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當選爲全國三八紅旗手時，林佳燕一下子蒙了。
　　那是今年3月初，她正在寫一份工作材料，突然接到相關部門的電話，通知她獲得了「2021年度全國三八紅旗手」的稱號。
　　「我知道全國性的先進工作者評選競爭是很激烈的。之前上級單位的領導跟我說過這件事，說已經提交了我的評選資料，但我覺得全國優秀的婦女同胞太多了，自己可能還不够格，所以沒怎麽放在心上。沒想到能評上，真是非常榮幸。」林佳燕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距離她第一次到大陸，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30年，但提起大陸對她的吸引力和給予她的動力，林佳燕滔滔不絕、笑聲不斷，煥發出一種青春的氣息，仿佛仍是那個1993年的少女。
　　熱衷「大陸尋奇」
　　福建人常說一句話「陳林半天下」，用以形容福建地區姓陳和姓林的人數之多。由於兩岸血脉相連，臺灣地區的前兩大姓氏，也是陳姓和林姓。林佳燕就是兩岸血脉的繼承者之一。她祖籍福建泉州，出生於臺灣高雄，「大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在心裏扎下了根。
　　「我是奶奶帶大的，她總說『我們是福建人』。聽老人講，我家祖蜚是清末移居到臺灣的。小時候去掃墓，看到墓碑上寫著『福建泉州林考公』的字樣，就是要後人別忘記祖籍。」林佳燕說。受奶奶影響，她從小學刺綉、打中國結，稍大一點學書法、學國畫，後來又學了民樂。
　　林佳燕第一次對「中國」産生清晰的概念，源自一次繪畫比賽。那次她畫了一幅中國地圖，把大陸、臺灣和所有屬於中國的版圖都畫了進去，結果得了第一名。
　　1990年，臺灣地區錄製、播出了一檔電視節目，叫《大陸尋奇》，是以祖國大陸各地風景名勝、文物古迹、民俗風情爲主要內容的專題紀錄片。這是林佳燕最喜歡的節目。從那時起，她就嚮往著大陸。
　　1993年，林佳燕辦好了赴大陸旅行的手續，先坐飛機到香港，再坐船到深圳。這是她第一次踏上大陸的土地。「我當時超興奮，看什麽都新奇，什麽都想瞭解。」她先在深圳玩了一圈，又飛到成都玩了一圈，回到臺灣後對麻辣串念念不忘。
　　「我之前從沒吃過『麻』這種味道。在成都第一次吃到川菜，麻到整個嘴巴沒有知覺，被嚇了一跳，但第二次、第三次之後，就愛上那個味道了。直到現在，我都非常喜歡川菜。」
　　在成都，林佳燕還參觀了很多歷史文化古迹。看著眼前的景色，想起自己臨摹過的國畫，她一路感嘆：「哇，原來國畫是這樣來的……」「原來古人畫的山水是有實景的……」這次大陸之行決定了林佳燕後來的人生選擇。她曾經赴美留學，畢業後堅定地回到大陸工作。
　　當時是1998年，兩岸經貿往來日益頻繁，很多台資企業在大陸東南沿海地區設廠。林佳燕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廣東省，一家生産電子元器件的台企要在東莞開廠，需要一名中英文都好的管理人員。
　　「我有兩個學位，一個是教育，一個是企業管理，一應聘就通過了。」林佳燕回憶道。工廠設在塘厦鎮，周邊都是農田，條件比較簡陋。當時從臺灣到大陸工作的基本都是男性，整個塘厦鎮只有林佳燕一名臺灣女生，她因此受到地方政府部門的很多關照，在工廠裏和鎮上也交了很多朋友，連續幾年都沒回臺灣過春節。
　　也是因爲工作的關係，林佳燕結識了一位來自臺灣、在大陸經營工廠的同鄉，後來成了她的丈夫。2003年，兩人的女兒在珠海出生，第二年由於工作需要，他們把家搬到了杭州，又過了一年，兒子出生了。
　　「兩岸老師取長補短的效果最好」
　　雖然在製造業工作了多年，林佳燕最喜歡的行業其實是教育。工作之餘，她曾兼職給出版社編寫童書。生完孩子後，她想從事一份更感興趣的職業。在家人的支持下，2008年，林佳燕在杭州開辦了一家幼兒園。
　　「我發現大陸家長特別重視幼兒教育。過去都是爺爺奶奶帶孫輩，但一方面老人的精力不够，另一方面，老人的教育理念可能比較傳統，也容易溺愛。年輕家長的工作很忙，壓力很大，如果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全職帶孩子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社會問題。我辦幼兒園，除了個人興趣之外，也希望做一點有公益價值的事情。」林佳燕說。
　　開辦之初，最難的是招收孩子。雖然幼兒園在硬件上投入了不少錢，但家長們更看重軟實力。林佳燕印了很多招生簡章，跑到各個住宅小區門口發放。
　　「其他幼兒園放學時，我去發簡章，結果被人家保安驅趕；在一些人流密集的廣場，我看到有人帶著孩子過來，就先送一個氣球，再送一張招生簡章。」林佳燕笑著回憶，「我們的第一批老師也是通過朋友介紹，從浙江師範大學下屬的杭州幼兒師範學院招聘來的。」
　　開園第一年只招到31名小朋友，而教職員工加起來倒有38人。前兩個月還能正常發工資，到第三個月就沒錢了。林佳燕的公公得知情況後，主動提供了資金支援，幼兒園這才度過了最艱難的階段。
　　隨著時間的推移，幼兒園逐漸有了口碑，家長們相互介紹，入園的孩子越來越多。林佳燕後來又增開了兩所幼兒園、一所托育園。直到現在，她與一些早期入園的孩子及其家長仍保持著聯繫。
　　2015年，林佳燕第一次從臺灣地區招聘了一批幼兒教師。在她看來，大陸幼師的教學水平很高，既有理論也有實踐，功底相當扎實，唯一不足的就是年輕老師欠缺一點兒耐心。
　　「這可能與大環境有關。大陸競爭激烈，孩子從小每一步都是規劃好的，所以很有邏輯性和執行力，但長大後，耐心就會少一些。相比之下，臺灣各方面節奏都比大陸慢，老師、家長和孩子都習慣於慢慢教、慢慢學。」林佳燕發現，每當小朋友哭鬧時，大陸老師哄著哄著就有點不耐煩了，而臺灣老師則能哄很長時間。她覺得這是一種優勢互補：「臺灣老師的教學能力可能沒有大陸老師這麽好，但耐心是真的很好。我們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只要是兩岸老師搭配合作的班級，綜合表現都是最好的，家長滿意度也最高。」
　　「朋友圈裏都是風景和美食」
　　受「台獨」勢力影響，新一代臺灣青年對大陸的瞭解不深，而且存在一定程度的誤解。林佳燕有一次招來兩名臺灣實習生，在杭州工作生活了一個月。臨走前，兩人講述了各自的見聞和感受。
　　一名實習生說，自己剛下飛機時，看到杭州蕭山機場的停車場裏有各種豪華小汽車，認爲「肯定是爲了宣傳大陸好，擺在那裏給外國人看的」，直到住了半個月之後，才相信這就是真實的情況。另一名實習生說，自己在杭州第一次吃到椒麻鶏，因爲在臺灣從沒吃過麻味，「以爲像臺灣新聞裏講的，有人給我們下麻藥，迷暈之後要割我們的腎，害怕得要命……」
　　「我當時聽得快要笑死了。」林佳燕說，「這兩名實習生起初都以爲大陸治安不好，不敢出門。後來他們在大陸老師的邀請下，出去吃飯、遊玩，才消除了疑慮。然後這倆人就開始在網絡上曬各種照片了，第二年又申請來杭州實習了一次。」
　　「大陸窮」「大陸治安不好」「大陸不自由」是臺灣青年對大陸最具代表性的三類誤解。有時候，誤解的程度之深讓林佳燕覺得莫名其妙。
　　去臺灣幼師學校招聘時，對方校領導也會來林佳燕的幼兒園考察，覺得各方面符合標準才會推薦給學生。儘管如此，還是會有一些學生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
　　有一次，林佳燕在臺灣招聘到一批性格活潑的幼師，非常滿意，結果臨行前逃跑」幾個，剩下的人來到大陸後變得沉默寡言。別人問林佳燕：「你這次招聘的老師怎麽都不愛說話呀？」
　　林佳燕也感到奇怪，就與這幾名老師逐個談話。結果每個人都對她說，來之前，長輩囑咐過，「在大陸不要多講話，講錯了會被公安抓走」。
　　「很多臺灣青年剛到大陸時，是有點恐懼的。我們的辦法就是讓大陸這邊的搭班老師帶他們出去走走、看看、玩玩。」林佳燕說，「我對搭班老師講，你們就是他們的小天使。這成了我們幼兒園一項特別制度，也讓兩岸的老師成了很好的朋友。放長假的時候，大家經常一起出去玩，朋友圈裏都是風景和美食。」
　　林佳燕希望讓更多臺灣青年知道，大陸幷非臺灣媒體宣傳的那樣。2015年以來，她牽綫搭橋，先後邀請400多名臺灣大學生來大陸實習。她還組織拍攝了一些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公益短片，幷吸引了8名臺灣影視設計人才到杭州就業。由於杭州今年將召開亞運會，林佳燕最近組織團隊創作了一首亞運歌曲，正在拍攝宣傳片，接下來還計劃采訪一些亞運選手，通過互聯網平臺，將這些視頻推廣到海外。
　　在林佳燕的團隊裏，臺灣青年最多的時候有近30人，現在還有9人。受疫情影響，很多回去的人被父母留住了，沒有再返回大陸。
　　「這些年輕人的父母大多沒來過大陸，島內媒體天天嚇唬他們，說大陸如何如何，他們難免産生恐懼。更糟糕的是臺灣現在的環境，誰敢喊一聲『我支持統一』，馬上，就有人捜索你的信息，把你祖宗十八代駡一頓。」
　　林佳燕已經兩年多沒回臺灣了。她告訴記者，今年必須回去一次，不然戶籍要被臺灣當局注銷了，而目前她又不能落戶大陸。
　　「因爲兩岸還沒統一呀，等統一了就可以落戶大陸了。我還在等，我也在期待統一啊！」
（尹潔、丁思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