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與眾有點不同，別人一個勁地關注臺灣文化圈的「陽春白雪」，而我卻獨獨對寶島的草根文化倍感興趣。說句實在話，如果以苛求的眼光來衡量，可能這些土得掉渣的文化一時還登不上「大雅之堂」，可它實實在在是臺灣大眾文化的標的所在。

該給檳榔打幾分
　　未去臺灣，任憑你天馬行空，馳騁遐想，都無法想像「檳榔熱」在島內究竟有多熱。當你抵台一下飛機，隨著滾滾的車流在寶島公路疾馳，沿線兩側迎面撲來的一塊塊光怪陸離的店招：「潘朵拉」「俏小姐」「神仙翁」……真叫初來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旅遊大巴的司機眼睛一點不會走神，他認准了哪家店，吱的一聲停下來，伸長脖子向窗外一看，喲，這不是檳榔店嗎？
　　幾乎所有的檳榔店的硬體極其簡單，獨立的玻璃小屋內，一台冰櫃、一張桌子、一個高腳凳，僅此而已。入夜，小屋外霓虹燈豔麗的燈彩夢幻般地不停變換，予人半醉半醒之感。可小小的檳榔店的「軟體」就不一般，只要一看到人來、車停，久享其名的「檳榔西施」便小鳥可人般飛也似地撲過去，溫柔地遞上各種款式的檳榔同時，一股濃烈的香氣不由分說迎面襲來。不知何日，「檳榔西施」的靚麗身影，竟堂而皇之地構成了臺灣檳榔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儼然成了四通八達的公路兩側流動的「人文風景線」。
　　談起檳榔，顧名思義，其為檳榔樹的果實。以學科劃分，與椰子同屬棕桐科植物。寶島盛產檳榔，歷史源遠流長。隨著嚼檳榔在島內迅速成為時尚新潮，受強烈刺激的檳榔業一年比一年風光起來，以致近幾年全台種植面積竟高達5萬公頃。如今臺灣中南部的丘陵、平原一帶，四處可見軀體筆直，高高挺立的檳榔樹。可奇怪的是，若你有心問及此樹的得名，產地幾乎無人能予回答。還是臺灣大學的教授經考證給了我一個權威的答案：中國古時尊稱貴客為「賓」「郎」，「檳榔」美名就由此而來。可能你斷不會想到，小小檳榔在人類社會竟還有和諧的妙用，張湄的《檳榔》詩，對此作了惟妙惟肖的描繪：「睚眥小忿久難忘，牙角頻爭雀鼠傷，一抹腮紅還舊好，解紛惟有送檳榔。」
　　在台十餘天，「檳榔熱」熱浪沖天令人震驚。隨團的台方接待人員幾乎人人嘴不離檳榔，而司機更是十足的「檳榔迷」，從早到晚，除了吃飯，一刻都離不開「臺灣的超級口香糖」。受主人的一再慫恿，那天晚飯後，就在餐桌旁，我欲斗膽嘗新。盤中裹著檳榔的綠葉竟刷了厚厚的一層石灰漿，這把我著實嚇了一跳。「沒關係，這種檳榔特別刺激、耐嚼」。李先生在一旁輕聲點撥。真是不嘗還好，檳榔一入嘴，刹時間一股濃烈的澀、苦混合味不由分說直沖腦門，嗆得我連忙一口吐了出來。態度堅決的腸胃更來了個嚴重抗議，翻江倒海地將所進的食物全部吐出還嫌不夠，弄得第2天整整一天不敢貿然進食。
　　如此教訓極為深刻的啟蒙課使我視嚼榔成癮的大巴司機為不可思議的尤物，而當我進一步得知僅2300萬人口的海島，竟有600多萬「檳榔族」醉迷此物，樂此不疲，卻無視一年白白消耗掉幾千億新臺幣的社會財富，極難清洗的灘灘猩紅的檳榔渣成了城鄉環境的污染源，更可怕的是，每年徒增上萬名痛苦的口腔癌患者，給尋常百姓家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難怪臺灣的有識之士對此要大聲疾呼：變味的「檳榔熱」早該休矣！

滿島盡飛「摩文化」
　　一年四季，不管你到臺灣的哪個鄉鎮城市，滿島盡飛的摩托車處處可見。前不久從有關方面獲悉的資料令我大吃一驚，在目前700多萬戶家庭、總人口為2300多萬的臺灣，擁有摩托車的數量竟高達1000多萬輛，其數量之多、密度之高均居全球第一。而更叫人驚訝的是，這個資料屢創新高，每年還在以4%的幅度遞增，享有「摩托車背上的寶島」美譽的臺灣，其獨特的「摩（托車）文化」應運而生。
　　島內學者的筆觸紛紛描繪「摩文化」的生動趣景：白天萬摩（摩托車）奔騰、川流不息，由此濃聚、折射出臺灣獨特文化的繁榮、活躍；紅燈一亮，滿街飛馳的車隊嘎然止步，決無一輛會蓄意超越停車線，凸顯文化創意的「張弛有序」「道德底線」；而只要綠燈一閃，浩浩蕩蕩的車流瞬間馬達轟鳴，揚塵而去，形象反映此一特色文化的「一馬當先」「不甘落寂」。晴日下，程亮的摩托頭盔熠熠閃光，彰顯著城市的活性與張力；逢雨天，漂亮的各色雨披飄逸多彩，點綴著都市的色素與空間。由此不難窺探出「全民摩托」演繹的「摩文化」的最大特質，頗有幾分「靜如處子、動如兔子」的莊周哲理。
　　那天臺北會議預定上午十時開始。早餐後我步行到南京東路一段、近林森路口，紅燈亮起，百摩止步後，一頭戴「盔甲」、腳登高靴的車手許是愛車突發故障，無奈只得將車推到人行道上。「小夥子，小夥子……」我趨前剛叫了幾聲，眼前的一幕頓時令我臉紅：一把摘下頭盔的英俊的摩托車手，竟是一位燙著漂亮卷髮的時髦姑娘。女孩沖我笑了笑，柔聲地問道：「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當她得知我是來之上海的學者，對「摩文化」為何在臺灣一枝獨秀做街頭民調時，便落落大方地告訴我，自己是臺灣大學攻讀社會學的博士生，所研究的課題之一正好有所涉及。因為當時雙方都急著趕會，她主動提議回校後可將自己的一篇最新論文送我參閱。
　　當天的會議尚未結束，我就收到姑娘的Email。她認為，臺灣的「摩文化」之所以世界第一，離不開以下幾點：臺灣位居起伏的海島，坡高路陡的惡劣路況使摩托比汽車、自行車行走自如，從而造就了勇於挑戰，敢闖難關的膽識和氣度；大中城市交通日益擁堵，汽車停車一位難求，只有摩托才有更多機會見縫插針，此與現代文化強烈的競爭意識一拍即合；大眾化的交通工具天天與民相伴、為民最愛，從而形成了一呼百應的平民文化的特色。鑒此島內每年以摩托為主題、列背景的小說、戲劇、詩歌、影片屢創屢新、新品倍出、時時獲獎。

「天燈之鄉」樂天燈
　　那次赴台參訪正逢新春佳節，臺灣媒體摯友蔣先生給我安排的「新春大餐」是去平溪參加天燈節，一路上這位「天燈迷」盡聊「天燈之鄉」的來歷。
　　島內公認臺灣天燈首起平溪，至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傳說平溪首次點亮天燈竟與避難有關。那年元宵，盜匪前來平溪打劫，鄉民慌忙上山躲避。夜深估計劫匪走了，膽大的年輕人潛行到村裡察看，平安無事後，點燃起孔明燈報信。此後，在平溪，在臺灣，能達天庭的孔明燈被譽為天燈，放天燈即為報平安，而歷經滄桑，如今天燈更多的內涵是許願祈福。
　　車抵目的地，此時平溪狹窄的街道兩旁簡直成了「天燈海洋」。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穿梭步行，僅兩三步就有販售天燈的小攤。攤位上的天燈大小迥異不同，顏色更是五彩繽紛。懂行的「天燈粉絲」給了我一番「指點迷津」：不同色彩具有各自含義，紅色意謂平安健康；黃色企盼財運亨通；橘色追尋愛情婚姻；白色寄託前程輝煌；藍色象徵仕途通暢……眾人來此各有所想，各取所需，但祈福的色彩決不可錯位，否則將會貽笑大方。
　　當斑斕天際灑下玫瑰色的晚霞時，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潮在空曠之地越聚越多，入夜時分放飛天燈漸入高潮。各路人馬鍾情之色涇渭分明：「青蘋果」最愛素白，大筆一揮：「考取博士班」「獲得獎學金」，作為自己勤奮好學的第一目標；美女們則青睞浪漫的紫色，一句句悄悄話只有其本人所知；「樂透迷」癡迷中博彩，深黃、淺黃為祈求的幸運色，龍飛鳳舞一行字「好運眷戀我」「中獎了」；而更多的天燈呈現大紅：「平平安安，健康快樂」「好人一生平安」等。不少燈迷在放飛之前，愛請好友、家人攝像、攝影留念，用以定格、永存這值得留戀的一刻。
　　在倒計時的呼喊聲中，燈迷同放天燈是燈節最為壯觀時際。承載著眾人心願的數千隻各色天燈一起點燃，緩緩升向天空，如繁星般點綴著深遂夜幕，顯得分外壯麗、璀璨。徐風習習，燈隨風飄，飄飄渺渺飛向神秘的遠方，給虔誠許願者平添了幾許溫馨與浪漫。與此同時，萬千鞭炮騰空而起，素不相識的人群呼嘯呐喊，彼此擊掌跳躍，共同歡慶這難忘的良宵佳節。據說一年一度的平溪天燈節已申請吉尼斯紀錄。

端午熱鬧台南風
　　有這麼巧，去台南的第二天正好是端午節。「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香滿堂。吃粽子，灑白糖。龍舟下水喜洋洋。」這首唱遍台島的童謠所描繪的臺灣端午風情數百年不變。每年農曆五月初五的端午節，在台南是一年中僅次於春節的最重要的佳節。
　　端午清晨，推開賓館房門，好傢伙，門口一隻足有足球大的青青艾葉粽從天而降，粽葉上用黑色繁體隸書寫了一則謎語：「三角四樓房，珍珠裡面藏。想吃珍珠肉，解帶脫衣裳。」據說這是台南民間端午必猜的謎語，其實謎底誰都清楚，便是清香、美味的中國民俗經典食品粽子啦。
　　外出散步，此時的古城儼然成了端午粽的天下。一股股無處不在的濃濃的粽香前後左右陪伴著我。臉色黝黑、腿腳勤快的小販推著裝滿粽子的手推車，不停地用閩南語吆喝著：「燒肉粽，燒肉粽，我賣最香的燒肉粽！」好在我略懂閩南語，這裡的「燒」，並不是真用火燒，而是「熱」的意思，剛出籠的熱騰騰鮮肉粽，當然好吃囉。
　　歷來端午的主角是粽子。沿街的大排檔，粽山粽海，滿眼皆粽。台南的粽子，講究現包現賣，讓消費者看得動心，買得放心，吃得窩心。駐足仔細觀看，所謂的台粽，其實可分為兩大類，一類基本與大陸江南一帶相仿，純白糯米浸泡後，加豬肉塊，再用當地特有的艾草葉包緊、煮熟。鋪天蓋地的另一類富有臺灣特色，糯米浸透、瀝乾，用油炒香，加入五香粉、胡椒粉、醬油等各種調料，將米蒸熟後，放入竹葉包填餡，緊接著再猛火蒸十幾分鐘，讓餡、料與米充分滲透，口味自然更佳。
　　大排檔的幾個老闆娘七嘴八舌地告訴我，台南粽的主料繁多，有白米、綠豆、叉燒、八寶料等。所包的輔料更是五花八門：蝦米、乾貝、香菇、栗子、蛙乾、芋頭、雞鴨肉、蛋黃、嫩筍絲、肉鬆，應有盡有。凡是健康有營養的東西，均可想方設法包入粽內，而如今高檔的台粽，冬蟲夏草、魚翅、燕窩等補品也一一選用。
　　端午外出采風不虛此行，賓館的午餐自然是台粽主唱大戲。島內民謠曰：端午年年過，粽子歲歲吃。可此番在台南過端午，「另類」台粽新品叫人眼界大開。一盤「元祖」水晶龍粽端上桌來，剝開粽葉，四方糯粽，微黃清香，晶瑩剔透，可謂名實相副。張嘴咬上一口，頓覺香爽軟滑，口感甚佳，而最令我驚奇的是，這種創新龍粽竟「無需蒸煮、冰涼即食」，完全顛覆了以往的傳統概念，成了時尚中式便攜美餐。食用時方法也很講究，若能蘸點蜂蜜，尤為可口。
　　桌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九子粽」引人食欲。一根紅棉線串起九個粽子，大的如拳頭，豬肉為餡，鮮嫩香糯；小的似鴿蛋，紫米雜糧，口味微甜。粽子諧音為「中子」，多吃粽子，討個「多子多福」的好口彩，長期以來一直是母送女、婆送媳，親朋好友贈送新婚夫婦的最佳禮品。小小端午台粽，濃聚臺灣社會民俗，人文情趣還真不少。
　　端午當日，最激動人心的是男女同場賽龍舟。那天陽光燦爛，清風徐來。當地的龍船一般長四五丈，龍首高翹，威風凜凜，龍眼鼓起，凝視前方；龍身則塗滿鱗甲。船上插著紅旗，稍大的龍舟上還搭有各式牌樓。開賽儀式相當隆重，燒香點燭，祭拜天地後，參賽的選手與啦啦隊抬著龍舟敲鑼打鼓，繞場巡行，沿岸的民眾焚香禮拜，鳴放鞭炮。
　　發令槍一響，誰都不看好的第一水道的娘子軍船奮勇當先，刪地沖在最前面。一襲紅衣的隊長端坐龍首，頭纏紅帶，頸掛紅鼓，雙手頗有創意地不停擊點著手鼓。22名隊員一律黃T恤，黑短褲，馬尾辮，劃槳芳體前傾，入水動作如一，半小時的賽程始終大聲、有節奏地叫喊：「沖！沖！沖！」最後10米隨著咚咚咚一陣鼓點，龍舟猛地一個衝刺，隊長俯身一把奪過終點的錦旗。「巾幗不讓鬚眉力拔頭籌」成了端午台南的一大新聞。整個古城放起震耳欲聾的沖天炮，同聲慶賀女英雄們的壯行。

高雄美濃紙傘情
　　去臺灣後才知當地民間有個習俗，男女青年談戀愛，決不能互贈雨傘，因為「傘」與「散」同音，送傘，意味著斷情絕緣、勞燕分飛。可凡事也有例外，高雄美濃小鎮特產的油紙傘不在此忌，還甚得青睞，其緣由在於此傘不僅僅是遮風擋雨的工具，更喻示著篤深情意與安樂吉祥，是寶島歷史悠久、彌可珍愛的傳統工藝品。
　　山巒環抱的臺灣十大名鎮——美濃鎮距高雄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因居民90%以上為客家人，而被稱為客家人的「原鄉」。那日車抵美濃，透過車窗，濛濛細雨中別有一景，只見小街上一把把豔麗的油紙傘四處攢動，就如同朦朧雨絲中盛開的一朵朵荷花、牡丹、映山紅……將小鎮裝點得分外妖姫、別致、多情。人說美濃紙傘「世上一絕」，看來這兒的多雨應與紙傘有著不可分割的情緣與情愫。
　　到美濃幾乎人人要購傘，而好客的美濃人獨創的現做現繪現賣的「一條龍」紙傘工坊，將商品的行銷與文化的展現，完美無瑕地揉合在一起，令人大開眼界。
　　身為美濃人，淡江大學倪教授對家鄉特產情有獨鍾。面對一行外來客，此刻他刪地從包裡取出一把精美的美濃油紙傘，噌地一聲打開，來了一番現場啟蒙開講：此傘與眾傘重在兩點不同，學藝耗時冗長嚇退了許多年輕人，學糊紙要半年以上；上手做傘骨、裝傘柄需一年半；連試刷桐油通常也要4個月，而最後一道工序——繪畫，更是個人藝術才華的充分體現。更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純粹是手工繪畫，即使是同一主題，你也無法找到兩把圖案、風格完全雷同的美濃傘。由於常年堅持遵循古法、手工操作，即便是技藝純熟的制傘老師傅，從早到晚一天也最多製作兩把傘。
　　那天工坊裡人不算太多，臉色黝黑、滿臉皺紋的李師傅邊繪畫，邊給我們詮釋起制傘的秘訣：為製作一把上好的油紙傘，必須從選擇材料開始。砍伐竹子通常在氣溫最低的冬季，乾燥的隆冬竹子所含水分少，不易腐爛，也不易遭蟲咬，可此時上山伐竹的艱辛可想而知。在油紙傘的製作過程中，最具技術含金量的莫過於削傘骨。傘骨的尺寸及精密度，決定了全過程的成敗，稍一不慎，只要有一處無法穿線連接，就前功盡棄。而能給傘麵糊紙，只有老師傅才敢上手。美濃傘傘面清一色由特製的棉紙裁剪而成，再一片片手工粘貼在兩根傘骨架之間，既要貼實貼平，更要天衣無縫，確保收攏後不起一點皺紋。整個過程須一氣呵成，不得耽擱，而只要一處有誤，即功虧一簣。
　　美濃傘的珍奇，手工工藝的精巧不言而喻，紙面上的各式繪畫則有著畫龍點睛之妙。從山水風光到花鳥蟲魚，從墨客騷人到書法大成，從清淡素雅到潑濃彩，在堅固耐用的油紙的映襯下，各顯風采，熠熠動人。而最叫人感歎的是，數百年來美濃人代代相傳，此一客家文化的精髓、情致，非但沒有湮沒，還能淋漓盡致地折射出當今時代的特質與光彩。
　　美濃美，而濃縮鄉土懷舊與現代浪漫的美濃油紙傘更美。

（周天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