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的歐洲政壇與中歐關係

  俄羅斯發動的對烏「特別軍事行動」不僅誘發了世界格局的重組、能源價格的飆升和糧食供應的緊張,而且還直接或間接導致了許多國家的內政危機。斯里蘭卡政府的倒臺只是這個危機的前奏。它正在向歐洲蔓延。
  歐洲各國的政治體制大多是議會制,議會制的特徵是多黨聯合執政;而多黨聯合政權的特徵又是政府首腦對政府的命運沒有絕對的控制權。一旦失去執政夥伴,政府首腦便失去議會多數,喪失執政權。它的直接後果就是政府倒臺,重新大選,尋求新的議會多數,建立新的聯合政府。
  歐洲各國的政治生態現在可以說是風起雲湧。普京的「特別軍事行動」和它引起的西方制裁以及俄羅斯的反制裁就像一個強有力的催化劑,催化出大量的矛盾和衝突,撕裂著執政夥伴的共識,預示著歐洲政壇2022年的秋天將是一個多事之秋。

英國等待新首相
  事實上,歐洲政壇的多事之秋已經提前到來。七國集團中四個歐洲國家政府中的兩家已經倒臺。剛剛還在德國風景如畫的阿爾卑斯山脈腳下與盟友們齊聚一堂,提議向俄羅斯總統普京展現「肌肉」的英國首相詹森一回到倫敦,就被自己黨內同僚們轟下了台。
  表面上看,詹森的下臺與普京毫無關係。但從更深層次來看,正是英國面臨的多重危機,包括烏克蘭危機、脫歐後遺症危機以及新冠疫情危機暴露出了詹森政府的問題,他的黨不敢把即將到來的大選的寶押在他的身上了。
  在任期內被自己的同僚們趕下臺雖然是議會體制的常態,但仍然被認為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它反映出英國的選民和執政黨黨員們本身就被各種危機帶入了一個極度焦慮的狀況。
  這種狀況使他們無法容忍任何有瑕疵的政治家來擔任政府領導人。考慮到「人無完人」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未來上位的英國首相估計也是「凡人」,在人格人品和能力上也不會比詹森強到哪裡去。這樣一來,頻繁的政府倒臺和首相更迭將可能變成英國政壇的一種常態。
  詹森是烏克蘭總統澤林斯基堅定的支持者。他的下臺對烏克蘭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如果候選人特拉斯上位,這個損失會得到相應的彌補,因為這位新的「鐵娘子」被認為是一個堅定的「反俄派」,對於烏克蘭的同情和支持並不亞於詹森。
  另一個候選人蘇納克給人一種「變色龍」的感覺。這個感覺尤其體現在他對中國的態度上。詹森政府內,他是為數不多的、積極主張擴大同北京合作的內閣成員。但在與特拉斯的競選辯論中,他信誓旦旦地向英國人保證,作為首相他將關閉所有在英國的孔子學院,切斷北京「滲透」英國社會的紐帶。
  蘇納克這樣做是出自內心的反華衝動,還是在戰術上想擊敗對手特拉斯,目前外界無法得知。但特拉斯的反華是有名的,而且完全是出於意識形態的堅定自信。而正是這一點,讓她在保守黨內享有巨大的票源。
  不排斥蘇納克「變色」是為了把自己打造成比特拉斯更為「反華」的政治家,迎合保守黨反華的大趨勢,消除「深度」保守黨人的疑慮,奪取特拉斯的票源。從這種角度講,蘇納克的對華強硬可能是策略性的,而特拉斯的「反華」則可能更具有「原教旨主義」的特徵。

義大利群龍無首
  繼英國詹森政府倒臺的第二個歐洲大國政府,是義大利總理德拉吉領導的執政聯盟。
  這是一個本來生命力就很脆弱的聯合政府,包括右翼陣營的義大利力量黨和聯盟黨以及義大利議會第一大政黨五星運動。這個「五星」黨包羅萬象,左右難分,派系林立。
  和詹森倒臺不一樣,德拉吉總理黯然下臺的直接導火索就是烏克蘭戰爭。無黨派的德拉吉是堅定的大西洋派,他積極追隨美國軍援烏克蘭,在這一方面,他得到了來自五星運動的外交部長迪馬約的支持。
  然而,德拉吉和迪馬約譴責俄羅斯、力挺烏克蘭的政策在五星黨內受到激烈的批評。該黨領導層力主義大利停止向烏克蘭提供武器,要求政府努力促成外交談判來解決俄烏衝突。這一立場也得到了另外其他的右翼執政夥伴的支持。
  換句話來講,在如何應對烏克蘭危機上,執政聯盟和各執政黨內部分裂了。最具殺傷力的是迪馬約外長為抗議五星運動領導層的對俄「綏靖」政策,憤然「脫黨」並帶走了數十名與他志同道合的議員,自己成立了名為「未來黨」的新黨。
  第一大執政黨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分裂和其他右翼執政夥伴的背離,使德拉吉的聯合政府失去了執政的基礎。在他向議會提出信任案的時候,五星黨和極右政黨甚至拒絕出席會議,直接宣告了德拉吉政府的倒臺。
  義大利的秋天將是一個政治前景極不明朗的秋天。德拉吉現在只是看守政府總理,基本上無所作為。歐盟區的第三大經濟實體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政治上的侏儒,至少是在新政府產生之前會是如此。
  9月議會大選的結果如何,現在無人知曉。德拉吉政府的倒臺對歐盟委員會以及其他力主支持烏克蘭抗戰到底的歐洲政府和領導人來講是一大噩耗。一位布魯塞爾的官員毫不掩飾地對美國新聞媒體說,「全歐洲都在為失去德拉吉而悲傷」。
  對於北京來講,德拉吉的離去可能並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因為這位義大利總理在過去不到兩年的時間裡至少三次動用了政府的否決權,阻止了中資企業收購義大利的「核心資產」。
  德拉吉因為烏克蘭戰爭下臺,前總理孔特則可能會鹹魚翻身,重新坐上總理的寶座。
  但他領導的五星運動已是今非昔比,早已失去2018年成為議會第一大黨的勢頭。
  更何況少壯實力派迪馬約的出走嚴重消耗了黨的力量,使得今年的選舉結果充滿了未知數。但孔特作為學者型的政治家,形象較為清新,且政治觀點有別於布魯塞爾。
  他主張通過與俄羅斯談判來解決俄烏衝突,而不是一味鼓勵烏克蘭「血戰到底」。換句話來說,孔特不認為義大利老百姓應該為俄烏戰爭付出更多的代價,希望早日結束戰爭,使義大利和歐洲經濟回歸正軌。
  孔特也是和中國政府合作相對積極的一位義大利政治家。在他執政期間,「一帶一路」在義大利有了長足的發展。義大利北部亞得里亞海岸的「五港聯盟」的實質性推逬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華為在他執政的時候也受到了相當良好的待遇。他曾經與華為老總任正非會晤,向他保證,「華為在義大利推出5G網路時不會受到歧視」。他說,義大利會制定嚴格的准入標準,但這些標準適用於所有逬入義大利5G網路的企業,並不只是華為。
  要知道孔特在做這個表態時是2019年4月底,正值美國政府積極動員歐洲盟友阻止華為參加歐洲5G建設的關鍵時期。孔特支持華為的表態與美國政府將華為列入所謂「實體名單」之間只隔了兩個星期。
  烏克蘭戰爭和其帶來的沉重代價正在激化歐洲內部的各種矛盾和利益衝突。德拉吉政府的倒臺只是一個序曲,因為義大利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度遠遠低於德國和其他中東歐國家。入秋之後,這些國家的內部利益衝突因為能源短缺如何演變,在什麼程度上衝擊政府的穩定,是一個令許多歐洲人揪心的問題。

德國也處境艱難
  德國政府能否經受得住考驗,秋天的時候會看得更清楚一些。如果那時候天然氣存儲充足,德國政府的天然氣採購政策奏效,人們有把握能度過寒冷的冬天,那麼政府的壓力會得到極大的減輕。
  然而花重金鼓勵能源企業在全球市場上搜腸刮肚採購天然氣,把它都搞到德國的天然氣存儲罐裡存起來,這個行動本身造成了全球天然氣價格的飆升。為了獲得天然氣,許多德國的天然氣家庭用戶和企業現在不得不為此支付高出5倍的價格。
  為了避免能源進口企業破產,德國政府正在制定法律,強制性地將這些「高價氣」費用轉嫁到終端使用者的頭上。換句話說,最終為這些昂貴的天然氣買單的不是德國政府,也不是能源進口企業,而是終端家庭使用者和生產企業。
  俄烏戰爭持續得越長,老百姓和企業付出的代價將會越高。德國社會能堅持多久,能否繼續支持政府軍援烏克蘭,能否繼續對政府不做任何實質性的外交努力來結束戰爭的行為保持容忍,這是一個秋天便可見分曉的事情。
  現在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人們不需要天然氣取暖。大多數德國老百姓對政府力挺基輔、軍援烏克蘭的政策依然持支持的態度。近日德國第二電視臺(ZDF)的民調表明,超出70%以上的問卷調查回答者認為政府做得對,德國應盡力「援烏抗俄」。
  然而,幾乎所有的民調都表明,德國老百姓對總理朔爾茨的滿意度在急劇下降。有意思的是,雖然朔爾茨的支持度下降,但他的副總理兼經濟與能源部長,來自綠黨的哈貝克的人氣卻越來愈旺,超越了總理,成為了最受德國老百姓歡迎的政治家。
  這個現象表明,雖然比義大利承受著更大的代價和痛苦,德國的社會層面對政府力挺烏克蘭「抗俄」的認可度要更高,因為在執政聯盟內部,綠黨在支持烏克蘭抗戰到底這個問題上,比總理朔爾茨的社會民主黨來得更加堅定,更加熱心,更加發自內心,而他們並沒有因此受到選民的冷落。
  秋天到來後,天然氣的帳單、電費帳單上的全額會越來越高。昂貴的生活成本有可能削弱或顛覆老百姓對政府的支持。現在的徳國政府內部已經是矛盾重重,三黨聯合政府也顯得不那麼和諧了。
  但德國和義大利的憲政設計不一樣,要在常規自然任期內推翻一個現任政府需要有一個議會的絕對多數,而且這個多數在廢除一個現任總理時必須同時推選出一位新總理,嚴防出現義大利式的「看守政府」或「無政府狀態」。
  從目前的情況看,除了「紅綠黃交通燈」的聯合執政聯盟外,聯邦議會內尚無可選擇的其他議會多數存在。因此,無論三黨爭論得多麼厲害、矛盾多麼激烈,綠黨、自由民主黨和社會民主黨分道揚鑣的可能性極小。對執政機會喪失的擔憂和對權力的眷念會緊緊地把它們綁在一起,直到四年任期結束。
  但「交通燈」政府並不是在真空中執政。最大的反對黨、前總理默克爾的基督教民主黨,天天在尋找機會分化執政聯盟,而不斷升級的俄烏戰爭、嚴峻的通貨膨脹和飆升的天然氣價格,又為反對黨處心積慮地「找茬兒」,把執政聯盟內部的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提供了幹載難逢的機會。
  8月,德國將全面舉行一個能源安全壓力測試,看看德國能否在俄羅斯全面「斷氣」的情況下安然度過冬天。這是入秋前的一個「全面體檢」,無論結果如何,德國的心理狀況已經提前進入了「多事之秋」。

(辜學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