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初試成績發布後,王萌便陷入焦慮:究竟是明年「二戰」,還是放弃讀研進入就業市場?
春節過後,本在外省念書的她來到北京一家初創公司實習,每日補貼100元。與她一同實習的多是大二、大三學生,他們在積累實習經驗,她却渴望一份正式工作,儘管轉正機會渺茫,她仍希望盡力爭取。由於疫情反復,行程卡已經挂上星號的她難以自如地到其他省份面試、實習,這意味著一些工作機會正在離她遠去。
而像她一樣陷入兩難的高校畢業生不在少數。2022年中國需要就業的城鎮新增勞動力達到約1600萬人,爲多年來新高,其中高校畢業生1076萬人,更是歷年最高,要達成2022年城鎮調查失業率在5.5%以內的目標難度可想而知,而穩就業正在被放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4月7日,國務院副總理胡春華主持召開就業形勢座談會。他指出,當前,受疫情等因素影響,就業工作面臨的形勢複雜嚴峻。人社部門要會同有關部門,加快推進相關政策落地見效,及時解决企業面臨的困難和問題。各類就業服務機構要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加强信息推送、就業指導、職業介紹等服務,不斷提高就業服務質量和水平。各類企業是穩就業的主體,在追求自身發展的同時要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努力穩定和擴大就業崗位。
而要達成穩就業的目標,穩定高校畢業生就業無疑至關重要。
綫下難綫上更難
2021年秋招的形勢,一度讓前程無憂首席人力資源專家馮麗娟頗爲樂觀。
「其實從去年秋招開放職位數量來看,一些企業的需求是翻倍的。」馮麗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校招一般分爲秋招(9~11月)和春招(3~5月),與高校學期對應,分別在上、下學期。
前程無憂發布的秋招行情顯示,秋招對應届畢業生需求最多的行業是半導體/集成電路,取代了房地産開發。「半導體/集成電路屬長周期、高投入行業,沒有太多現成人才,因此對應届畢業生需求量更大」。
有滬上芯片設計企業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內地半導體産業人才缺口較大,在硬件與軟件工程師都不足的情況下,軟件工程師可能更爲緊缺。而芯片需要軟件工程師調優,以滿足不同應用場景,現在一些人工智能算法工程師在經過培訓後轉行進入半導體産業。」不過,前程無憂對187家半導體企業的調查結果顯示,超過半數在去年秋招時招聘計劃完成率不足六成。
「學生端整體相應不够積極」,這或許受到畢業生進入就業市場節奏的影響。「按照慣例,考研結束,更多畢業生會在春招時才開始找工作,急於簽約。」馮麗娟介紹說,參與秋招的企業多爲規模較大、質量較優的企業,前程無憂幫助一些企業在上海校招,「當時普遍感覺企業招人困難,不是學生找不到工作,而是非常挑剔。」
在她的印象裏,以華東理工大學爲例,其並非滬上頂尖大學,但是2021年11月時已有優秀的學生手握二十幾份offer。「超過1000萬畢業生,排除升學等暫時不進入就業市場的情況,147所雙一流大學,加上一二綫城市較爲知名的大學,這部分應届畢業生總數在300萬以內,我們估算半數畢業生找工作會比較順利,不會出現只有被選,而沒有選擇權的情況。只有當所在城市、高校和專業均較弱時,畢業生求職才會比較困難」。
她甚至一度認爲,一些招人進度慢的企業應該爲春招做好衝刺準備了。但疫情以及隨之而來的防控大大衝擊了進行中的春招,整個節奏被打亂了。
「現在大家都被封在家中,企業一方在綫上能完成的就是錄用緩解,每年3月市政府在綫上、綫下舉辦的招聘專場沒有音訊,此時一家上海企業即使在綫上招聘也沒有信心得到反饋。」有上海企業的HR告訴記者。
馮麗娟告訴記者,企業此前委托的一些在上海的招聘業務並未取消,預判一些核心崗位招聘仍會繼續,但企業會更加謹慎。「形勢比較嚴峻,參考2020年上半年的就業市場,即使企業有招聘需求,由於疫情防控,畢業生也難以進行綫下面試、實習」。
北京有27所高校新學期並未綫下複課,學生至今沒有完成返校。有北京市屬高校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相比於北大、清華等已經綫下複課的部屬高校,這些高校的就業工作更難做」。
「新學期一些學校綫下教學無法進行,理科生甚至可能因爲無法進行實驗導致畢業受到影響。即使學生順利返校,因爲當下疫情反復,進出校園管理嚴格,實習也受到影響,即使學校願意爲學生外出實習提供便利,用人單位也往往不敢接收實習生。」 北京城市學院校長劉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應届畢業生可能會面臨延緩畢業、就業的情況。
他指出,高校類型、生源結構不同,畢業生就業的時間節點也有差異。對於一些以外省生源爲主的研究型高校,三四月是學生確定工作崗位的高峰期。「春招受到很大影響,北京情況尚好,但有些地區,特別是疫情嚴重地區,春招基本轉移至綫上,零星依靠綫下,但企業更希望綫下面試,以獲得更直觀感受,綫上遠不能取代綫下。」
中國人民大學就業研究所所長曾湘泉發現,2020年疫情暴發後,高校畢業生選擇「慢就業」的比例上升,更多畢業生主動退出勞動力市場,儘管現在仍有一些家庭條件較好的畢業生會選擇「二戰」考研、考公,但現在研究生供給增加,就業也面臨困難,這些都會推高當前的失業率。
「疫情反復與宏觀經濟下行交織在一起,對高校畢業生就業構成很大影響。」曾湘泉介紹,2021年四季度高校畢業生景氣指數CIER降至0.88,2022年一季度更降至0. 71,這是2020年疫情暴發以來的新低點。
「這一輪疫情暴發的特點與2020年疫情暴發初期時明顯不同。2020年疫情暴發初期主要集中於湖北,隨著疫情得到有效管控,高校畢業生景氣指數CIER在2020年三、四季度回升至1.15、1.36。但是如今隨著病毒傳染性增强,防控難度增大,疫情散發。」曾湘泉指出,這一輪疫情在全國範圍內出現後,一方面導致企業難以做出招聘規劃,另一方面某地疫情一旦暴發,招聘工作立即受到影響。特別是今年以來,珠三角、長三角等經濟發達、招聘需求較高的地區接連暴發疫情,叠加疫情後旅游、酒店、餐飲等接觸性行業始終未能恢復如初,相關專業的畢業生所受影響更大。
「就業壓力巨大的一年」
「今年可能是高校畢業生就業工作最爲艱難的一年。」北京城市學院校長劉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這幾乎也是多位受訪高校就業辦人士、勞動力市場研究者的共識。「在中國高校,很多學生大四的主題只有找工作,名義上四年的學制,實際只剩三年。」一位高校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感慨地說,一些高校甚至會因此選擇在上一年的十月、十一月結束課程,更有甚至在暑假結課,而企業招聘應届畢業生的時點也相應前提,四季度便向學校要人。
「學校要求全員就業,即全部教職工都承擔保就業工作,今年高校的日子不會好過。」有高校人士向記者感慨。
據教育部統計,2022届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1076萬人,規模創新高,首次突破千萬。1999年,也就是高校擴招啓動之年,普通高校畢業生數量僅爲100萬人左右。
數據變化意味著,要達成今年中央政府提出的就業工作目標,重點和難點取决於高校畢業生就業率。曾湘泉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在過去城鎮化、工業化迅速推進的發展階段,農村勞動力轉移同步發生,就業工作關注的重點人群首先便是農民工。「但隨著城鎮化水平提高,高校畢業生已成爲就業工作關注的重點人群。」
作爲專注就業問題研究的學者,曾湘泉今年研究得出的結論是,2022年可能是有史以來高校畢業生就業壓力最大的一年。「一方面,供給高速增長,高校擴招逾20年,今年創下高校畢業生規模歷史新高,達到1076萬人。另一方面,需求與經濟增長關係密切,隨著經濟增速下行壓力增大,加之今年疫情、俄烏衝突等不確定性因素,高校畢業生供需矛盾增加帶來的壓力非常大。」
其實,供需矛盾在去年第四季度便已顯現。智聯招聘與中國就業研究所聯合發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四季度高校畢業生景氣指數CIER降至0.88,這是自2020年一季度疫情暴發以來,該指數的次低點,最低點爲2020年二季度的0.79。指數承壓相當程度上源自供需矛盾加劇,2021年四季度高校畢業生求職申請數量同比增長37.8%,但是招聘需求却同比下滑11.2%。
在曾湘泉看來,今年尤其是「較低學歷畢業生的就業難度」被推高了。但畢業生的增幅,也主要來自這部分群體。
相比2021年,今年高校畢業生增量達167萬人,增量究竟來自哪里?劉林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主要來自2019年、2020年的兩次高職擴招,當時對外稱兩年分別擴招100萬人,實際擴招規模分別達116萬人、157.44萬人,而高職專業以三年學制爲主。此外,2020年疫情暴發後,「專接本」小幅擴招,學生也在今年畢業,導致2022年專科畢業生數量急劇上升。
他擔憂今年招聘中學歷層次的結構性矛盾比往年更加突出,企業更多招聘本科生、研究生,但今年供給增加最多的恰是專科生。因爲相比之下,今年本科、研究生畢業生人數增幅相對平緩。
據平安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鐘正生統計,2019年專科擴招幅度超過30%。他認爲,今年高校畢業生人數大幅上升,主要是2019年專科擴招的結果。蘇州健雄職業技術學院(下稱「健雄學院」)合作教育處處長王學戲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健雄學院今年有3800多名畢業生,2019年7月、11月連續兩次擴招,共錄取1400多名學生,約占今年畢業生總數三分之一。
「從高校擴招到專升本擴招,研究生擴招,再到博士擴招,每個層級都在擴招,高學歷已經成爲蓄水池,起到一定緩解就業壓力的作用,但更像服用止痛藥,無法根治疾病。」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勞動與就業研究室主任曲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在曾湘泉看來,隨著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相繼擴招,今年在校博士人數達到60萬人,升學已經成爲高校畢業生推遲進入就業市場的一種選擇。「因爲疫情等因素,留學人數減少,也必然會使國內升學競爭更加激烈,今年研究生報考人數相比去年增加80萬人。」
今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報名人數達457萬人,以2020年擴招後招錄研究生約110萬人的情況推定,今年落榜考生逾300萬人,他們即將面臨是否即刻進入就業市場的選擇。
曲玥既是研究勞動力市場的學者,也是碩士研究生導師,她從自己身邊的學生體驗到這份掙扎,「如果去年考博不理想,選擇就業還是繼續考博?這一年都會過得很掙扎,你能從他們每個人身上看到不同的故事」。
傳統「蓄水池」縮水
就在高校畢業生人數攀上頂峰之際,需求側的一些傳統就業「蓄水池」却出現明顯收縮。
首先便是房地産、教培、互聯網等行業需求收縮。前程無憂發布的《2022高校畢業生秋招行情》顯示,房地産和教培行業招聘量均跌出前十,秋招量分別相當於2020年的57%和61%。劉林介紹,從2020年就業市場情況來看,僅教培行業就吸納近百萬大學生就業,但今年就業市場已經難見教培行業。
智聯招聘發布的《2021年高校畢業生就業市場景氣報告》也分析,進入2021年第四季度,教育/培訓行業的高校畢業生招聘需求人數10月至12月逐月下降,CIER指數從年初的 19.49斷崖下降至11月份和12月份的1.32和1.25,表明該行業的就業受到很大衝擊和影響。
「從過去兩年的經驗來看,互聯網、教育、醫藥衛生是吸納畢業生就業的三個主要行業,特別是互聯網行業在過去兩年增長迅速,主打行業色彩明顯,但是今年明顯感到吸納畢業生就業的行業變得更爲分散。」劉林介紹。
「其實互聯網企業的情況比較特殊,大廠一邊裁員一邊招聘,用應届畢業生取代成熟員工,以壓降成本。」一位熟悉互聯網企業招聘的人士告訴記者,梳理去年互聯網大廠發布的2022年校招計劃不難發現,多家企業稱其爲「史上最大規模校招」。
騰訊預計向2022年應届畢業生發放超7000份錄取書,校招名額年增幅超過40%。百度更是直言,這是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校園招聘,計劃發放8000餘個offer,而在上一個校招季,其招聘規模就曾擴大40%。
相比於大廠,去年以來互聯網領域一些中小企業其實在校招時比較「安靜」,他們開始傾向於招聘更多成熟人才,而非應届畢業生。作爲一家「中廠」的中層,王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裁員的同時還在招聘。「招人是招人,裁員是裁員。一邊招人一邊裁員是業內常態,裁員首先指向薪資高與能力較差的員工,但是在裁員過程中一些人會主動離開,因此一些崗位需要補充,但最終headcount(職員總數)會下調」。
「作爲此前幾年吸納畢業生的主力行業,房地産、教培、互聯網行業給應届畢業生的薪水較高,推高了學生對薪資的期望值,如今却要面臨期待與現實的落差。」劉林坦言。
在曾湘泉的研究中發現,其實從2019年開始,互聯網和金融行業就出現了用人需求收縮迹象。互聯網/電子商務行業2019年一季度招聘職位數同比下降22.5%, 其中,一綫城市降幅最大。互聯網/電子商務行業曾經在2015~2017年期間CIER指數排名一直保持首位,但此後已經連續5個季度下滑。「下滑是受到互聯網行業泡沫消退,速度減緩及其優化調整的影響」。
對於今年以來「多家大型互聯網企業進行大規模裁員」的傳聞,「網信中國」微信號發文指出,企業用工總量穩中有增。經統計,2021年7月到2022年3月中旬,騰訊、阿里巴巴、字節跳動、美團、拼多多、快手、百度、京東、網易、微博、嗶哩嗶哩、螞蟻集團等12家企業總離職人數21.68萬人,總招聘人數29.59萬人,淨增用工7.91萬人,其中11家企業招聘人數多於離職人數。
在金融領域,2017年以來,强化監管成爲金融領域的主基調,在去杠杆、防風險的同時,金融行業發展速度有所放緩,向市場提供的就業機會也整體下降。根據智聯招聘大數據,金融業2019年一季度的招聘職位數降幅在所有行業中最高,達39.7%。其中一綫城市金融行業職位數的降幅最大,爲45.9%,新一綫、二綫和三綫城市的降幅均在33%左右。
另外,大量專科畢業生的去向往往是小微企業,今年所受衝擊也較大。民營企業貢獻了八成就業崗位,但是受疫情等因素影響,民營企業,特別是中小微企業,需求顯著下降。
2012年以來,民間投資占全國固定資産投資比重一度高達65.4%,但2021年下滑至55.6%,意味其吸納就業的能力也在下降。在今年3月上旬的一場研討會上,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劉元春提醒,目前雖然疫情對中小微企業造成的衝擊的增量在下降,但這種衝擊是長期的、持續性的,而壓力的累計與中小微企業的承受能力相悖而行,這導致出現一種現象,即中小微企業在政策救助加速的進程中其就業的吸納能力反而到達了頂點,最後不得不通過裁員、企業關停等舉措來解决目前的危機。
供給量達至歷史新高,但是需求却相對收縮,最直觀的結果便是失業率承壓。國家統計局公布的16~24歲人口失業率,即青年失業率,今年1~2月數據爲15.3%,同比高出2.2個百分點,甚至高於2020年同期1.7個百分點,遠超今年「5.5%以內」的城鎮調查失業率目標。
有熟悉調查失業率統計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城鎮調查失業率2018年公開發布,但至今尚未公布高校畢業生失業率數據,「青年失業率並未完全反映高校畢業生失業率的真實情況」。
「青年失業率近年來確實較高,而且不斷攀升。」曲玥告訴記者,失業分爲三種類型:摩擦型、結構性和周期型,「青年失業率數據一般在每年三四月開始上升,七八月達到高峰,九十月開始下降,基本與畢業生進入就業市場,最終找到工作的節奏吻合。」曲玥解釋說,這便是摩擦型失業,即「找」的過程。但是青年失業率高於2020年、2021年同期,更多是結構型、周期型失業所致。
「有人沒活幹、有活沒人幹」
「現實中的結構矛盾嚴峻程度甚於供需矛盾。」曾湘泉調研發現,隨著去年下半年以來經濟下行壓力增大,對藍領工人的需求有所收縮。「去年在青島調研時製造業企業普遍反映招工難,有企業需要聘用51家中介公司,但隨著需求下降,如今可能只需要一兩家中介公司」。
不過需求暫時收縮不意味著結構矛盾不復存在。「吸納藍領勞動力的主要是製造業,以及中低端服務業,涉及行業普遍面臨勞動力年齡偏大的現實,如很多家政服務從業人員都已年過60歲,我們甚至認爲未來中國家政服務市場需要向一些東南亞的勞動力開放。」曾湘泉說。
中國人民大學就業研究所發布的「藍領就業市場景氣報告」顯示,2020年三季度以來,藍領招聘需求人數與求職需求人數之間的差額始終較大。2022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小康集團董事長張興海甚至建議,政府、社會、企業等各方面應共同努力,鼓勵支持年輕人爭當産業工人,緩解製造業招工難、用工難問題。
國家統計局原副局長賈楠認爲,隨著年輕人就業取向的改變,「有人沒活幹、有活沒人幹」這一錯配現象依然會存在,在某些行業可能更爲嚴峻。而這種結構性矛盾最直觀的體現便是高校畢業生就業難與製造業企業招工難並存。
調查數據直觀顯示了這種「錯配」。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信息中心在2021年三季度公布的公共就業服務機構市場供求信息顯示,目前人才需求量最大的行業是製造業(38.7%),其次是批發和零售業(9.7%)。但高校畢業生的求職意向却與此並不匹配。智聯招聘發布的《2021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顯示,超過四分之一的畢業生最期待從事IT/通信/電子/互聯網行業,其次是房地産/建築業,以及文化、傳媒、娛樂體育和金融業。
「表面看高校畢業生數量增長更刺激,但其實畢業生就業困難更多是結構性問題,也就是人力資本的水平和結構並不能和現在發展階段的需求相匹配。」曲玥表示,比如製造業,需要更多技能型工人,但是高校畢業生在學校習得的技能又難以滿足需求,因此進入製造業企業仍需從基礎崗位做起,從而産生落差。
「本科畢業生更期待待在辦公室裏的工作,但是他們無法在畢業之初勝任工程師崗位,往往需要在産綫上的技術崗位沉澱3至5年。但本科畢業生往往缺乏這樣的耐心,他們也無法說服自己獲得本科文憑後仍在産綫上工作。」億邁齒輪培訓中心主任馬介宏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果沒有在産綫工作的經驗,甚至無法理解爲何中班、晚班工人的産量會低於早班工人的産量。目前製造業所謂「招工難」更多體現在技術工種招聘困難。
前述2021 年高校畢業生就業市場景氣報告顯示,哪怕在去年四季度高校畢業生就業承壓的情況下,普工/技工職業也出現較大的供給缺口。
「其實企業的需求非常旺盛,但是到學校總是招不到人,每年學校推薦崗位數量與畢業生人數之比可以達到12:1,甚至20:1。即使今年企業招聘規模收縮,但仍足以承接畢業生。」王學戲告訴記者,企業更多在縮減對於辦公室人員的需求量,這也是今年企業招聘規模縮減的主因,因此健雄學院畢業的文科學生就業更爲艱難,而對於技術工人等一綫崗位的需求仍然相對旺盛。4月初時學院就業率已經達到30%以上,這意味進入就業市場的一半在校生已經找到工作。
「我們培養的專科畢業生如果想要就業,完全可以滿足企業的需求,但是越來越多的學生有升學願望,他們更期待成爲白領、公務員,但是比如報考公務員一條硬杠杠便是本科畢業。」王學戲告訴記者,每年約有三分之一的在校生會選擇「專升本」,而如今一些專科院校每年畢業生「專升本」的比例甚至高達80%。由於在中國「雙元制」項目的學生仍屬於學校,因此企業無力阻攔學生「專升本」,這也成爲在中國開展「雙元制」項目的製造業企業的困惑,即如何留住學生。
其實,不僅只有本科畢業生渴望一份坐在辦公室內的白領工作。曾湘泉認爲,製造業企業不能一味認爲新經濟搶奪了勞動力,高校畢業生不願意從事製造業也有客觀原因,「鑒於工廠的工作時長與强度,加上工作環境較差,一些工廠夏天時不要說沒有空調,連電風扇也沒有,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可能忍受這樣的工作環境?
穩就業要做些什麽?
3月,教育部辦公廳發布通知,開展全國高校書記校長訪企拓崗促就業專項行動,提出2022年3~8月期間,各高校黨委書記和校(院)長,主動走進園區、走進行業、走進企業,建立就業合作渠道,邀請一批用人單位到學校招聘人才,努力爲畢業生挖掘更多崗位資源,提供更多優質和精准的就業信息。
曲玥認爲,高校書記校長拜訪企業,更可能緩解摩擦型失業,摩擦型失業的本質是供需錯配,拜訪企業更多起到溝通信息的作用,但其實高校層面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高校負責就業工作的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3月底教育部方才出臺要求校長走訪企業的政策似乎有些晚,用人單位一般會在大四上半學期就定下招聘計劃,當然也有一些用人單位,特別是國企,會在政策的鼓勵下更多招聘,但教育部的用意還是在未來將這種拜訪常態化。
劉林坦言,「一年中最多的時間都是在與合作單位打交道,走訪的企業數量遠不止100家,如果今後各個高校都積極與企業建立聯繫搶崗位,反而給我也帶來了壓力。」
「拜訪企業」的另一層用意,是督促高校的人才培養更針對性地對接企業需求。「我們實行專業主任負責制,每個專業要注重市場需求變化,不斷根據市場需求變化調整學科專業設計。此外,比如我們要培養大數據人才,我們就會對北京地區的大數據企業進行鎖定,主動對接,從專業培養方案設計,到聘用企業有實踐經驗的工程師、技術人員當兼職教師,再到學生實習、就業以及科研,全方位對接」。
但是現實的壓力在於短期內穩定高校畢業生就業,而這就意味著縮小供需的「落差」。
劉林認爲,首先便是擴招,擴招的目的不僅是延緩就業,也要爲高端製造業與新型服務業的發展儲備人才,「建議研究生擴招10萬人,目前教育部决定的擴招規模已有五六萬」;其次是採取更多針對性舉措,今年高校畢業生人數增長,主要源自高職擴張,當年一些退伍軍人、下崗工人、新型農民都成爲擴招的生源,地方政府應該針對這部分群體開闢就業崗位,運用失業保險金、就業補助金等資金撬動部分崗位需求。
曲玥也認爲,中短期仍可創造一些崗位需求。「以去年收縮明顯的教培行業爲例,雙減政策針對一些市場化的教培機構,但並不意味相關需求不合理,比如校園托管、輔導班等等,需要將雙減打壓的需求更好地引導至公辦教育體系內,而這些領域甚至面臨勞動力供給不足。」曲玥說,再比如公務員領域,疫情防控期間經常會發生社區工作人員緊缺的情況,其實高校畢業生的素質可以適應類似崗位,可以在社區工作周期性集中時,創造一些更具彈性、更靈活的就業崗位。「類似崗位可以作爲一些短期蓄水池使用,如一些外賣騎手受疫情影響暫時失去工作,可以參與疫情防控的基礎性工作」。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注意到,近日,天津便面向高校畢業生,招錄1916名社區工作者,視之爲「促進我市高等院校畢業生就業的一項重要舉措」。
今年3月,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十部門發布關於實施百萬就業見習崗位募集計劃的通知,提出全年募集不少於100萬個就業見習崗位,爲高校畢業生等青年提供充足見習機會。而見習對象正是離校2年內未就業高校畢業生和16~24歲失業青年。見習期間,由見習單位爲見習人員提供基本生活費、辦理人身意外傷害保險,並承擔對見習人員的指導管理費用。對吸納見習的單位,按規定給予就業見習補貼。
在十部門的通知發布後,一些省份陸續對外發布今年募集見習崗位的計劃:如貴州提出的目標是不少於1.5萬個就業見習崗位;甘肅則計劃全年募集超過1萬個就業見習崗位,對於見習期滿留用率達到50%以上的見習單位,見習補貼標準提高到每人每月1200元。
曾湘泉告訴記者,100萬個就業見習崗位的目標已經不少,並且對於地方政府的財政帶來考驗。
「短期內能够使用的政策工具比較有限,一方面可通過擴大畢業生見習計劃規模,讓其暫時退出勞動力市場;另外一方面要容忍失業率暫時上升,估計伴隨疫情防控好轉,經濟加快增長,矛盾會有所緩和。」曾湘泉建議,實施啓動招生培養就業一條龍的就業信息反饋工程。在招生階段就要打通信息共享渠道,要求試點高校對外招生時發布各專業畢業生就業去向,對於報考人數較少、就業率較低或匹配度差的專業,採取限期整改、合並或停辦等措施,也就是强制壓縮這些專業的招生規模,並將此納入財政資金是否繼續支持决策範圍。
「長期來看,解决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需要在頂層構建終身的人力資本培養體系,也就是面對需求變化,讓更多人有更新自身人力資本水平的機會和能力。」曲玥認爲。
在學者看來,從根本上說,穩就業和穩增長密切相關。今年經濟增速目標設定在5.5%左右,也是考慮到今年的就業壓力,經濟增速與創造就業崗位密切相關。劉元春此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就曾表示,現在GDP每新增一個百分點,帶來的新增就業是180萬左右。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王一鳴此前在對兩會進行解讀時也强調,沒有5.5%左右的增速,實現比較充分的就業會很難。
在談到具體就業政策的選項時,王一鳴認爲,根本的還是改善包括中小企業在內的企業預期。小型企業預期更多受疫情影響,而中型、大型企業,更多受輿論環境影響。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楊偉民也談到企業預期與擴大就業之間的關係,他表示,要對行業政策作出進一步的規範,使企業對未來有明確預期,從而進一步擴大就業。
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結束後,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分管日常工作的副主任韓文秀明確表示,慎重出臺有收縮效應的政策。學者認爲,經濟增長才是應對就業問題的最有力舉措。
(黃玥、高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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