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生

　　十三屆全國政協副主席、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夏寶龍日前蒞臨本澳考察四天，夏寶龍為何在此時訪澳？訪澳的最大目標是什麼？夏寶龍訪澳期間行程緊湊，走訪了多個文化景點、高等院校、博企非博彩項目、離島醫療綜合體、長者服務機構，以及公屋、長者公寓和暫住房展示區等地點，此前亦曾到橫琴深合區調研青年創業、科創企業、澳門新街坊、中醫藥及口岸等項目。上述考察內容均與特區政府近年施政工作重點息息相關，涵蓋民生、基建、「一加四」產業多元發展等範疇，結合此時正是澳門經濟轉型的關鍵拐點，從中可窺見夏寶龍訪澳深意之一二。

澳門賭收恢復勝預期
　　今年首季以來，隨著內地疫情達峰及旅行限制政策解除，疊加短期內大部分出境遊需求分流至港澳地區，澳門博彩及綜合旅遊業復甦跡象顯現，復甦節奏快於大部分灣區內地城市。
　　六博企的首季財務數據顯示，六博企EBITDA全數轉正，共逾91億港元，為一九年同期205港億元的45%左右。金沙中國期內經調整物業EBITDA為3.98億美元（折合約31.16億港元），為一九年同期8.58億美元（折合約67.18億港元）的46.35%。美高梅中國表現最強，期內經調整物業EBITDA有14.13億港元，達一九年同期16.18億港元的87%，其中場收入更超過疫前水準。據永利澳門公佈首季財務數據顯示，經調整物業EBITDA為1.56億美元（折合約12.2億港元），恢復至一九年同期4.968億美元（折合約38.74億港元）的31.5%。新濠國際公佈新濠博亞首季財務數據顯示，首季經調整物業EBITDA為1.9億美元（折合約14.88億港元），達一九年同期4.068億美元（折合約31.85億港元）的46.7%。澳博控股首季財務數據顯示，經調整物業EBITDA為3,100萬港元，僅及一九年同期10.75億港元的2.88%，主要是上葡京經調整物業EBITDA仍未扭轉虧損所拖累。銀娛期內經調整物業EBITDA為19.1億港元，恢復至一九年同期40億元的47.75%。
　　訪澳旅客創疫後新高，一方面，主要黃金周訪澳旅客顯著恢復：今年一月春節七天假期累計訪澳旅客數達45萬人次（日均6.4萬），同比增297%，恢復至疫前的38%；「五．一」五天假期累計訪澳旅客逾49萬（日均9.8萬），同比增262%，恢復至疫前的77%；珠海邊檢各口岸日均出入境客流量已恢復至疫前同期約9成。
　　另一方面，今年四月澳門旅業「淡季不淡」：按疫前經驗看，首季排除春節假期外，一般是旅遊業淡季，但今年一至四月訪澳旅客呈逐月上升，未顯出淡季效應——一至四月的日均客量分別為4.5萬、5.7萬、6.3萬及7.5萬，分別恢復至疫前同期的41%、45%、58%及66%；首四月累計客量達722萬，同比增190%。
　　一至四月澳門博彩毛收入493億澳門元，同比增141%，其中四月博彩毛收入更是同比增450%至147億澳門元，恢復至疫前同期62%，超出市場預期。從「五．一」期間高頻數據看，五月首七天的日均博彩毛收入達6.5億澳門元，較四月份日均博彩毛收入升30%。
　　在博彩業服務帶動下，其他相關行業及整體經濟亦有回暖跡象。從企業開業情況看，首季新設立公司1,284家（同比增17%），其中接近5成為批發零售業及文娛博彩相關服務業企業。從就業市場看，一至三月本地居民失業率已從疫情期間高位的5.5%快速下降至3.9%，較疫前同期略高1.6個百分點。

復甦結構分化靠賭藏危機
　　但詳細分析本澳經濟復甦特別是支柱產業的復甦情況，就會發現利弊參半。
　　從好的方面看，首先短期內中場業務率先恢復，長期看非博彩元素成為重要增長點。首季中場業務賭收恢復至疫前同期的67%，好於旅客量恢復程度（約50%）；市場機構預估，四月中場賭收可基本恢復至疫前的75-85%；相比之下，貴賓廳賭收預計只恢復至疫前的20-25%，預計未來其對本澳整體賭收貢獻度將繼續走低。其次，從「五．一」黃金周旅客行為變化看，高端休閒度假遊正成為疫後內地旅客出境遊新趨勢，次季起多家博企的非博彩項目將投入使用，體育賽事、演唱會、MICE會展等非博彩元素供給增加，將有利推動本澳向多元化旅遊目的地轉型，吸引更廣泛客群來澳，並提升旅客平均逗留時間及非博彩消費貢獻。
　　需要繼續努力的方面，如港客復甦拉動作用明顯，但海外客源拓展仍需後續發力。內地旅客在總旅客數佔比從去年首四月91%高位，降至今年同期64%，低7個百分點；這主要是港澳通關重啟，此前被壓抑的香港旅客來澳需求得到釋放，首四月香港旅客同比大增1001%，在訪澳旅客的佔比達31%（疫前同期佔比18%）。不過，亞洲其他地區、歐美、大洋洲等地區在客源貢獻度上，相比疫前同期有一定差距，後續仍待特區政府及各大博企拓展海外客源舉措發力。
　　而最大的問題是：多元化是一賭獨大的澳門近些年來的發展痛點。
　　疫情暴發前的2019年，澳門政府總收入1335億澳門元，其中博彩稅收就占近80%。博彩業也貢獻了澳門50%的GDP和三分之一以上的就業。博彩業對澳門經濟而言，就有如生金蛋的鵝。
　　今年第一季度，澳門博彩業總收入超過了拉斯維加斯，重獲它長期保持的全球博彩業之都的地位。此前，由於嚴格的疫情防控政策，它一度落後於拉斯維加斯。
　　澳門博彩業在2022年也迎來近20年最大變革。當局在2022年7月開展了新一輪的賭牌公開競投，並在12月將賭牌重新批給現有的六家賭場運營商，特許經營期延長10年。更關鍵的是，澳門立法會去年6月通過的新《博彩法》，允許政府對賭場進行更多監管，其中，法律規定未來賭場的管理公司只能收取管理費，不能與娛樂場所分享利潤或收取傭金。此外，新《博彩法》對仲介人業務持續收緊，進一步限制博彩仲介人（俗稱疊碼仔）、協力廠商貴賓廳的功能。
　　「貴賓廳業務」是澳門博彩業過去的龍頭業務，貴賓廳運營模式由澳門獨創，大約在1970至1980年代興起，2002至2020年之間的絕大多數年份裡，來自貴賓廳的博彩收入都超過澳門總博彩收入的一半以上，2013年更是高達七成。但隨著中國的反貪風暴開展，貴賓廳業務在2019年的澳門博彩收入占比已下降至39%，2021年第四季更下跌至25.7%。
　　雖然仍有仲介人在提供貴賓廳服務，但在新《博彩法》下，博彩仲介人的牌照僅有36張，與以往全盛時期的300多張相差甚遠。摩根士丹利預測稱，貴賓廳業務未來將下降至占比不足一至兩成。這也意味著，中場（大廳）要擔當起澳門賭收盈利的大旗，澳門博彩業可能很難恢復到2010年代的高度。
　　其實，澳門經濟早於疫前已增長乏力，而三年疫情的衝擊，更讓澳門社會深刻體會到產業結構單一的弊端，人均GDP由曾經世界第一的83000美元下跌至2021年的44000美元，幾近腰斬。加上近年周邊國家頻頻「開賭」搶客，可以說，澳門急需一場經濟轉型。

澳門經濟轉型為何這麼難
　　在與包括澳門行政長官賀一誠以及各主要官員舉行座談交流時，夏寶龍兩度表達中央希望積極推進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夏寶龍強調，經歷疫情的衝擊，推進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不是選擇題，是必做題。
　　多元化是一賭獨大的澳門近些年來的發展痛點。賀一誠在2023年度施政報告就指出，澳門經濟領域兩項緊迫的任務是加快經濟復蘇和推動適度多元發展，並提出將採取「一加四」適度多元發展策略，即綜合旅遊業，加上大健康產業、現代金融、科創、會展商貿文體，打造澳門未來4大重點產業。賀一誠當時還為澳門的多元發展設下目標，爭取未來非博彩業占GDP約六成。
　　儘管對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的必要性早已達成社會共識，但實際進程其實未達預期。多元化為什麼這麼難？
　　澳門並不是一直靠「賭」為生的，產業也曾百花齊放。就以澳門製造業來說，歷史上也曾有過兩度輝煌時期：一是明朝末年，由於西洋火器技術的引進，澳門建立了著名的卜加勞鑄炮廠，大量製造各式工藝精良的銅、鐵大炮，使澳門成為遠東最著名的鑄炮工業基地和引進西洋火器技術中心。二是1970–80年代，由於香港制衣業等勞動密集型出口加工業大量向澳門轉移，推動了澳門製造業的迅速崛起。1980年代初期，製造業超過轉口貿易和博彩娛樂業，一躍成為第一大產業，占澳門GDP總額的三分之一以上，成為了澳門最大的支柱產業。
　　如今，澳門的製造業，除了一些手信製品，具有較強國際影響力和競爭力的品牌是鳳毛麟角。在過去十多年，澳門政府也投入了不少資源，希望扶持中醫藥研製、會展文創等產業發展，但卻效果不佳，相關企業離開政府資金補貼難以為繼。有學者認為，造成這種困境有幾方面原因：
　　首先，受制於地理原因及資源稟賦缺乏（土地面積小、市場狹窄）。澳門是個微型經濟體，自2002年開放賭權後，博彩業迅速擴大，由於整體資源有限，進一步擠壓其他產業的發展空間。因此，儘管確定了新興產業發展方向，但現實中這些產業基礎設施非常薄弱，未能實現明顯增長。
　　其二，澳門極度缺乏新興產業發展的基礎設施和專業人才，尤其是領軍人才和高管人員。澳門自身人力資源短缺，社會對外來勞工取態極為保守，限制諸多。而且在人才引進、居留、子女教育、醫療福利等方面缺乏配套政策和措施，很難吸引專業人才來澳發展，無法做實新興產業及產業生態，阻礙產業轉型。
　　其三，法制建設無法跟上形勢發展需要。由於歷史淵源，澳門仍然沿用過去澳葡當局的法律體系，內容覆蓋面較窄。回歸已經20多年，尚未完成全面修訂，形成明顯的滯後，而且缺乏新興產業需要的法律法規，嚴重制約其發展。
　　其四，部分政府官員和公務員思想保守，守成有餘，開拓不足。他們心理上依然倚重博彩業及其復蘇，對推動經濟適度多元化，缺乏實幹精神和具體行動，未敢著手對制約產業轉型的制度因素（如產業指引、人才引進、勞工限制、法規修訂等）進行改革，客觀上也拖延了非博彩新興產業的做大做強。
　　任何轉型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和時間，而本澳目前的非博彩景點主要集中在零售和餐飲方面，相對遜色，90%以上的遊客來自中國內地和香港。且澳門的近鄰，香港、新加坡、內地等對舉辦會議和展覽的競爭已經非常激烈，澳門並沒有什麼優勢。
　　也正因此，特區政府在去年的賭牌競標中已對業者提出了條件，要求牌照持有人在保障本地就業的同時，發展澳門海外旅遊市場，並加大對非博彩領域的投資。特區政府在去年的賭牌競標中已對業者提出了條件，要求牌照持有人加大對非博彩領域的投資。6大博企獲得新的十年經營批給的成本可謂巨大，未來十年總計有約1087億澳門元將被指定用於非博彩項目的投資，而對原有博彩項目投資總額卻只有109億澳門元，比例幾近10比1。
　　種種跡象表明，本澳民生經濟要復常，短期內恐須依靠博彩業。長期而言，仍有一些非博彩產業發展的障礙需要政府及社會共同攻克，合力破除產業發展的制約。但成功與否，就看特區政府能不能推出可以吸引到更多旅客的產品和服務，建立起澳門獨有的旅遊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