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在四川成都太古里拍攝的一段街拍視頻,成了近日全網「最大的瓜」。某國企男性領導與女子因牽手而被全網人肉搜索,後雙雙遭到免職。在不少「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吃瓜群眾看來,街拍攝影師無疑是「立了大功」,但同時很多人對此類街拍是否涉嫌犯法存在質疑,肖像權和隱私權又該如何保護?為此有媒體公開撰文呼籲:問題官員該查,任性街拍得管。可是現實中,管得了嗎?
就在成都太古里事發後,北京三里屯太古里於6月9日官方發佈聲明稱:在公共區域的醒目位置設有多個提示牌,提醒廣大顧客提高防範意識,保護個人肖像權,物業工作人員亦會進行提示。三里屯太古里不支持任何未經許可的商業拍攝行為。6月10日,記者實地走訪了北京三里屯太古里,發現街拍依然隨處可見。現實中貌似很難有一種強制機制,能真正限制甚至禁止街拍。
巧妙遊走灰色地帶
6月10日下午16時許,北京下了一場太陽雨,隨後迅速放晴。「最近北京天兒很熱,有些攝影師都是快傍晚6點才出來拍。這個時候來三里屯吃飯逛街的人才多呢。」記者在攝影師周鴻(化名)的帶領下,來到三里屯。
「從拍照的角度講,攝影師在這裏街拍,一般也不會持續到太晚,因為還要用閃光燈,太晃眼,所以大家都充分運用自然光,夕陽的光照是最適合拍人像的。」
周鴻退休超過10年,退休前供職於一家機關單位。在職時他就喜歡攝影,從剛接觸攝影至今,已經「燒」了20萬元買單反相機、鏡頭等設備。
周鴻說,自己退休後參與了北京不少業餘攝影愛好者組織,還曾在798園區辦過攝影展。「不同的組織,經常有人發起集體活動,去公園等地拍攝。但拍著拍著,很多人的方向就不同了。有人喜歡拍花鳥魚蟲、小動物,有人喜歡去首都機場拍飛機,有人喜歡拍汽車、拍建築,還有人就專門來三里屯拍潮流年輕人。」
周鴻也曾在三里屯拍過路過的行人,但並非長期在此「趴活」,而三里屯的「街拍攝影師」中,有一些周鴻的「老相識」。
正說著,幾個常駐三里屯的街拍攝影師上來打招呼。
經介紹,攝影師老楊用手遮著陽光,給記者展示了幾張作品。攀談幾句後,話題從成都街拍事件聊起。
「當然都知道成都太古里的事。」老楊說著,眼睛還追到了一位「目標」,按了幾下快門,「這次成都的事兒也真是寸了(注:北京話「巧合」),因為攝影師選了個中年男性和年輕女性,二人看上去有明顯年齡差,女方身高看上去高一些,衣服也很鮮豔。」
周鴻說:「我們很多人(北京街拍攝影師)也交流過,大家印象中,拍人的話普遍都是拍獨行的女孩,三兩人結伴的也有,情侶也是拍年輕情侶,但是成都這種『搭配』,印象中沒拍過。」
「怎麼沒有?在三里屯,也有看上去歲數不小的外國人,帶著年輕中國女孩逛街,也拍過。」老楊插了一句,「成都的事比較極端,跟我們也沒啥關係,也沒啥影響。」
當被問及,街拍是否需要和遊客提前打招呼,到底算不算侵權時,老楊反問:「提前打招呼?那還叫街拍嗎?」
「街拍拍的就是遊客邊走邊聊,神情自然那種姿態。你跑去當面問她能不能拍,別說她不同意,就算同意,難道還讓她後退一段路,重新走一遍配合你?那不成擺拍了?」
說到此處,老楊感覺自己有些「言多語失」,提升了警覺後補了一句:「其實沒人投訴,就沒啥事兒。」
在記者探訪北京三里屯太古里的大約4個小時中,攝影師街拍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街拍攝影師有的單獨行動,有的三五成群,距離目標數十米遠就開始進行拍攝,不曾有任何攝影師在拍攝前先去徵詢意見。
在三里屯從事街拍的攝影師,很多人都在使用可以伸縮的長焦鏡頭,隔著20米遠,就可以精准抓拍,此刻被拍遊客大多毫無察覺。
等目標遊客走近,攝影師還可以快速小跑到更近位置拍特寫,此刻確實有部分路人用手遮住臉匆匆離開。但記者目力所及,也沒有任何一個被拍攝者公開明確提出異議。
對於被拍的態度,很多人也不一樣。
「我們幾乎都遇到過,被遊客強硬要求看相機並刪除的情況,這種情況也別惹麻煩,該刪就刪了。照片後續傳上網,也遇到過投訴要求刪除的,一般刪了也就沒事了。我們都會寫,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老楊說,「不過,被拍遊客中,也有一些是想加微信要照片的,還有人專門對我表示感謝,說自己被拍了之後帳號漲了很多粉。」
記者觀察到,三里屯在一些顯著位置設置了「提示」,便詢問一位安保人員,近日是否對街拍進行過勸阻,是否有被拍者投訴。該安保人員表示沒有,並說:「這幾天一直有記者來問,一切以(太古里地產及物業)公告為准。」
街拍的照片去哪了
在互聯網上,街拍攝影師有一個不雅的稱號——「老法師」。
周鴻打趣地說:「我開始都不知道『老法師』什麼意思。有一次和一個孫輩的親戚聊天,我才知道了『老法師』這個詞。我開始還好奇,問他什麼叫『老法師』?孩子咯咯笑著告訴我,老法師有『老色胚』、『老色狼』的意思。」
周鴻這才反應過來,確實有些攝影師,是專門會把鏡頭對準穿著清涼的年輕女性,這是一種招來反感的稱謂。
「有人純粹是發展業餘的興趣愛好,拍照片只在微信群裏發,只為探討拍攝技術,甚至不為掙錢,但肯定也有人就是為了掙錢。」
攝影師小鵬(化名)就是周鴻口中單純為了掙錢的那類人。
「老實說,那邊有幾個人(攝影師)確實很油膩的感覺,我也看不上他們。」小鵬蹲在三里屯一家運動品牌大樓的牆角,指了指一些上了歲數的街拍攝影師,「我拍別人,還是希望給被拍的人留個好印象,也不想給人留下『老法師』的印象。」
從外貌看,小鵬自己的衣著打扮就很「潮」。他戴著漁夫帽,穿著帶品牌LOGO的潮流服飾和潮鞋,力爭讓自己看上去是個遊客,而不是拍客。
小鵬對記者介紹,自己從小喜歡玩攝影攝像,前些年在一家互聯網公司當時尚編輯。「去年被大廠裁了,之後來幹街拍攝影師。」
「希望早點漲粉,實現變現,不過現在也很難。」小鵬歎了口氣說,「現在互聯網平臺的流量都到頂了。帳號想做起來,要投入很多時間,很大精力,也得有特點、辨識度才行。」
小鵬透露,自己還有一些服裝、箱包品牌的資源關係。「我在三里屯街拍這些遊客,有時候我會重點拍他們的穿搭,配的包,甚至手錶、配件。一段時間內,會給一些品牌,做一些調研方面的東西,對比國內外,通過穿搭看潮流風向。所以你要問我,大家拍的照片都去了哪里,無非是做帳號使用,或者是用來給品牌做分析報告了。」
被拍者要主動出擊拒絕騷擾
在三里屯,記者隨機採訪了一些路過的遊客,詢問其對於街拍的態度。
有幾位年輕女性表示,知道三里屯存在「街拍產業」,但自己也不是網紅,都感知不到自己被拍,對此也不敏感。
一位男性遊客劉先生表示:「紙面上講,這些人(攝影師)肯定都不合法,沒跑兒。但這事怎麼說呢,現實中,民不舉,官不究唄。」
隨後,劉先生假設了自己遭到街拍後的可能性:「第一,我也不知道啥時候就被拍了;第二,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照片就被傳上網了;第三,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或朋友刷手機能刷出被偷拍的照片來;第四,就算刷出來了,只要不是拍得特別醜,我感覺自己好像也沒有很強的動力去舉報;第五,就算我舉報,結果會怎樣?相關的街拍帳號,攝影師可能會刪除照片;第六,此後我還要繼續索賠嗎?真的走(法律)流程,又能賠我幾個錢?」
劉先生的觀點,在不少人看來是街拍之所以具有「土壤」和「漏洞」的底層原因。在這個產業鏈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的「模特」沒有任何報酬,甚至很多人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這個「產業」中的一員。相反,街拍攝影師在多個平臺開設帳號傳播圖片,然後賺取流量分成,甚至是品牌廣告費用。
有受訪者分析認為,潮流商圈所屬地產及物業公司,某種程度上也有傳播方面的考慮,對街拍侵權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對此,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律師李泓軒對記者介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九條等相關規定,除了新聞用途等法律規定的幾個用途之外,無論是出於商業營利還是自己欣賞,無論有沒有引發糾紛、拍攝效果幾何,只要未經被拍者允許都是侵權,這是毫無疑問的。」
李泓軒表示,現實中追責以及證據鎖定都不難:「照片發佈主體還是好查的,以往有些侵權案件,被告網站、帳號主體運營人會辯稱沒有營利。但事實上,只要照片產生了大量的點擊,就會被認定具有營利模式。」
不過,李泓軒表示,遭到侵權的主體,維權成本確實會比較高。「首先,民事侵權行為確實都需要當事人主動發起追究,不然沒法啟動維權程式。現實中,時間、精力、訴訟成本,以及可能引發二次發酵的風險,都可能會導致遭到侵權的主體主動放棄維權。」
(葉珠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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