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在北京國家大劇院藝術館,一場非遺南北交流展,讓很多觀眾流連忘返。景泰藍、玉雕、牙雕、雕漆……「燕京八絕」齊齊上場,集傳統工藝於一體,彰顯著首都古韻;另一邊,東陽木雕、磐安竹編等金華非遺陳列於碧水青山的背景間,更顯千年前的婺風遺韻……
這場展覽巧妙地將南北非遺融為一體,吸引了很多遊客打卡。展覽的策劃者,是非遺經紀人李媛媛。
剛開始接觸非遺時,李媛媛的身邊幾乎沒人能理解這份工作。如今,她創立了非遺經紀平臺,聯合青年非遺傳承人,讓非遺與現代生活融為一體,或成為高定珠寶,或登上北京國際時裝周,或參與國際博覽會……近些年,隨著非遺保護不斷受到重視,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從事非遺經紀相關工作。
以下是李媛媛對《環球人物》記者的講述:
與非遺結緣
我從小生長在西安,對於傳統文化有天然的親近感。我的家離董仲舒墓很近,可以說,我是「爬著墓碑長大的」,認的字也是墓碑上的各種篆字。上大學時,我考入中國傳媒大學新聞系。一年寒假,紀錄片課老師佈置了一項作業,讓我們關注家鄉的文化或社會事件,做出一部小紀錄片。
回家後,我開始找合適的選題。有一天走在街頭,我聽到一種與眾不同的音樂聲。循著聲音,我走進城隍廟,裏面有一群人在演奏一種音樂。我很好奇地問,這是什麼音樂?他們告訴我是西安鼓樂。
西安鼓樂起源於隋唐,形成於明清,演奏形式有坐樂、行樂,其中還包括套曲、散曲、歌章、念詞等。從那時起我開始調研,在西安走街串巷,瞭解西安鼓樂的來歷、表現形式和傳承情況等,最終以紀錄片形式呈現了調研結果。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有了新的見解,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當時,我把紀錄片在北大、人大等學校分別做了展映,在大學生群體裏推廣。我的本科畢業論文仍以西安鼓樂為主題,還獲得了「優秀畢業論文」獎。
2006年,西安鼓樂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3年後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品錄》。原本我想繼續在母校讀新聞學碩士,但因為接觸到西安鼓樂,對非遺產生濃厚興趣,於是報考了中國藝術研究院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專業。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3年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國於次年成為締約國。在我考研時,大眾對於非遺知之甚少,只有學界和政府瞭解這個詞。相反的是,新聞專業很搶手。得知我要轉專業,老師同學都非常不理解,以為我要去「盜墓」。考研時,我努力學習,瞭解完全陌生的領域,最終以優異成績考上了這一專業。
我應該是伴隨著非遺保護這一專業一同成長的。它並沒有很悠久的歷史,但實踐性很強,科目包括人類學、社會學和藝術學等。所學的社會科學理論基礎知識,為我日後從事非遺工作提供了很多幫助。
讀研期間,我關注到北京的燕京八絕之北京宮毯,即宮廷地毯。為了瞭解它背後的故事,我從研一幵始,跟著宮毯傳承人學習,同吃同住同勞動,用3年時間寫了一本北京宮毯製造技藝的書。從中國藝術研究院畢業後,我進入媒體行業,成為一名文化記者,一直嘗試從文化範疇裏尋找與非遺搭邊的選題,盡我所能宣傳非遺文化。
我接觸了大量的非遺傳承人,也走過很多地方,像「中國最後一個槍手部落」貴州的豈沙苗寨,雲南邊境的原始部落等,幾乎跑遍了中國的省會城市和有代表性的城市。
「我一直在積累」
在做記者的時候,我感覺很無力,總想要去創造些什麼。自2012年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越來越重視非遺保護和傳承。追隨著這一浪潮,我發現了社會環境和市場給予的機會,於是在2017年正式辭職,幵始創業。
當時,創業風潮正盛。我想投資做產品,比如找傳承人做服裝或者擺件,但後來發現行不通。這條路是非常困難的。一個品牌從包裝開始到發展,再到廣為人知,不僅需要非常龐大的資金支持,還需要人脈。仔細思考後,我打算利用自己的優勢,從做非遺傳播方向的內容入手。
一次偶然機會,我參與了一場展覽的策劃。此前,我總是不自信,對從事設計和藝術領域的工作很懼怕。通過那次策展,我意識到,做展覽就好像寫一部書:首先要有一個主題,在這個主題之下分幾個板塊,之後考慮每個版塊需要包含哪些內容,再用視覺語言把它呈現出來。
我的文字和感知能力比較強。策展既能宣傳非遺文化,又能展示我的能力,更堅定了我要走這條路的決心。走上這一職業道路是偶然,也是必然。因為我一直在積累。
做記者時,每次採訪非遺傳承人或其後代,我都會問,和父輩有沒有理念上的衝突?90%的答案都是「有」。很多「傳二代」會被送去國外讀書或在國內學設計、奢侈品管理和市場行銷等。他們很想做出一番事業,把非遺做得更新穎,但有時會與父輩觀念衝突。
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聊著聊著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把相同理念的人聚在一起,嘗試新手法,讓非遺更接地氣。不管是品牌還是非遺專案,如果只是單一發展,很難被看見和走出去。我和這些有想法的「傳二代」一拍即合,創立了「傳PLUS」工作室。
以前,更多人關注的是國家級傳承人、老傳承人,這些青年傳承群體很容易被忽略。我作為非遺經紀人,從中聯絡協調,一方面給予青年傳承人更多被看見的機會,比如媒體採訪和有展覽機會時,我會推薦他們。我們也共同發力,去踉一些機構合作,比如國際學校、商場等。
因為我在非遺行業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很多人會邀請我去講課、策展。這一過程中,我也不斷為青年傳承群體發聲,只有被關注,他們才有更多動力。我們需要讓傳承人更有歸屬感,更有榮譽感,非遺才能走得更遠。
在所認識的傳承人中,北京玉雕楊根連大師的女兒楊曉雅和她的丈夫,讓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們都曾在英國讀書,回來的時候進入外企工作。因為一次偶然機會,再加上父親年紀大了,兩人決定辭職回家「接班」。
在英國讀書,讓楊曉雅接觸了不少百年傳承的手藝和老店,也能更加敏銳地捕捉市場資訊。為擴大影響力,兩人專注於日常生活所需的玲瓏配飾系列產品,打造手鏈、耳墜等,如今與很多國際大牌合作,真正做到了「走出去」。
把美「翻譯」給公眾
從2007年接觸非遺到現在,我發現非遺缺少「翻譯官」這一職業。很多時候,大眾對於非遺不僅不了解,還存在一些刻板印象,根源在於傳承和創新中間缺少一座橋樑。以前,很多國際名牌想和非遺品牌跨界合作,但傳承人不知道該如何對接,品牌也不知道怎樣與傳承人交流。
非遺經紀人其實是在做翻譯工作,用大家能聽懂的語言,把非遺翻譯給更多人。策展前,我經常深入民眾調研。有人覺得非遺像廟會,展示的都是民俗,有人覺得它很土,離生活很遙遠。如何讓充滿美感的非遺與時俱進,就需要一個「翻譯官」。所以做展覽,並不是簡單地把文化遺產放在那兒,而是把非遺的美「翻譯」給公眾。
很多人問我,你是不是美院畢業的?雖然我不會畫畫,但是策展時我會帶著傳播視角。從我手中誕生的展覽,與傳統意義上的展覽不同,它更像是一種交流的媒介。每當我拿到一個專案,會先思考它的主題,比如它是省級展、綜合展還是專題展。有一次我做立春主題的展覽。立春僅有1天,沒有具體形象,如何用空間展示時間,用有形展示無形,是最難的。我通過聞春味、聽春聲、踏春色等幾大板塊,借用視聽嗅味觸五感,把春天凝固在一個空間裏。
當時,我們遍訪了研究二十四節氣的專家,梳理了相關文獻,還對非遺傳承人、當地政府管理者逬行了訪談,又對現場環境做了調研。我們歸納總結後形成不同方案,不斷地探討,留下最合適的方案,再把它進行視覺化。
「田野調査」是我推廣非遺最重要的一步。之前,我為寧波一個老城區搭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館,先考察該區,發現其特色飲食、醫藥老字型大小和傳統手藝。這些都成為展館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使在疫情期間,我一年也有200多天在外,不停地走,在傳承人身邊觀察、學習。
在國家大劇院做展覽時,有一個燈組裝置吸引了很多人。有人對我說,哇,李老師,這個燈組太有創意了。我說,這不是我的創意,是我們在浙江東陽盧宅的祠堂中,看見了這種形式的吊燈,請傳承人也給我們做一個。美永遠來自民間,有時候不用創造,而是等待我們去發現。
年初,我幾乎天天在做公益講解。每當多一個人瞭解到非遺的美,我都會覺得這很值得,比掙多少錢都讓人開心。疫情期間,我發起非遺公益100講,想讓大家從不同管道看見和認識非遺,意識到它離我們並不遙遠。
堅守非遺多年,我身邊的從業者來來去去,也有人看到非遺受到重視想摻和一腳。走到現在,能堅持下來的都是對非遺有情懷的人。我見證了一個個傳承人不斷被發現和關注,也有更多人關注到這一行業。未來,我希望通過我以及夥伴們的努力,把非遺完整地交給後輩們。
(王喆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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