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情報加快結束的朝鮮戰爭

  真相的小角
  2015年11月17日《環球時報》在口述歷史欄目,用一個整版刊發了軍方情報界離休老幹部李墨題為「板門店談判,美軍曾向我方『送情報』」一文,文中首次披露了軍方解密的一段歷史事件:板門店談判期間,劉開政從美軍截獲了一條重要情報,該文著重指出:「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朝鮮戰爭的走向。」這條情報破解了板門店談判拖延已久遲遲未能簽字的真實原因,找到了化解之策,加速了這場曠日已久的戰爭的終結,拯救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該文還說到「這是近現代世界軍事史上極為罕見的事。」這一篇文章為深藏已久的針對美軍的第六次戰役,為什麼最後改為針對韓軍的金城戰役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真相撕開了一個小角。
  李墨的文章發表後,那段時間,我父親劉開政反復要求我讀給他聽,有一天,他聽著聽著突然說到:「有些事我再不說,也不會有人說了。當年在板門店參與這件事情的我的直接上級,我的直接上級的上級都已去逝,他們腦海中裝滿的真相也灰飛煙滅了。」隔了幾天我父親身體稍微好一點,他又對我說:「我來說你儘量記錄下來,等有機會寫出來,也是對歷史的負責。」
  回憶整理父親口述內容,花了不少時間。把我父親口述的內容與李墨的文章結合起來看,當年板門店談判期間上演的那一出情報戰的輪廓就漸漸清晰起來。
  接受任務
  當年中方代表團參與談判的涉外工作人員主要由兩部分人馬組成,一方是以喬冠華負責的由外交部和國內其他外事機構抽調的翻譯,另一方是以李克農負責的由志願軍各部隊抽調的軍隊情報人員,李和喬對外基本不露面,即使偶爾露面也以外交部領導的身份示人,對內也很低調。李和喬負責的雙方工作人員對外也統一以代表團翻譯的身份工作,實際上李墨和我父親均屬代表團軍方情報部門的工作人員。談判工作持久而艱難,有時雙方爭吵一兩個鐘頭就休會,有時甚至就只說了一句話,還沒有坐下就各自轉身離場了。大大小小前後談了幾百場,也沒有談出結果。
  1953年2月的某一天,「隊長」辦公室通知我父親立即去一趟,(「隊長」是代表團內對李克農的稱呼)。進門坐下後一位中年幹部與我父親談話,我父親說估計這個人是「李隊長」的秘書或者是參謀,他沒有任何客套和寒暄,第一句就問我父親,「參軍前你在華西協和大學讀書嗎?」我父親當時腦袋蒙了一下,頓時緊張起來,因為當時軍隊內部政治清查工作抓得很緊,尤其對關鍵要害部門。華西協和大學又是美國和加拿大教會在中國辦的綜合性大學,包括醫學院、藥學院、文學院、理學院、神學院、音樂學院等等,在西南的影響舉足輕重。他第二句話問我父親:「你就讀的醫學院有一位美國的S教授嗎?」並把S教授的照片遞給我父親看,我父親看完照片肯定的回答:「他是我們醫學院的教授」。這位中年幹部板著的面孔開始柔和起來,他接著說到:「據我們掌握的情報,S教授的兒子正是美軍談判代表團裏的S上尉。」他接著簡要地給我父親佈置任務,要求我父親創造條件自然而然地與S上尉「走近些」,發現情況向他單獨報告……」
  捕捉機會
  當時板門店談判的氛圍壓抑,政治高壓下雙方的工作人員平時互相之間態度冷淡、對立。如何去接近S上尉,頗費思量。熱情主動不但會引起對方感覺「反常」,也會引起中方其他人員尤其是朝方人員的警惕和誤會,只好等待捕捉「自然而然」的接觸機會。先熟悉了S上尉的基本資料,然後冷靜的觀察每次談判結束之後,退場時S上尉在美方人員中的經常性站位。
  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一段時間「自然而然」的偶爾點頭或者在上廁所「碰見」時主動打個招呼,尤其是在談判桌上「狠下功夫」的精心翻譯,讓S上尉留意到這位「眼鏡」的存在。一次馬拉松似的談判中,雙方都精疲力盡,S上尉起身外出,我父親估計他是去廁所,也果斷跟上,小便後在洗手間,S上尉主動問:「你英語很好,出國留學過嗎?」我父親說:「沒有,上學時學的。」他接著問:「什麼學校?」知道久候的機會來了,我父親馬上回答:「華西協和大學」,「嗯,華西?」他聽到華西醫協和大學時不由自主的追問了一句,我父親肯定的點點頭。他馬上又問讀什麼學院?「醫學院」,我父親答到。「你們的老師怎麼樣?」我父親一口氣說出五位著名教授的名字,把S教授放在第二位,他說他們都是非常棒的教授。聽到這裏S上尉雖然沒有點破S教授就是他父親,但面露喜色。我父親知道已達到談話效果,這時正好一位美軍走進來,他果斷結束談話,向M上尉點點頭回到了會場。
  背後的真相
  這之後雖然S上尉並不知道我父親已經知道他是S教授的兒子,所以相處如常。大院裏碰上大多還是點頭而過,可能多一絲微笑。1953年3月底,有一次在洗手間相遇時,S上尉非常興奮地向我父親說:「戰爭就要結束了,我馬上就要回美國結婚去了,」快樂之情溢於言表。我父親表示祝賀,並問:「真的可以結束嗎?」S上尉說:「總統在美國已經說戰爭即將結束。」說完匆匆離開。我父親快速地在腦海裏破譯S上尉剛才這番話的真實含義,覺得與當時板門店掌握的美方情況基本吻合。
  我父親迅速把與S上尉的談話和自己對此所做的分析,向「隊長」辦公室中年幹部做了彙報,領導表示:「沒簽字前繼續觀察,不可鬆懈。」我父親當時認為,只要S上尉一回國,他的任務就結束了,也沒有收集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他還是按上級的指示,繼續觀察S上尉的動向。此期間兩次談判成果都突然擱淺,談判並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繼續處於膠著狀態。
  半個月以後,李墨文章中所描述的那一段出現了:「1953年4上旬一天,劉開政午飯後到廁所裏小解,美方談判代表團的一名工作人員隨後跟進來,低聲對劉開政說:『總統(指艾森豪)很願意早日簽字,就是李總統。』他口中的『李總統』指的是韓國首任總統李承晚。美方人員同時用手指了指韓國首都漢城(今稱首爾)的方向,然後搖搖頭,匆匆離去,時間不到一分鐘。」李墨文章這一段所述時間、地點、人物都是正確的,但是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也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細節和真相有偏差。實際現場是:4月14日午飯後,上廁所時與S上尉碰到,我父親關切地問他:「怎麼你還沒有回國結婚去呢?」聽完此話,S上尉突然怒火中燒:「回不成國了,結不成婚了,繼續打吧。」並用手指著漢城方向罵道(英語):「那個王八蛋老李,不同意談判簽字。」話音剛落,S上尉發現自己失態說漏嘴了,立即改口說:「我剛才是酒醉胡說,不算數,不算數,喝醉了。」說完匆匆離去。
  我父親瞭解美國人的表達方式,加上談判中「簽字」這「臨門一腳」總是戛然止步,怪異現象背後一定有股強大的神秘力量在博弈,美國總統在國內公開多次表態,希望儘快結束戰爭,所以這個阻力來自美方的可能性極小,結合剛才S上尉講話中透露的資訊。我父親認定這是一條非常非常重要的情報,立即把這條情報和自己的判斷分析向上級做了彙報。這條情報引起領導高度重視,那幾天代表團的會議室深夜燈火通明,高層在不斷地開會研究,我父親被多次叫去詢問每一個細節,甚至每一個表情,高層中也有人擔心會不會是美方使詐故意誤導,所以非常謹慎。幾天後,意見一旦統一,決策和部署非常迅速。鄧華當時已經是志願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也是談判代表團的一把手,所以,在獲得中央首肯後,專門針對南朝鮮軍隊的金城戰役方案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
  李墨一文講到:「得到美軍情報的時間是4月中旬,而金城戰役計畫的提出也是在4月中下旬,基本上同步,這種一致很可能存在著因果聯繫,美軍的情報即使不是唯一的根據,也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李墨接著寫倒:「1953年4月,我部接到上級緊急命令,要求向金城一線的指定地區集結,軍首長在作動員報告時說:由於李承晚頑固地反對停戰,我軍要在金城一線給韓軍一次沉重的打擊。」
  李墨是從60軍抽調到板門店談判代表團的,金城戰役開始前返回部隊,全程參與了金城戰役。他在文章中寫到:「我在戰役開始後,曾親口問詢韓軍俘虜此事,他們都說,對於我軍這次大規模的戰役,他們事先並不知道,長官也沒有告訴他們做應戰準備。當時我感到困惑,因為我下部隊時看到,我六十軍的步兵和裝甲兵就算是在陰雨天都可以公開地向前挺進,韓軍怎麼會一點也沒有發現?」
  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那條情報使志司高層堅定了不把韓軍打疼,李承晚不會同意在停戰協定上簽字的判斷,並迅速調整戰略方向,借正在進行的夏季攻勢繼續麻痹韓軍,以氣勢如虹的金城戰役打韓軍一個措手不及。志願軍第六次戰役的方案雖然在鄧華的據理力爭下,經中央高層批准,暫緩執行。改為邊談邊打,「零敲牛皮糖」,一般戰鬥不超過營以上規模。但志願軍準備動員13個軍,十個航空團參加的第六次戰役方案,畢竟是一把一直掛在美韓軍隊頭上的「懸劍」,也是美韓軍隊的戰略防禦方向,而且在韓軍心目裏,美軍是挑大樑的。
  許多歷史的演變,都蘊含在時間裏。仔細品味時間,往往有助於判明真相。朝鮮停戰談判於1951年7月10日開始,到1953年7月27結束,歷時二年零十七天。大大小小談判近七百場,成了折磨人的馬拉松式談判。我父親獲取的這一條情報是在1953年4月14日,志願軍開始制定金城戰役方案是1953年4月中下旬,最高層批准金城戰役是1953年6月上旬,金城戰役實施是1953年7月13至1953年7月27日。1953年7月27日是金城戰役勝利日,是朝鮮停戰協定簽字日,也是朝鮮戰爭終結日。這麼多大事,發生在同一天,真的僅僅是巧合嗎?顯然不是。歷史的「巨輪」如果沒有巨大的力量推動,是不可能自發的到達目的地的。我父親獲取的這條情報,也許只是一場「颶風」的一個原點,一場「大爆炸」的導火線,但其價值與由此引發的共振效應是應該載入史冊的:1、找到了「蛇頭」,迅速判明了糾纏兩年多談判無成果的隱形巨大阻力是李承晚(蛇頭)。2、無形中推動「打七寸」的金城戰役方案迅速出臺。3、取得了「一劍封喉」的成效,成功阻止了「戰車」在朝鮮半島的繼續瘋狂碾壓,拯救了參戰各方和朝鮮老百姓成千上萬人的生命。
  (劉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