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幾年兩岸交流工作，以我的經驗，大陸朋友跟台灣朋友拉家常，往往就會問到，「臺北的房價高不高？」「城裏好像沒看到菜市場，你們的菜怎麽賣？」等諸如此類的問題。而大部分的回答都是「房子一坪大概幾十萬新臺幣」「菜市場也有，是用台斤來計價的」。
　　這樣的回答，如果不加以解釋，大陸朋友是沒有直觀認識的。因爲這個「坪」並不是我們以爲的「平方米」的意思，臺灣朋友會告訴你大約是3.3平方米左右。「台斤」也不同於大陸菜市場上使用的「市斤」，而是略大一點，其輔助單位「台兩」又小於大陸的「市兩」。如果解釋到這種程度，基本上大陸朋友可以大致推斷出臺灣的房價、菜價的水平了。當然，如果繼續窮追不捨的提問，其實大部分臺灣朋友也說不上來臺灣採用這兩個度量衡單位的來源。
　　到此爲止，都只是理性的探討，然而確也有夾雜私貨的解釋，刻意凸顯台制度量衡與大陸市制度量衡的差異，並引申爲海洋文化、多元文化的注脚，進一步從文化上割裂兩岸。
　　這只是度量衡上的差異，有這麽誇張的作用嗎？有的。我們說秦始皇統一六國的豐功偉績，不僅僅是將六國納入秦國版圖那麽簡單，而是統一了文字、統一了貨幣、統一了度量衡。度量衡在國家、民族的統一性上的作用，能够達到與文字、貨幣同一數量級，其重要地位可見一斑。只不過，台制度量衡真的與中華民族、中華文化沒關係嗎？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裏要先解釋一下所謂度量衡，度是指在日常生活中用於計量其他物體長短的標準單位物體，量是用於計量容積的，衡則是計量輕重的。因爲容積就是體積，是長度的立方，所以度量衡要確定的標準主要就是長度與重量（科學地說應該是質量，對老百姓來說用重量更直觀）這兩個物理量的單位。現在世界各地統一採用公制度量衡，長度單位是米，輔助單位還有千米（我國多俗稱爲公里）、厘米等，重量單位是千克（我國多俗稱爲公斤），輔助單位還有噸、克等。同時各地民間仍保留各自歷史上形成的度量衡單位繼續使用，如英制長度單位是英尺，輔助單位還有碼、英寸等，重量單位是磅，而我國市制長度單位是尺，輔助單位還有寸，我國市制重量單位是斤，輔助單位還有兩。
　　我國的度量衡，並非從古至今一成不變的。清朝末年有一個叫吳大澄的官員，歷任廣東巡撫、湖南巡撫，同時是袁世凱的兒女親家，其人酷愛收藏，久而久之通過對藏品的鑒賞研究並加以歸納總結，成爲一名很有造詣的考據學者，著有《權衡度量實驗考》《說文古籀補》《古玉圖考》等學術作品。在《權衡度量實驗考》一書中，吳大澄依據文獻及錢幣實物，考證有重要變革朝代的斤兩標準重量，再化爲現代公制的克作爲比較的基準，每斤每兩重約如下：
　　周朝1斤約爲238.86克，1兩約爲14.93克。
　　秦朝1斤約爲258.24克，1兩約爲16.14克。
　　西漢承秦制，斤兩重也約此數。
　　新莽直到隋朝1斤約爲218.8克，1兩約爲13.68克。
　　唐朝1斤約爲596.816克，1兩約爲37.301克。
　　唐初所定的這個斤/兩衡制一直沿用到一千多年後的清代和民初。可以看到古時斤/兩之間一直是16進制，這也正是成語半斤八兩的出處。同時也可以看到，唐朝的斤/兩衡制忽然有一個較大的增加，可能是社會生産力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物資充盈導致。而日本的度量衡，也叫尺貫法，開始有文字記載是中國唐代文化傳入的時期。在唐代之前日本的古代度量單位，也均來源於中國，但存在直接進入和經朝鮮半島轉入的區別，不久後日本度量體系全盤唐化。所以日本也大致沿用這個基準至20世紀前半。
　　日本於明治年間（1891年）立度量衡法。將承襲於中土唐朝時代的斤/兩衡制（約596.8克/37.3克），再拿公制的衡制來作爲基準，爲便於計算而化爲最接近的整數而得。將1斤定爲600克，而依照傳統規定的1斤等於16兩的比率，將1兩定爲37.5克。數字略有差異，但基本上仍未脫出於我國唐朝的斤/兩衡制。
　　清政府所使用的衡制，政府公庫收支所使用的「庫平」是將1兩定爲37.301克，1斤定爲596.816克，與唐時的斤/兩等重。但是清廷對於度量衡的管理無方，其度量衡政策，除了在徵稅賦課時會對度量衡强制要求外（「庫平」就是一例），其餘多半放任民間自理，存有多少不等的差異，令人眼花撩亂。當時尚在其治下的臺灣，由於受山河之隔交通不便之故，也有好幾種實重不同的斤/兩衡制。
　　而當下的台制度量衡，始自19世紀初，當時臺灣已是日據時期，日本出於鞏固其殖民統治的目的，在臺灣推行由日本所公布的尺貫法爲准的度量衡，清朝的度量衡自此在臺灣不再通行。到1906年，關於度量衡器的製作、修理及批發，都歸官營，故大部分單位的數值與日制相同。所以1台斤即600克，1台兩即37.5克。1924年，日本臺灣總督府推動公制度量衡，但不成功。臺灣當局在20世紀50年代，以及之後於1984年修正「度量衡法」全文，兩次想要全面推行公制，然而最後並未徹底落實，台制單位至今仍普遍使用於臺灣的傳統市場，市場中所稱之「斤」皆爲台斤。
　　反觀大陸，自清末光緒三十四年(1908）農工商部頒布度量衡統一標準，規定1尺等於32厘米，1斤等於596.8克。民國十六年（1927）成立「度量衡標準委員會」，研究實施公制的可行性，最後採納了折衷方案：在實施公制之前，先實施「市用制」作爲過渡。之後於1929年立法將度量衡制以「標準制」和「市用制」並列。在衡制方面，「標準制」即以公制的公斤（即千克）爲基本單位，「市用制」則是將舊制斤（596.8克）縮减至1公斤的一半（500克），且仍稱爲斤，斤兩比率改爲十比一。同時，市尺也將尺改定爲1米的三分之一，即33.33厘米。這比日本明治時期的改革更科學，市用制的數值和舊制相近，和公制間又有簡單的換算比例，公布後漸漸普及開來。當時臺灣還沒光復，不可能實行大陸的市用制，這就是台制和大陸市制度量衡不一致的原因。
　　坪的來歷亦復如此，雖然臺灣當局使用公制單位計算面積，但源自日本的面積單位「坪」，在臺灣民間的使用上仍頗爲常見。
　　根據吳大澄以及其他專家考證中國古代的度制，目前也有較準確的定論，每尺的長度如下：
　　周朝，1尺約爲19.91厘米。
　　秦朝，1尺約爲23.1厘米。
　　漢朝，1尺約爲21.35至23.75。
　　隋朝，1尺約爲29.6厘米。
　　唐朝，1尺約爲30.7厘米。
　　清朝，1尺約爲31.1厘米。
　　同樣可以看到，度制也是在唐朝有一個較大的增加，一直到清朝變化都不大。日本尺亦源於隋末唐初的度制，江戶時代1尺約爲28.9厘米，明治年間度量衡法將1日尺定爲30.303厘米。
　　長度單位確定後，面積、體積單位自然隨即確定。日本人生活中常用的榻榻米（其實也是起源於中國，非本文重點不再贅述）是有著標準大小的，長6日尺，寬3日尺，將兩個榻榻米拼到一起正好是6日尺見方的一個正方形，其面積不用多說，自然是36平方日尺，這就是日制的常用房屋面積單位1坪，如前述之原因，台制的1坪也是這麽多，經計算，約爲3.3058平方米。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瞭解到，台制度量衡中目前最爲常使用到的「台斤」和「坪」這兩個單位，短期來看似乎是源於日本，和大陸的市制也不一樣，但是放在人類歷史長河來看，究其起源，仍是源自中土唐朝，跟什麽海洋文化、多元文化等概念沒有半毛錢關係。
（陳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