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節檔給中國電影市場重重打了一巴掌。
　　雖然總票房體量達到60.3億，較去年的78.42億下降了23%，這是自2013年以來春節檔票房總收入首次下跌。
　　與此同時，#史上最貴春節檔#的吐槽蓋過了對影片的討論。一邊是票價上漲、銀幕數量增多，一邊却是觀影總人次大幅減少，用高價票勉强撑起來的60億票房成績裏，擠擠還有不少水分。
　　曾經最能賣錢的春節檔也無法救市了。
　　今年的春節檔被稱爲「史上最貴」，大年初一的平均票價達到了56元。對比去年同期的平均票價49.1元，漲幅達到了14%。如果去掉上午和半夜的特惠場，日間普通場的實際均價還會更高。
　　就拿我春節時期所在的浙江某二綫城市來說，今年春節檔的電影票價基本都在70元以上，部分黃金時段的場次更是超過百元。如果想在一天之內集中安排2-3部電影，影票支出會達到150-200元，花銷達到了國內電影節的水平。
　　價格上漲的直接後果，就是拉高了觀影門檻，澆滅了不少人的觀影熱情。
　　雖然票房總量超過60億，位列影史第二，看上去是個不錯的成績。但從實際觀影人次來看，却是五年來最低，市場熱情倒退了好幾年。
　　今年大年初一和初二的觀影人次僅爲2594萬和1928萬，相比2021年日均減少了近千萬人次，甚至遠不及2018年的水平。
　　日均票房也可見端倪。去年年初六時日均票房量仍保持在9.8億元的高位，輿論關注度持續高漲；而今年年初四就跌落到8.8億元，討論也沒什麽水花。
　　春節檔遭遇了倒春寒。
　　雖不能說絕對，但今年票房縮水跟過高的票價還是有一定關係。
　　自從2018年監管部門叫停票補後，9.9元、19.9元電影票的瘋狂競爭時代就已經過去了。票價水漲船高，春節檔更是以每年5-6元的幅度持續上升。
　　而這幾年又正好趕上疫情期，公衆觀影積極性本來就不高。對於那些平均一年才進一次電影院的觀衆來說，記憶中的十元票，仿佛突然就變成了現在的百元票，心理落差自然會非常大。
　　2月3日，國家電影局親自發聲，强調科學定價：「高票價影響了中國電影的整體形象，觀衆負面情緒反響强烈，國家電影局對此高度關注，請各影管、影院迅速調整科學定價！」
　　之後幾天，平均票價應聲回落，但流失的觀衆却已經不願再回來了。
　　沒得選
　　電影行業也要符合基本的市場規律。産品想通過經消費者的考驗，價格上漲，至少得伴隨品質的提升。今年春節檔雖然票價「史上最高」，可供選擇的影片却並沒有增多。
　　對比去年和今年的片單：
　　2021年：《唐人街探案3》《刺殺小說家》《你好，李煥英》《人潮汹涌》《侍神令》《哪咤重生》《熊出沒狂野大陸》
　　2022年：《長津湖之水門橋》《這個殺手不太冷靜》《奇迹•笨小孩》《四海》《狙擊手》《熊出沒》《喜洋洋與灰太狼》《小虎墩大英雄》
　　去年，《唐探3》《李煥英》和《人潮汹涌》都主打喜劇，但又各有側重；《刺殺小說家》和《侍神令》，一個奇幻一個魔幻；《哪咤重生》和《熊出沒》，一個成人向一個低幼向。競品間形成差異化，各自目標受衆不同，互相之間並不衝突。
　　今年雖然數量增加，類型却更爲單一。三部低齡向國産動畫排除後，實際能供選擇的影片只有5部，其中《水門橋》和《狙擊手》都是抗戰題材，有限的觀衆被進一步分流。《超能一家人》撤檔後，往年最受歡迎的喜劇題材只剩下一部《殺手》，能成爲今年的老二完全是占了沒有競爭對手的優勢。
　　原本被視爲「潜力股」的《四海》和《奇迹》，前者口碑太差難以爲繼，後者則因爲較沉重的現實題材而沒能打開市場。
　　在票房表現上，去年《唐探3》前期打頭陣，後續《李煥英》靠口碑發力，《刺殺小說家》和《人潮汹涌》都靠品質穩扎穩打，整個春節檔的格局相對均衡。大中小成本電影各有生存空間。
　　而今年《水門橋》一宣布定檔，格局就基本確定。巨制規模的《水門橋》一騎絕塵，占了整個檔期50%的票房體量，前三天的排片占比也都超過了40%，留給其他競品的生存空間非常狹窄。《狙擊手》和《奇迹》後期雖然也有憑口碑逆跌，但可爭取的餘地非常小，頭還沒起來就又被按下去了。
　　再加上票價貴的問題，觀衆複購率也嚴重降低，往年可能願意看兩三部電影，今年只選擇其中一部。
　　目前的中國電影票房前十，誕生於春節檔的六部「爆款」——《你好，李煥英》《流浪地球》《唐人街探案2&3》《紅海行動》《美人魚》，三分之二都是喜劇片。毫無疑問，在合家歡的春節檔，喜劇才是賣座利器。這是今年春節檔排片不符合市場需求的嚴重失誤。
　　另兩個「例外」，《流浪地球》依托於原著作者劉慈欣以及「國産科幻里程碑」的噱頭，有足够强的流量抓手。《紅海行動》雖然套著戰爭片的外衣，但林超賢在處理上依然是商業類型片的拍法，更貼近槍戰動作片套路。
　　另外，兩者在實際觀感上，視效層面的「燃」「炸」，叠加情緒上的「熱血」「荷爾蒙」，依然符合觀衆對於過年時和家人朋友結伴走進影院的放鬆消遣需求。春節檔，比其他檔期更需要合家歡和娛樂性。
　　但今年的春節檔片單却在這兩方面都有所欠缺。
　　《殺手》作爲唯一的喜劇，改編自日本經典喜劇《魔幻時刻》。本土化做得還算不錯，但日式喜劇和話劇舞臺感還是太明顯。只能說好的大多是原作給的，改編部分扯了後腿，罐頭糖水沒什麽可回味的。
　　《水門橋》雖然有情緒和特效兩個抓手，但國慶檔的《長津湖》屢次續密鑰刷記錄，兩部片子無縫銜接，觀衆難免審美疲勞。而且事實上《水門橋》的製作確實有倉促感，空剩場面戲，質量下滑明顯。按《水門橋》的體量，其實放其他任何一個檔期都能有不錯的表現成績。空降春節檔，難免有」仗勢欺人「的嫌疑。
　　《四海》本身質量就不過關，悲劇劇情更是不適合春節檔，哪怕放情人節或暑期檔表現或許都不至於這麽糟糕。
　　《狙擊手》和《奇迹》是春節檔口碑最佳的兩部，但也只能說是矮子裏拔高個，對導演張藝謀和文牧野來說，都沒有做到他們的最佳水平。加上國內觀衆對非喜劇片也會更苛刻些，放在春節檔同樣不太討喜。
　　綜合來看，今年春節檔的遇冷，票價是外因，內因是檔期內類型匱乏，片單不符合實際的春節檔需求，觀衆可供選擇的範圍較少。雙重因素作用下，觀衆對院綫熱情減退。
　　神話落幕
　　前段時間網絡上曾流行一個段子。說不管是什麽片子，沖著熱門檔期去擠准沒錯。好片賣更多，爛片賠的少。而這其中，春節檔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能上就意味著能賺。
　　內地的春節檔傳統最早要追溯到香港的「賀歲檔」。上世紀80年代起，香港就逐步形成了固定的「賀歲檔」，每年的票房冠軍基本都被賀歲片包攬。其中成績最突出的，就是成龍和周星馳。
　　1995年，成龍主演的《紅番區》以「賀歲片」的名義被引進內地，定檔大年初一上映。而在此之前，內地影院在大年初一都是關門歇業的。沒想到，影片大受歡迎，直接登頂年度票房最高的華語電影。在此衝擊下，檔期的概念逐漸成型。
　　1997年，馮小剛的《甲方乙方》開創內地賀歲片先河，之後以「馮氏喜劇」統領賀歲檔多年。
　　那時候的賀歲檔更多是指聖誕到元旦前後，春節檔還沒有正式成型，人們對春節假期的印象也仍停留在走親訪友，不會有太多去影院、商場消費的習慣。
　　打破這一局面的是周星馳。2013年，《西遊•降魔篇》上映，一周內橫掃5億票房，最終累計12億，成爲當年內地年度票房冠軍。而在此之前，春節檔期內的電影票房普遍只停留在千萬級別，不曾破億。之後，春節檔被愈發重視，票房成績也被連年打破。尤其是去年，春節檔七天創造78億票房奇迹，占了全年總票房的1/6。
　　但這樣的繁榮也會製造假像，讓市場以爲中國人在春節看電影是理所當然。但今年遇冷的春節檔足以證明，這不過是片方和院綫的過分樂觀。從前面梳理的發展歷程來看，十年之前，春節檔還是個冷檔期，二十年之前，賀歲片還只是個新詞。
　　根據《2019中國電影産業研究報告》給出的數據，中國的年人均觀影人次爲1.23，還遠不及北美的3.59和韓國的4.24。2020年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當院綫長時間停擺甚至陷入破産危機的時候，圈內人再怎麽悲觀哀嘆，在公共領域也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中國人並沒有那麽愛看電影。
　　尤其是疫情持續反復，流媒體爆發式發展，窗口期被進一步壓縮，院綫流失的觀衆只會越來越多。
　　花費高昂的票價，去看一部並沒有那麽優秀的作品，而且這部作品，對普通消費者來說，確實不太划算。
　　觀衆的消費習慣是被培養出來的。相比於扎堆熱門檔期，或許更良性的發展方式是用優質影片充實日常的普通檔期，讓電影的排期分布更加均衡。否則久而久之，觀衆慣性地只在固定檔期走進影院，而在清冷的日常時間裏轉投其他文娛消費方式。
　　同時，日常檔期也爲中小成本電影提供了更多生存機會，去年電影《揚名立萬》就是在冷門檔期跑出的一匹黑馬。
　　說到底，春節檔能够熱門，也是歸功於《紅番區》《甲方乙方》《西遊‧降魔篇》喚起了觀衆的消費欲望。沒有好作品托底，再熱的檔期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今年的慘淡，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終於落了下來。而如果不做出改變調整，往後的春節檔只會越來越冷。
（王遲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