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清明前夕，臺灣亡故老兵田發祥的骨灰，終於回到了闊別74年的故鄉北京。
  將一個縫補多次的紅色背包護在胸前，一路送抵這份骨灰的，是56歲的劉德文。看上去其貌不揚的他，在過去20年裏，堅持在做一件不平凡的事：幫助大陸去臺老兵實現落葉歸根的願望。
  自2003年以來，他奔走兩岸，去過臺灣省50多處公墓，踏遍大陸20多個省，先後帶著200多位老兵的骨灰回故鄉安葬，揭開一個又一個跨越世紀與生死的重逢故事。
  艱難的歸家之路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於右任的《望大陸》，同樣道盡了無數臺灣老兵的思鄉之情。
  幾十年過去，1949年前後從大陸去到臺灣的老兵，漸漸到了凋零的年歲。他們中的很多人往往沒有選擇，終是隔著一塊無人相識的墓碑，與故鄉遙遙相望。
  有這樣一位叫田發祥的老兵,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輾轉與北京的家人通過書信重新取得聯繫。恰逢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田發祥決心返回大陸定居，與妻兒老小團聚。
  命運弄人，就在返鄉的前一晚,田發祥在上街采買物品時不幸遭遇車禍離世。身在北京的兒孫卻因無法辦妥赴臺奔喪的手續，始終沒能前往祭拜。
  時光流逝，無人看顧的墓園，逐漸隱匿在荒野之中。而田發祥的妻子也於2020年離世，始終沒能等到自己的丈夫。2021年，兒孫們找到了已經名聲在外的劉德文，委託他代為尋找爺爺在臺安葬地，希望能讓夫妻倆合葬在一起。
  2022年的一天，田發祥的孫子田念春接到了劉德文的微信電話，這被迫分離的一家人，終於在70多年之後得償夙願。
  在尋找田發祥安葬地的過程中，劉德文僅在臺灣省各地的行程就超過6000公里。而在此之前，被大家稱為「靈魂擺渡人」的他，已經護送了200多位已故老兵的骨灰回到大陸故鄉安葬。
  他去過臺灣50多處公墓，在10餘萬座陵墓中穿梭，只為尋找那一個目標。多年來，他中暑次數不計其數，還曾經跌落到墓穴中摔斷了兩根肋骨。
  除了正規的公墓，有的骨灰是在亂葬崗裏找到的，有的則是在寺廟、靈骨塔中發現的，還有的甚至只知道在臺灣省，沒有任何其他資訊，尋找時間常需一年半載甚至更久。
  在這群老兵艱難的歸家路上，劉德文自願接過最後一棒。懷著深深的尊重，在每一次送老兵骨灰返鄉的途中，他都會為逝者單獨買一張票，如同他們親自踏上了故土。
  有舍有得的20年，只為一個心願
  劉德文的啟程，從世紀之交開始。
  1996年，劉德文剛搬進位於高雄市左營區祥和裏的社區時，就發現鄰里間有很多年長的老兵。每到春節、清明等節日，總會有老兵去買祭祀品，朝著家鄉的方向遙祭。
  幾年後，劉德文被民選為祥和裏的裏長，類似大陸的居委會主任。祥和裏所轄區域內，最初的1800多位老兵慢慢減少到幾十位，他們大多一二十歲離開家鄉，一輩子再沒能與親人相聚。
  2003年的春天，一位90多歲的老兵拿著兩瓶高粱酒來找劉德文，試探性地問道：「裏長，可不可以等我死後，把我背回老家，葬在父母墳前，讓我盡孝道？」那充滿祈求的目光，深受觸動的劉德文答應了。
  大約半年後，這位老兵永遠地合上了雙眼。劉德文決定兌現諾言。從來沒有到過大陸的他，專門買了一份中國地圖，仔細籌畫行程路線。劉德文手裏僅有的憑證就是老兵去世前留下的家鄉地址、家人姓名等資訊。從高雄到香港，輾轉於長沙，再去到常德，劉德文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點點打聽，終於鄭重其事地將護於胸前的小壇交到了老兵親人的手中。
  令劉德文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從自己回到髙雄的那天起，越來越多的老兵開始找上他做遺囑公證，每個人都帶著一個共同的請求。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決定：辭去高薪的銀行工作，專心照顧這些老人，並幫他們完成遺願。
  再後來，隨著劉德文的事蹟被傳揚出去，除了在臺灣省的老兵前來委託，更有一些大陸同胞通過各種方式聯繫到劉德文，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以尋找親人，正如田發祥的故事。
  雖然也常會失望而歸，但劉德文用這樣一個詞形容過往20年——有舍有得。收穫了感動與責任，也收穫了越來越多的「親人」，「很多老兵的家屬都把我們一家人當成親人，真正感受到了兩岸一家親。」
  不會停下，因為「他們想家」
  「我們幾兄弟從記事起，就知道有這樣一位遠隔海峽的爺爺。」一位唐姓成都籍老兵的四個孫子中，最小的今年已73歲，他們從2012年就開始去高雄尋找爺爺，始終未果。
  當親人漸漸不抱希望、準備放棄時，幫忙找了兩年多的劉德文，於2019年底聽說屏東一座寺廟20世紀60年代曾安放過老兵骨灰。他隨即前往,發現眾多骨灰壇外包的白布均已風化發黑，經過反復尋找，他終於發現其中一壇，依稀可見上面用毛筆所寫「四川唐毅奇」五個字。
  此後，劉德文還多方打聽，找到了唐毅奇的戎裝照片。「通過資料證實了唐爺爺的經歷，他曾參加過長沙會戰等抗日戰役。」劉德文說，找到老兵的骨灰並不是終點，他也要找到老兵的人生經歷，「讓大陸的後輩親人知道，他們曾經為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做過貢獻。」
  原本2020年1月送唐爺爺回家的計畫，因新冠疫情一再推遲。三年來，他把唐毅奇的骨灰供奉在自己家中，每逢清明、中秋、春節都要上香祭拜，今年終於成行，讓老兵魂歸故里。
  「這三年我們一共找到了29位老兵，準備帶他們回家，月底就要去江西，下個月初要去黑龍江，還有4位山東籍的老兵……」劉德文一一細數著，「他們想家，我都看得到，我一定會送他們回家。」
  「越往後，年輕人對『葉落歸根』這種概念就會越模糊，甚至可能不再會有人關注老兵。」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劉德文想要呼籲社會各界多多關注到這個群體。他也希望，以後自己老了，兒子能夠接替他，繼續送老兵回家。
  「少小離家，鄉愁一生」，這是劉德文社交平臺頭像上所標注的文字。安靜的墓園裏，劉德文反復擦拭著墓碑，他知道自己一定會一直堅持下去。
  （廖宇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