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性格獨立的藝術家和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嫁風」女孩分別被投入相親市場,會發生什麼?
這兩種身份的主人都是黃引。從28歲開始,她進行了100場相親。起初的目的是為自己找一個伴侶,步入婚姻。但相了幾次親過後,黃引決定開始一場以相親為主題的行為藝術。
相親市場上,性格獨立的藝術家黃引沒多少優勢。她出生於1991年,獅子座,不愛化妝,講話直接,常被人說性格強勢,得到最多的是對她「工作不穩定」的說教和赤裸裸的審視。
相親過程中,黃引發現,男性擇偶標準高度統一——溫柔善良,更直接點兒說,希望找一個適合做妻子的弱勢角色。於是「子欣」誕生了。她是黃引為自己打造的人設。頂著「子欣」的身份,黃引穿起了泡泡袖連衣裙,說話嗲嗲的,溫柔體貼,崇拜男性,看上去很好拿捏。
近3年時間,她以黃引和「子欣」的身份各相親50次後,藝術項目結束了。
剝去「子欣」外衣的黃引,將長髮剃成寸頭,跟「子欣」列表裡的400多個相親物件道別,重新做回自己。黃引說,這段經歷讓她看清了婚姻對自己的意義,真正接納了自己,也看到了男女雙方在當代婚戀中的困境和迷茫。
大半年後,我們在黃引的工作室見到了她。「原來寸頭長長,是會變成李小龍的」,黃引大笑著調侃自己的新髮型,並講起了她新近的感情狀況——她交往了一位差點步入婚姻的男友,但再次落入了有關自我獨立和男女平等的難題,「我之前一直在反抗自己被審視,最後還是落入了這個圈。」由於對方父母的不理解,和相處中的一些分歧,這段關係幾近結束。
但對黃引來說,婚姻已經不是這個人生階段的主要目標了。100次的相親經歷讓她更好地認清了自己,她從「覺得結婚是必須要做的事」,逐漸演變成認為「人的成功,或者生活狀態,應該是多元的」。
以下是黃引的講述。
審視
我28歲的時候,開始相親。
那兩年,周圍的人開始結婚生子,個個見到我都會問,什麼時候結婚啊。我當時的男友對未來沒有任何規劃和承諾。而我受周圍人影響,覺得結婚是必須要做的事,加上臨近30歲的年齡焦慮,選擇結束這段長達5年的感情。
我當時處於很不穩定的階段——畢業後,沒有找固定工作,只在堅持藝術創作,對未來很迷茫,想找一個能依靠的人,安定下來。於是我開始接受家裡安排的相親,並試圖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一位可以引導自己的伴侶。再後來,我看到湖南老家一個相親群的聊天記錄,裡面全是家長,每個適婚男女的背景資料會轉化成一串數位發進群裡,包括年齡、身高、收入,以及車房情況等。大家就根據這些資料挑選匹配物件。
這種對人的物化是非常明確和赤裸裸的。我覺得很有意思,這很符合我對世界觀察的角度——我曾經做過一些有關人被物化的藝術作品。比如拍賣自己的微信帳號、用了10年的筆記型電腦(包括裡面的所有私人資料),以及8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我還徹底將自己當成一件商品,計算了作為一個女性,從28歲幹到60歲退休,可以提供的包括器官交易、捐卵、代孕,以及平面設計、家庭主婦、保潔等潛在技能能夠賺取的價值。比如我去網上諮詢捐卵機構,他們給出的價格是4萬-6萬捐一次——這是根據年齡、身高、顏值、學歷和所學專業評估出來的。
最終我得到了16182053元這樣一個黃引的終極價值。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受相親群裡那些數字的啟發,我決定把相親當成藝術專案做,看看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最初的設想是,當我通過相親走入婚姻時,這個作品也就完成了。
2019年,過完年回廣州後,我正式開始了這場實驗。我加入當地相親交友群,參加線下相親大會,在網上發征友帖,註冊約會軟體,還去過公園相親角,主動尋找認識人的管道。
輪到我為自己寫資料卡了,我如實寫了基本情況:藝術家,28歲、身高154、碩士學歷,沒有固定工作,相貌和家世普通,還放了一些素顏的或者擋了臉的照片,跟網紅風格大相徑庭。我平時幾乎不化妝,我覺得這樣很自然。
相親大會一般是婚戀公司組織的,每場100人或者120人,男女各半。在一個會議廳裡擺好多張桌子,女生坐一邊,男生坐對面。每5分鐘男生換一桌,這樣輪過去,所有人都能輪一遍。個人資料卡擺在面前,如果覺得OK,就加一下聯繫方式。
為了擴大樣本量,只要主動加我的人,我都會通過。有幾次加上微信後,對方立刻發來一張我的照片——那是他剛剛偷拍的。被偷拍幾次後,我明白了這是為了方便做標記。這樣他以後打開聊天記錄就能對得上號,畢竟見的人太多。
我用自己的真實身份見了50個人。為了分清他們,也方便記錄,我也用一些簡單的標籤給他們備註,比方「IT 85 華工」這樣——在我決定把它當成一個作品後,我就是一種挑剔的態度。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就是我的工具。當然,他們也在物化我。大家都是相互的。
對人的物化和工具化,在相親這種活動中,方方面面都有體現。有人會直接問你家裡幾口人,收入如何,工作忙不忙,有沒有在廣州買房,要不要求對方有房,願意要幾個孩子。情商高一點的,會把這些話藏在聊天對話中側面打聽。比如問你來廣州多久了,學什麼專業,以此大概推斷你的工作和收入,再通過你住的位置,判斷你的生活標準或者有沒有房。
這種模式非常像面試,好像只關注資料,完全不想瞭解你的性格和思想,有什麼愛好和追求。過強的目的性,讓我很不舒服。
但相親就是這樣。他們首先會考慮人的條件,說得再赤裸點兒就是,男性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她要能生兒育女,適合家庭生活,最好會做飯。其次,大部分男性會希望女方有個工作,但不希望對方事業心太強,最好不要花太多時間和精力投入工作。在經濟條件不太差的前提下,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配合自己的角色。
在這套價值體系裡,我拿不到高分。首先我身高不高,顏值也不占什麼優勢,又沒有穩定工作。雖說學歷還可以,但男性並不看重這個,不少本科學歷的人反而會介意我學歷高。
當然我也不是四處碰壁,不少人對我是有興趣的,但他們完全無視我熱愛的東西和我對藝術的堅持。或者說,我的自我認同在相親體系裡完全被無視。我從讀書到工作所堅持並被認可的獨立思考和創作,在這套體系裡一文不值。
我從小就想學藝術。以前家裡不同意,我就自己先去學畫畫,欠著學費,再想辦法用壓歲錢補上。我擇偶最看重的,就是對方是否認同和支持我在做的藝術創作。
我也遇到過跟我有共同話題的男士——他喜歡藝術,思維比較開放,會主動跟我聊很多和藝術有關的東西。但我畢竟是學這個專業的,有時候會去糾正他的一些錯誤認知或偏見。後來,他直接說,我這樣讓他感覺自己像弱雞,什麼都不懂。藝術對他來說原本是值得驕傲的東西,因為身邊沒人比他更懂,但這種優越性在我這裡蕩然無存了。
迎合
用黃引的身份見了50個人後,我發現,這些人之間個體差異很小,要求也差不多——無論什麼樣的男性,脫口而出對異性的要求,都是溫柔善良。於是,我決定換一種身份,想看看境遇會不會不一樣。這同時也是一種試探,既然他們的要求如此同質化,那我就扮演和捏造出來一個完美符合這些共性的女性角色,看看會發生什麼。
「子欣」就這麼誕生了。
我精心打造了她的人設。一個92年出生的巨蟹座,本科學歷,在一家設計公司做文案策劃工作,喜歡穿泡泡袖、荷葉邊的連衣裙。為此,我留長了頭髮,剪了齊劉海,特地學了化妝,給自己做了美甲,還申請了一個新的微信號,聊天也不能像平時一樣直來直去,「啊」這樣的語氣詞要換成「吖」或者「呢」,波浪號和賣萌表情包必不可少,張口先來一句「小哥哥」。
朋友圈也是要用心經營的。我每天上午會發條動態,來展示「子欣」熱愛生活、渴望婚姻、賢慧單純。每次跟朋友見面,我都要請他們幫忙拍幾張照片,還要去一些網紅地點打卡、自拍,那些照片精心找了角度並做了美顏,用來積攢朋友圈素材。我還會盜用一些朋友做飯的照片,來展示「子欣」的廚藝,再偶爾發些帶點兒小情緒的內容。
「子欣」的資料被丟進相親群後,的確比黃引受歡迎許多。主動加好友的人多了,還有人是同時加了「子欣」和黃引的,但根本沒看出來這是同一個人。「子欣」加了400多個人,線下見了50個。不少人剛聊了幾句就提出見面,見面後就迫切想確立戀愛關係。
聊天中,「子欣」是迎合和討好的。她是一個傾聽者,常常表現出對對方的崇拜和理解。即使不認同的觀點和行為,也會委婉回應或敷衍過去,凡事以照顧對方情緒為准。
這樣的「子欣」,看起來很好拿捏,也更容易追到手。我因此接觸到了更多樣的「樣本」,既有公司管理層、企業經營者,也有藍領工人。但這只是實驗,為了不浪費別人太多時間,每個人只見一面。如果對方提出繼續交往的意願,我一般就直接拒絕。
被「子欣」拒絕後,有些人會惱羞成怒,覺得你怎麼會拒絕我。在他們看來,「子欣」表現得那麼迎合,說明自己還是不錯的。也有人被拒絕後,立刻把我拉黑或刪掉。這在相親市場上很正常——這個沒希望了,他們就馬上放棄,進行下一個對象的篩選。
因為好拿捏,「子欣」也遇到了更多騷擾。對於安全,我事先是有考慮的,一般會和對方約在公共場合見面。但騷擾還是難以避免。有的人會突然牽我的手,或者搭一下肩膀,甚至摟腰。我覺得這涉及一個邊界問題,一些男生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對女生意味著騷擾和不尊重,或者這就是他的一種試探。如果女生不拒絕的話,他就會進行下一步。
我心裡特別不舒服。要是黃引,早就罵髒話了。但這是「子欣」,我得用她的方式溫和地拒絕,比如說「剛認識,以後再說」或者「不要進展得這麼快」。
但對方特別過分的時候,我內心的黃引就會出現——有一次,對方想摸我的手,被制止後依然沒收手,後來直接摸到我大腿上來了。我暴怒,把飲料重重摔在桌子上,摔了他一臉。我說等下我要報警,然後轉頭就走。
最危險的一次發生在我的工作室裡。當時我買了個小書櫃,就用「子欣」的身份發了條朋友圈,賣了個萌說,裝櫃子好難吖。其實我自己幾下就能裝好,只是想借機做個實驗。當時有人立刻回復說可以幫忙。他學歷挺高的,是一個理工科博士。
他下班過來時,已經晚上六七點了。我一個人住,所以特地留了個心眼,把門打開著。還同時把情況告訴了一個朋友,叫她隨時跟我保持聯繫。
他一進來就把門關了。臨走前,他突然堵住我,張開手臂說想要抱一下。我知道他一旦做出這種行為,很有可能不只是抱一下,於是轉身躲進了廚房。他試圖推門,我抄起了菜刀擋他。他一把搶走刀,說大老遠跑來幫我裝了櫃子,要個擁抱怎麼了?當時我已經撥通了朋友的電話,和朋友一起警告他說要報警,他才作罷。但還是一直賴到晚上10點才走。
我特別生氣,就想套到他的電話,去他單位曝光。必須警告一下這種人,不然他真的自以為是人類高品質男性,完全不覺得侵犯女性有任何問題。但我最後沒有成功套到。
總之當我用「子欣」這個角色玩相親遊戲,發現迎合了男性需求後,自己的選擇面變廣了,結婚好像簡單了許多。但同時我會覺得這些東西沒意思,會厭惡「子欣」這個在相親市場中受歡迎的角色,而更加想做回自己。
樣本
為了樣本多樣性,我儘量接觸各種各樣的異性。
相親中,我接觸過最小的男生,比我小6歲。他喜歡攝影,還有點小文藝,剛開始對我愛搭不理,突然有一天跑來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情人。
當時我用的是黃引的微信。我震驚了,問為什麼是情人而不是女朋友。他很坦誠,說覺得我長得挺漂亮,但不是他心動的類型,可以做情人過渡一下。不發展為戀人,也不用負責。
我跟他打哈哈,說我是要找人結婚的,用這個理由拒絕了。其實他問得這麼直接,真的就是完全把對方當成性工具啊,哪裡來的自信呢?當然,他長得不錯,一看就是生活中比較受女性歡迎。
之前我在豆瓣發征友帖的時候,附上了自己的微信。很多人來加我,問我是不是可以約,還有問多少錢一次的。我一頭霧水,後來才知道,我在帖子里加的月亮表情符號,其實是一句諧音的黑話。
出於好奇,我跟其中一些人聊過。一個還在讀書的男生跟我坦承,說他很迷茫,他還去參加那種一起約著散步的同城活動,隨便找個伴來一起做些事,然後各自散場。也有人告訴我,因為自己還沒有達到結婚的經濟條件,就找一個固定炮友解決需求。
相親物件裡,公務員群體往往非常自信,要求也最高。有一次我加了一個公務員,才聊了幾句,他就問我有沒有1米65,我說沒有,他直接說「不好意思,不合適」。那種自信,就感覺彷佛只要自己願意,天下女人可以隨便挑。
他們知道自己在相親市場中是佔優勢的,因此對外在條件的要求通常很高,會希望對方最好也是體制內。所謂門當戶對,女方可以比他們弱一點,但不要弱太多。
我用「子欣」的身份,還遇到過一位「70後」企業家,上來就說教,質疑「子欣」怎麼能安心在一個崗位幹十幾年,認為不夠有追求和規劃。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聊自己的過往經歷和創業史,散發著全能自戀和濃濃的爹味。最後沒選擇「子欣」,是因為她的八字跟自己不合。
在我相親過的人當中,IT行業的男生更接近我理解中的正常人。因為行業裡男多女少,加上性格比較內向或不會打扮,導致他們在相親市場裡比較劣勢,反而對女生各方面條件不會太挑剔,人也大多樸實簡單。其實從綜合條件來說,他們三觀都算不錯,屬於會賺錢、不會花錢的,還都挺尊重女性。就是精神生活貧乏,人呆了點兒,不太會聊天。
我見過的人裡,「80後」的比例比「90後」更大。我特地問過他們,為什麼相親群裡大多是「80後」,有人說,因為他們在20多歲的年紀裡,還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和自信去相親,覺得自己沒有資本,還需要再努力。這種社會規訓,對男性也是一種枷鎖。
其實男性在市場裡也並不是真的佔優勢,因為經濟往往是相親市場中的女性排在第一位的擇偶條件。我在相親群裡遇到過一個年收入40萬的女性,首要條件是希望對方年收入不能低於50萬。你只是組建家庭,又不是搞企業合夥,這也可以看出,慕強還是普遍存在的,而這種慕強,也是女性被規訓的結果。
很多男性想要找弱勢一點的對象,而優秀的、有能力的女性又喜歡找比自己強的,這就導致雙重失衡,男女兩方都成了父權制的受害者。其實在我看來,要組建家庭,雙方互補就可以。男性只要尊重女性,即使當一個全職爸爸,也是應該被鼓勵的。而人與人相處,應該看到的是個體,欣賞具體的人,那些外在的條件不應該成為壁壘。
相親的時候,我會帶著一些問題去跟對方聊,比如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你期待兩個人是什麼樣的關係,想要什麼樣的家庭生活,以及為什麼要相親,為什麼要結婚。
隨著聊天的深入,我發現,他們給出的很多答案並沒有真正經過消化和思考。比如大家普遍受到了主流價值觀的影響,開口就是想要尋找溫柔善良賢慧的異性,但真正相處起來,你會發現他喜歡的並不是這些東西。而且,絕大多數人並沒有思考過婚姻這個問題。往深裡去問,只有少部分人會說渴望穩定,但很多人不是真的嚮往婚姻,只是因為大家都在做這件事。
他們自然而然默認結婚是個標準答案,大家只是按照規定路線在走而已。
獨立
2022年8月,相親100次的項目結束了。我剪掉了長髮,登上「子欣」的微信,發了條配著寸頭自拍的朋友圈,坦承「子欣」是個虛構的人物,這是一場行為藝術項目。還附上了我的真實姓名和聯繫方式,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接受採訪的連結。
我做好了被罵的準備。畢竟在專案進行過程中,網路評論區湧來不少惡意,都是一些有關外貌的攻擊,罵我醜、罵我老,罵我面相兇惡。一位我沒見過面的相親物件,將一個我接受採訪的連結發給我,很生氣地說了一大堆,覺得我欺騙了他。我生活中的男性朋友也會提醒我,說我發出來的那些和其他男性約會的記錄,會讓他們自我代入,進而感到被冒犯。
但很奇怪,「子欣」最後一條朋友圈發出去後,並沒有人來罵我。可能那些對「子欣」有意見的人,在被拒絕後已經把她刪了。很多人沒懂我在說什麼,跑來問「子欣」,說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或者以為我只是有兩個名字。還有一些人來加我本人的微信——那都是一些見過面的人,可能跟陌生人相比,生活中真正接觸過的人,反而不會有莫名的惡意。
專案後期,我開始了一段新的感情。
男朋友不是相親認識的。他是我兼職學校的同事,也是學藝術出身。他性格很好,每天堅持給我送飯,給了我非常大的包容。他知道我正在做的專案,也願意支援我的事業。
但很搞笑的是,他當時選擇我,是因為覺得各方面「合適」。他對婚姻的態度很務實,感覺一上來就是奔著結婚去的,非常堅定、誠懇地想跟我一起向著婚姻的方向沖。我倒不介意,不排斥結婚,也不給自己設限,畢竟跟他相處挺舒服的。
只是沒想到,我之前一直在反抗自己被審視,最後還是落入了這個圈。
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他就帶我回去見了家長。我隱約感覺到,他的父母似乎不是很滿意——他們在高校任職,又是本地人;而我出生在一個湖南縣城,父母都沒讀大學。他們可能覺得沒那麼門當戶對。
2022年夏天,他爸媽得知了我相親100次的事情,不滿意演變成了激烈的反對。他媽媽接受不了,覺得我是一個亂搞的不正經女人,逼他跟我分手。
他們用各種手段威脅他,把給他買的房子換了門鎖,塞相親物件給他去見面,甚至提出斷絕親子關係,還追著我罵了很久,都是些蕩婦羞辱。他一開始動搖過。我覺得很搞笑,跟他說成年人為自己的人生做主是最基本的呀,他才意識到自己從小被家裡控制得非常厲害。
我們分分合合過幾次。不久前,我們決定還是暫時分開一陣。彼此都需要去想清楚。也是因為這件事,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父母的掌控下完全沒有成長起來。對於我們的未來,即使我對他沒太多物質上的要求,他也時常感到壓力大。相處中,他覺得在藝術上跟我差距有點大,這會讓他自卑。
我原本非常堅定,也願意給他時間去成長,畢竟他也有對我很包容的地方。但這段時間的搖擺,讓我開始重新審視這段關係——可能他現階段要成長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能對自己的人生和另一半負責任的人,還差了很大距離。這不是我想要的彼此獨立又平等的關係。
現在我覺得,婚姻並不是這個人生階段的主要目標了。只要有自己的追求,認清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怎樣都可以。最根本的,是處理好自己跟自己的關係,搞清楚「我想要什麼」。那100次相親,讓我更清楚自己不要什麼,也找到了自我認同。社會總用婚姻狀態去評判女性,一個女性不論多成功,如果沒嫁人,沒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世俗就會認為她是失敗的。
這是非常嚴重的性別偏見,人的成功,或者生活狀態,應該是多元的。
我快32歲了,感情再次接近無疾而終。但我已經不急著走入婚姻了,結不結婚都無所謂。假如經濟能力再強一些,我可以自己想辦法弄個孩子。我清楚什麼是自己想要的。我想出去讀書,還把「相親100」這個項目的成果寫進了申博計劃書。
(高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