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日8時許，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島嶼宴會廳（island ballroom）外，擠滿了前來參會的各方代表。這座華麗的無柱式宴會大廳最多可容納千人，是歷屆香格里拉對話會（簡稱「香會」）的主會場之一。
  六盞掛式水晶吊燈下，來自亞太多國的官員、學者、媒體記者們熙熙攘攘、相互攀談。初次來到「香會」的中國國防部長董軍，即將就「中國的全球安全觀」作大會發言。
  自5月29日抵達新加坡以來，董軍的行程受到多方矚目。香港《南華早報》5月30日刊文預測，這位擁有數十年軍隊履歷的海軍上將，可能在會談中採取「強硬立場」。
  不過，5月31日的中美會談後，美聯社攝於現場的視頻顯示，率先走出會場的董軍，和一位美方代表聊到即將抵達美國聖迭戈的大熊貓，並歡迎她到成都「過熊貓癮」。
  隨後走來的美國防長奧斯汀，被記者問及「談得如何」時，奧斯汀回復「進展順利」。
  「中美兩軍關係健康發展符合雙方共同利益，也是國際社會的普遍期待。」董軍在會談時表示，兩軍溝通的目的是增進瞭解、消除誤解、積累互信。
  董軍希望美方言行一致，與中方相向而行，切實落實好兩國元首共識，堅持以和為貴、以穩為重、以信為本，加強交流、擔當責任、推進交往，探索出一條符合雙方共同利益、契合全世界期盼的兩軍正確相處之道。
  黃金65分鐘
  「有些人不走大路，闖到人家家裏去」
  2024年6月2日早8點27分，香格里拉酒店島嶼宴會廳迎來演講嘉賓。
  中國國防部長董軍在隨行人員的陪同下走進會場。和數日來的裝扮一樣，他身著藏藍色海軍常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這是本屆香格里拉對話的第三天。會議主辦方英國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的新任負責人巴斯蒂安·吉格裏奇（Bastian Giegerich）進行主持人致辭後，董軍微笑著走上前臺。
  「在當今世界變亂交織、各國人民更加渴望和平發展之際，亞太數十年的繁榮穩定、舉世矚目的『亞太奇跡』，為世界發展注入強大動力，為全球安全提供穩定基石，帶給我們帶很多重要啟示。」
  用溫和的語調為「中國的全球安全觀」演講開場後，董軍話鋒一轉，「脫鉤斷鏈、小院高牆在這裏沒有市場。」
  董軍提到，「我們不允許霸權主義、強權政治損害亞太，不允許把地緣衝突、冷戰熱戰引入地區，不允許任何國家、任何勢力在這裏生戰生亂！」
  隨後，董軍點出中國的國防政策和理念，他說，中方崇尚以和為貴，尋求共同安全，秉持平等尊重，注重開放包容，同時堅決捍衛核心利益。
  提到臺灣問題時，董軍強調，臺灣問題是中國核心利益中的核心，一個中國原則早已成為世界公認的國際關係的基本準則。
  他表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是中國軍隊的神聖使命，我們將以及時堅決有力的作為，扼止「台獨」，確保其圖謀永無得逞之日。
  在南海問題上，董軍提到，當前南海局勢總體穩定，希望個別國家認清利害關係，回歸對話協商的正道。他表示，我們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分歧，鄙視叢林法則，在處理邊界和海上分歧中，從不主動挑起事端，從不輕易付諸武力，始終與各國共同努力，推動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加緊「南海行為準則」磋商，有力維護了地區的和平安寧。
  對於如何構建亞太安全，董軍表示，中方願同各方一道，維護各國正當安全利益，共創公正合理國際秩序，發揮地區安全架構作用，推進開放務實防務合作，打造海上安全合作典範，加強新型領域安全治理，開創地區安全合作新局面，推動亞太繼續成為全球發展穩定之錨。
  短短35分鐘的大會演講，董軍向世界闡釋了「中國的全球安全觀」。
  面對「香會」提問環節，董軍的回應擲地有聲。
  第一輪問答時，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喬什·羅金（Josh Rogin）提問，「中方是否尋求臺灣和平統一」。董軍防長用約十餘分鐘的時間再次闡述中國在臺灣問題上的政策立場。
  「香會」一向被視為歐美主導的安全會議，在問答環節，主持人吉格裏奇三四次嘗試管控時間、打斷董軍發言，但董軍仍堅持講明中國對臺灣問題的基本立場。
  「香會」開幕由菲律賓總統小馬科斯發表演講，涉及南海問題。美國專家葛來儀(Bonnie Glaser)則再次就「南海安全」向中國防長提問，董軍用「城市交通」類比南海航行，坦言「有些人不走大路，闖到人家家裏去」。
  在演講尾聲時，董軍建議各方代表應「聚焦全體的智慧，為亞太的穩定多提供正能量」，不要把「香會」當成「角力場」。
  董軍向世界發出邀請，歡迎各方來客在秋天前往中國，參加北京香山論壇。
  「董軍防長的發言，清楚地表達了中國立場。」6月2日，新加坡防長黃永宏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我想，他願意花更多時間回答代表的提問。」
  中美防長會晤
  「見比不見好，談比不談要好」
  中美防長會晤是今年「香會」的最大焦點。這場會晤開始在5月31日13時許，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裏，中國防長董軍、美國防長奧斯汀及其隨行人員先後進入園中亭（The Dutch Pavilion）會晤。
  園中亭是美方舉辦雙邊會議的老場地。抵達園中亭前，需走過一條花園水池小徑，四周綠葉蔥郁，流水潺潺。
  這是時隔18個月後，中美防長再度面對面正式會晤。
  31攝氏度的氣溫使「中美防長會晤」更加熱鬧。會議室內，中美防長正就兩軍關係、臺灣問題、南海問題、烏克蘭危機、巴以衝突等交換意見。通往「園中亭」廳的長廊兩側，超過30名中外媒體記者架著相機、舉著手機焦急地等候。
  14時12分左右，董軍防長及代表團成員走出會場。他的黑框眼鏡鏡片暫態浮起一層薄薄的水霧，隨即他就被守候在此的眾多中外媒體記者「包圍」。
  「謝謝大家關注，一會兒我的同事會向大家介紹情況的。」董軍舉起右手，稍作停歇，環顧一眾媒體說。
  約5分鐘後，奧斯汀低著頭、抿嘴微笑離開會場，從另一側小徑走向了酒店花園。
  參加「香會」一周前，奧斯汀因健康問題接受了兩個半小時的治療。
  世界的目光也鎖定在這場時隔18個月的中美防長對話。中國國防部新聞發言人吳謙在會談結束後十分鐘就召開吹風會，他透露，這場會談比預計的一小時更久，共持續了75分鐘。吳謙表示，「這是一次積極、務實、富有建設性的戰略溝通。」
  「見比不見要好，談比不談要好。」吳謙表示，但同時我們也不可能期待雙方僅僅通過一次會談，就解決中美兩軍之間存在的所有問題。
  在記者提問環節，吳謙提到，中國反對「麥克風外交」，「防長間的面對面溝通非常重要」。
  「中美雙方十分期盼防長溝通和交流，這既落實兩國元首三藩市峰會的共識，也促進了兩軍關係的健康穩定發展。」中國軍事科學院研究員童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外媒多用「罕見」一詞形容此次中美防長會晤。「這給雙方帶來更多軍事對話的希望，有助於防止臺灣問題和其他熱點問題的爭端失控。」美聯社刊文稱。
  中美代表團的「香會」互動，已成為「中美關係的晴雨錶」。「『香會』上有時會願意傾聽，有時會用言辭打架。我作為一個醫生，認為預防比治療更重要。」新加坡防長黃永宏說。
  與會代表也透過奧斯汀的大會演講觀察「中美兩軍關係」。自奧斯汀任美國防長以來，四次訪問新加坡，三次出席「香會」。
  「奧斯汀的此次演講，算是2023年演講的姊妹篇，不過對中方態度卻略顯緩和。」軍事科學院原副院長何雷向南方週末記者分析。何雷是「香會」的老朋友。2017年至2018年，他曾兩度帶團參會。此外，他還多次隨團參會。
  「但是，不能光看人怎麼說，還要看人怎麼做。希望奧斯汀防長能夠說到做到，真正落實兩國元首達成的重要共識，這樣亞太國家才能真的放心。」何雷說。
  聽完奧斯汀主題演講之後，國防大學國家安全學院副教授張弛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有種自相矛盾的感覺。」
  他表示，一方面，奧斯汀宣稱美國致力於維護亞太地區的和平穩定和繁榮，另一方面，又極力鼓吹要強化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聯盟和夥伴關係，尤其是要大力發展各種小規模的多邊合作機制。
  「實際上這些合作機制恰恰是排他性的，它與東盟一貫宣導的開放包容價值觀相違背。而這種做法也將推動陣營對立，加劇緊張局勢，不利於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發展。」張弛說。
  不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副教授李明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中美不太可能採取軍事衝突方式解決兩國間的某些重大問題。
  美方試圖打造「和平繁榮的印太地區」戰略未變，但久違的防長會晤給兩方帶來了積極效應。
  那麼，中美兩軍如何增強合作？吳謙認為，兩軍可以先開展軍事院校交流，以及一些政策對話。「萬事開頭難，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做起來，路雖遠行必至。」吳謙坦言。
  繁忙的五天
  「對話協商是解決矛盾分歧的首選」
  中國軍方代表團於5月29日飛抵新加坡，開啟為期五天的軍事外交訪問。
  代表團的行程頗為忙碌。香會期間，董軍與美國、加拿大、泰國、日本、澳大利亞、法國、柬埔寨、新西蘭等國防務部門領導和紅十字國際委員會主席、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會談。
  訪問新加坡無疑是此次行程的重頭戲之一。
  5月29日上午，董軍在新加坡防長黃永宏的陪同下檢閱了儀仗隊。之後，舉行了中新防長對話。
  被問及會談內容時，黃永宏在6月2日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認為這次部長對話取得了良好進展，雙方同意加強包括海軍在內的各軍種交流。
  「從雙邊的角度來看，我認為非常富有成效，我希望繼續合作。」黃永宏說。
  訪新期間，這位海軍出身的國防部長還走訪了新加坡樟宜海軍基地，登上了新加坡「威武級」護衛艦「堅信號」，隨後參觀了新加坡海軍博物館。其中，「威武級」護衛艦曾多次與中國海軍一起演習，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
  中新陸軍自2009年起進行合作演習，今年將第六次舉行。海軍則在2015年開始海事合作演習，到今年已經是第三次舉行。
  新加坡國防部新聞稱，董軍到訪凸顯了「持久、溫暖、友好」的中新防務關係。
  在此次「香會」期間，日本防衛大臣木原稔也是第一次與董軍見面。這是中日防長時隔一年來首次正式會晤。據日媒披露細節，中日防長會談在6月1日舉行，持續約50分鐘。
  木原稔指出，日中在安全領域存在許多關切事項，希望「雙方防務部門加強討論」。日媒報導稱，雙方商定，可妥善使用2023年啟用的「中日防務直通熱線」，推進對話與交流。
  日本《每日新聞》6月1日報道，對於參加「香會」的歷任日本防衛大臣來說，與中國國防部長的會面都是「重中之重」。此前「香會」上，中日防長也多次就東海、南海局勢等問題展開論戰。
  回顧可見，最近一次中日防長互訪，還要追溯到2019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40周年之際，時任日本防衛大臣河野太郎應邀開啟對中國的兩日正式訪問。而在中日防長未互訪的幾年裏，「香會」為雙方溝通創造了機會。
  軍事科學院原副院長何雷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中日隔海相望，有友好的傳統。同時，日本曾對華髮起侵略戰爭，必須要吸取這方面的教訓，不能搞重走軍國主義的道路，不能夠搞軍事擴張。
  「對話」是歷屆「香會」的主題，也是此次董軍此行的關鍵字之一。「對話」，不僅在香會會場，也在防長間的午餐會和晚宴等多個場合。
  6月1日的「防長午餐會」，是黃永宏部長的「香會」例行招待。
  當日13時，董軍進入梔子花廳，黃永宏陸續將荷蘭防長奧隆格倫、澳大利亞防長馬爾斯等人引薦給董軍。
  「我們聊了俄烏衝突，希望能有外交解決的機會。我們還討論了加沙和以色列的局勢，希望能在10月7日前尋求更大穩定性。」黃永宏在午餐會後的記者群訪時表示。
  「國防部長是一個非常官方的崗位，兩國防長間首先是重要的工作的關係。但是通過工作發展友誼，通過友誼再促進工作，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中方也一向對此持開放態度。」吳謙在吹風會上說。
  （顧月冰 毛淑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