事本內有幾首重要民歌他還記憶猶新，其中包括《鮮花調》。在抵達安全地後，他又重新把《鮮花調》詞曲寫出來。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何仿成爲南京軍區政治部前綫歌舞團作曲兼指揮。1957年，解放軍總政治部調前綫歌舞團赴京彙報演出，何仿負責聲樂節目的組織排練。爲弘揚中華民族民間音樂的特色，何仿萌發了改編《鮮花調》的想法，他遵循「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文藝方針，首先對歌詞進行推敲加工。原歌的歌詞有三段，是三種不同的鮮花，如果保持不變，歌詞主題顯得不够突出，會影響藝術感染力。在思考後，他決定將金銀花、玫瑰花删去，三段歌詞集中於茉莉花，這樣就主題突出，朗朗上口，易於普及傳唱。事實證明何仿的想法完全正確。
　　原歌詞封建意識濃厚，「奴有心採一朵戴」最爲典型，所以將「奴」改爲「我」字。此外，何仿對「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這句歌詞也琢磨良久，他總覺得美中不足，可不足在哪里？經過一番思考，他將「滿園花草」改爲「滿園花香」，試唱幾遍，他越唱越興奮，感到這一字之改，大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奇妙功能。這一字之改，既加强了音樂動感，似乎滿園鮮花都香味撲蟲，整首歌曲鮮活亮麗，聽衆仿佛置身在百花園中，喜悅無比。另外，三段歌詞結尾也有改編：第一段結尾改爲「又怕看花的人兒駡」，第二段結尾改爲「又怕旁人笑話」，第三段結束語改爲「又怕來年不發芽」，三個「又怕」塑造三種情感，卻把採花少女熱愛大自然、熱愛生活和愛花、惜花、憐花的美妙心情刻畫得惟妙惟肖，加上抒情優美、悅耳動聽的旋律，給人一種「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美感。
　　美文共賞析，好歌衆人喜。這一年，.前綫歌舞團赴京彙報演出的四人小組唱的就是《好一朵茉莉花》，歌曲首次在北京亮相便大獲成功，先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音播放，緊接著中國唱片公司出版發行唱片，並迅速在全國傳唱。
　　茉莉花是怎樣香飄全球的？
　　1959年，第七届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在維也納舉辦，女聲演唱《好一朵茉莉花》首次登上了國際舞臺，優雅的演唱，美妙的旋律，引來了世界各國青年的鼓掌叫好。這次轟動，令何妨大感意外。1965年，印尼萬隆會議10周年，周恩來總理親自率代表團出席，前綫歌舞團隨行赴印尼。《好一朵茉莉花》再次上演，受到世界各國的贊美。20世紀8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好一朵茉莉花》爲世界優秀歌曲之一，歐美不少國家的音樂家還將這首歌曲改編成管弦樂曲、薩克斯獨奏曲、弦樂四重奏等，教科文組織還建議在亞洲（尤其東南亞）推廣傳唱這首歌曲。
　　1997年7月1日，在香港回歸儀式上，中方樂團奏響《好一朵茉莉花》。在軍樂團指揮於建芳瀟灑飄逸的指揮下，優美動聽的旋律悠揚散開，仿佛千萬朵盛開的茉莉花四處飄香。《好一朵茉莉花》在特定時間、特定場合和特定環境下驚艶了全世界。
　　如今，許多外國人都學會唱這首歌曲，在中國留學的外國人幾乎都能用漢語演唱這首歌曲。《茉莉花》已成爲我國對外交流（尤其在文化藝術方面）的一張金色名片。
　　茉莉花香歸功於誰？
　　如果沒有何仿的收集和改編，這首民歌至今或許只能在局部農村地區傳唱。筆者與何仿同住南京，曾多次拜訪他，無論是在撫杯品茗，或是圍爐絮語時，都感到他十分謙和，爲人低調。何仿告訴我，過去50年曾有不少媒體記者採訪他，大多被他婉言謝絕，唯有極少數的媒體報道過他。他認爲我對音樂較爲熟悉，故而向我詳盡講述了《好一朵茉莉花》收集、改編的艱難歷程，使我深感他半個多世紀來爲了改編加工一首民歌所花費的心血絕非像化繭成蝶那般輕巧簡便，而是矢志不渝、滴水穿石，大有「春蠶到死絲方盡」之感。
　　何仿還告訴我，《好一朵茉莉花》在流傳大江南北後，不少國內大中城市紛紛向他拋來橄攬枝，盛邀他成爲該城市榮譽市民。面對這類名利誘惑，他始終保持頭腦冷靜，不予理睬。當媒體報道《好一朵茉莉花》這首歌曲驚艶香港回歸儀式時，何仿更是聲名遠揚。可每當記者採訪他，他總是說茉莉花是中華民族千年傳唱，我只是進行了改編加工，要論功勞，應當歸功於全國人民。」只有深入接觸何仿，你才知道，此乃何老的肺腑之言，而非客套。
　　200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恰逢六十華誕，中共南京市委、南京人民政府共同發起「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南京人物」光榮稱號群衆評選活動。當時81歲的何仿成爲10位獲獎人物之一，在紫金山禮堂頒獎典禮上，何仿說：「我做得很少很少，給我的榮譽太多太多了……」
　　身爲著名音樂家，何仿一生創作了百餘首軍旅歌曲，其中優秀歌曲《毛澤東的戰士和人民的兵》《前進在陸地》《天空海洋》《五個坎事員》等，在部隊和人民群衆中廣爲傳唱，當然，最負盛名的還是《好一朵茉莉花》。在我看來，何仿的思想、人品、作風都如同茉莉花一樣，香氣四溢，沁人心脾。
（張定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