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問題為何成美國社會的「離心機」?

  3月16日,美國前總統、共和黨總統選舉參選人特朗普在俄亥俄州對支持者發表講話時再次提到邊境問題,稱拜登政府向數百萬移民發放工作許可證,「一再背刺非裔美國選民」。從得州政府與美國聯邦政府在邊境問題上鬥法,到特朗普和拜登2月29日同天「分屏」出現在美墨邊境地區,再到兩黨在新的邊境管控提案上耍心眼,可以看出移民問題在美國的嚴重性和分裂性。美國本就是移民國家,那麼為什麼移民問題會成為這個移民「大熔爐」的「離心機」呢?
  民主黨向右「急轉彎」?
  「拜登政府在移民問題上的右傾激怒了移民支持者。」據美聯社等媒體近日報導,2020年,民主黨總統選舉候選人拜登在競選中誓言要廢除時任總統特朗普的移民政策,並對當時限制在南部邊境接受尋求庇護者人數的政策表示特別失望,但現在,拜登卻與很多民主黨國會議員一起支持限制移民的一項提案。
  美國《國家》雜誌稱,上述提案長達370頁,讀起來就像共和黨的「願望清單」,其中內容包括為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提供80億美元緊急資金;如果越境難民達到一定數量,就可以啟動「關閉」邊境的機制等。包括《華爾街日報》在內的多家媒體認為,儘管該提案並未在國會通過,但民主黨對該提案的支持顯示出該黨在移民問題上的明顯「右傾」。美國《國會山報》直言,政客說一套做一套很常見,但很少看到像民主黨人這樣在邊境問題上「急轉彎」的情況。
  除了支持限制移民的提案外,一些民主黨人的政治話語也越來越向共和黨人靠近。在2月舉行的紐約第三選區眾議院特別選舉中,民主黨候選人索齊獲勝,獲得此前被驅逐的共和黨籍國會眾議員桑托斯的席位。索齊成功的一大法寶是在競選廣告中呼籲加強邊境安全。
  有分析認為,拜登和民主黨之所以在移民問題上出現立場變化,是為了讓共和黨在援助烏克蘭問題上讓步。也有人認為這是民主黨的策略,通過加入共和黨的「移民危機敘事」來達到免責的目的,因為如果按照共和黨設定的框架來討論移民政策而上述提案仍然遭共和黨拒絕時,民主黨便可以向選民表明,共和黨才是引發邊境危機的「元兇」。
  不管民主黨打的是什麼算盤,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移民和邊境安全問題已經成為美國今年大選的最重要話題之一。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3月發文稱,移民政策可能決定下一任美國總統。《華盛頓郵報》表示,邊境安全問題正困擾著國會,並可能在2024年的選舉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紐約市立大學社會學特聘教授福納在她的《1/4的國家:移民與美國的轉型》一書中表示,2020年,居住在美國的移民人數達到了前所未有的4500萬,是有人口普查記錄以來的最高水準。加上他們在美國出生的孩子,移民及其後代的總數接近8600萬,占美國人口的1/4以上。
  此外,移民也成為美國最具分裂性、最極化的話題之一。據美國Axios新聞網報導,2003年,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中認為應該減少移民者占總人數的比例相差11個百分點。到2023年,這一差距達到40個百分點。《華盛頓郵報》稱,在2010年至2021年期間,認為移民使美國強大的民主黨人比例上升了18個百分點,而共和黨人的比例下降了13個百分點。2004年,只有14%的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認為移民「根本不可能」搶走美國人的工作。到2020年,共和黨人的比例大致相同,為16%,而民主黨人的這一比例飆升至53%。
  從「大熔爐」到「沙拉碗」
  「縱觀我們(美國)的歷史,移民一直是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國際商務專案主任賴因施2024年發文,稱移民政策是一個棘手問題,首先是因為移民來源問題。美國多家媒體和智庫也提到移民來源問題對該國政治、經濟的影響。
  美國社會科學研究理事會(SSRC)此前發表的一篇文章介紹說,16世紀,西班牙人率先開始向北美移民,接著來到這片土地的就是17世紀的法國人和英國人。雖然在某種程度上,移民在美國歷史上一直在持續,但有兩個時期具有劃時代意義,包括1880年至1924年的大規模移民時代和1965年後的移民浪潮(1965年,美國取消了此前對拉美等地區的移民限制性配額,使拉美和亞洲移民大增——編者注)。在第一個時期,美國的移民主要來自南歐和東歐,而在第二個時期,移民主要來自拉美和亞洲。每一個時期都為美國增加了2500多萬移民。在20世紀初的移民高峰時期,每年大約有100萬移民來到美國,占當時美國總人口的1%以上。
  20世紀初,當輪船湧入美國港口,船上擠滿了歐洲移民時,一個名叫贊格威爾的英國猶太人寫了一部戲劇,它的故事情節早已被遺忘,但其主題卻被長久牢記。據《華盛頓郵報》報導,這部名為《熔爐》的戲劇所傳遞的資訊至今仍對美國民眾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所有移民都能變成美國人。
  「從大熔爐到沙拉碗」,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研究員桑頓2012年發文,對移民在美國歷史和國家認同中的作用進行探討。文章稱,「大熔爐」的比喻出現在18世紀,並在1908年戲劇《熔爐》誕生時得到更廣泛傳播,當時斯拉夫人、猶太人和義大利人正在積極向美國移民。這一說法展現了歷史上獨特的美國身份概念,即美國身份不是由血統、教派或種族等偶然因素決定的,而是由美國《獨立宣言》和憲法中所承載的統一的信仰和政治理想決定的。
  桑頓表示,在同化過程中,移民需要付出代價,他們需要學習英語,瞭解美國的歷史、政治原則和民間習俗。如果他們此前所屬國家的某些習俗、價值觀或信仰與美國的價值觀相衝突,而他們想充分參與美國的社會、經濟和政治生活,就必須改變或拋棄舊的生活方式等。然而,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多元主義在美國盛行,美國不再以「大熔爐」來形容國家和移民間的關係,而是用「沙拉碗」來進行比喻:來自不同背景的移民在美國同化程度相較以前降低,他們以各自的身份與其他族群共存,就像沙拉中的配菜一樣,只是通過法律和市場的「調味」把他們聯繫在一起。此外,多元文化思潮還對美國的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歷史等進行指責,要求國家和政界對少數族裔曾經受到的傷害進行補償,因此,由憲法、英語、歷史、習俗和美國英雄塑造的共同身份讓位於各種各樣的、日益分散的微型身份。
  賴因施表示,美國第一代或第二代移民過去常常以「我是美國人」為榮,而不會說自己是義大利裔或德裔美國人,現在似乎正好相反——民眾為自己與其他人的差異感到自豪,這意味著新移民對同化為美國人的興趣降低了。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是一件好事,美國人可以保持他們各自的民族和文化遺產,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成了分裂美國的因素,美國人可能更多地關注個人的過去,而不是集體的未來。
  在這種模式下,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美國」
  「沒有什麼比過去50年的移民更顯著地改變了這個國家的種族狀況。」福納表示,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裏,美國的種族問題主要是黑人和白人之間的問題。1960年,85%的美國人是白人。福納評價說,移民出身的選民改變了民主黨與共和黨的選舉聯盟。直到1980年,認為自己是民主黨人的白人還多於認為自己是共和黨人的白人。到2010年,情況正好相反:白人共和黨人的數量大大超過白人民主黨人。與此同時,民主黨日益成為一個得到非白人支持的政黨。根據美國皮尤中心2019年的一項調查,少數族裔占認同或傾向於民主黨的登記選民的40%。
  美國兩黨對移民的態度截然相反,這與移民帶來的政治影響關係密切。根據英國經濟政策研究中心(CEPR)此前的研究,移民人口的增加會降低共和黨的選舉成功率,尤其是在眾議院選舉中。1994年至2012年間共和黨選票份額變化與同期美國各州移民總數占成年人口比例呈高度負相關。在此期間,一個州,移民人口每增加1%,共和黨獲得的選票就會減少1%。移民在歷史上就曾大力幫助過民主黨。SSRC此前發文稱,移民及其子女在現代美國政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20世紀30年代幫助形成了羅斯福新政聯盟,並在20世紀60年代幫助甘迺迪當選美國總統。
  移民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美國的人口分佈。據《華盛頓郵報》報導,上世紀90年代,美國一些沿海大城市出現了「白人逃亡」現象。當時很多新移民都集中在沿海大城市,而隨著他們的到來,許多在美國出生的白人工人階級要麼從市中心轉移到郊區,要麼離開這個城市甚至州,在更同質化的地方尋找新家,這些地方更多是小城市、小鎮或農村地區。1990年至1995年間,紐約和洛杉磯各自流失了100多萬本地出生的居民。密歇根大學人口統計學家弗雷曾表示,在這種模式下,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美國,一個以白人、中年、城市化程度較低為特點,另一個以高度城市化、年輕、多元文化和多種族為特點。
  經濟問題也是美國民眾對待移民態度大相徑庭的重要原因。特朗普曾表示,移民正在「偷走」美國工人的工作機會。SSRC此前發文稱,隨著全球化和大規模的產業重組,一些傳統的就業崗位(包括藍領和白領崗位)出現轉移,許多美國人對自己及子女的未來感到擔憂。不過,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費爾巴布-布朗認為,移民實際上並不像特朗普認為的那樣「偷走」美國人的工作崗位,「移民勞工對本土工人工資的影響很低……無證工人經常從事本土工人不願意做的、不愉快、累人的工作。」
  美國人的觀點正在變得強硬
  GZERO新聞網稱,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一項研究,拜登執政期間出現的非法移民激增將使美國2024年新增170萬工人,並將在未來10年使經濟增長約7萬億美元。不過,非法移民使社會服務變得緊張。儘管移民會對美國經濟作出貢獻,但美國人的觀點正在變得強硬。皮尤研究中心2月公佈的民調顯示,80%的美國人認為現任政府在邊境管理方面做得不好。蓋洛普2月的民意調查發現,28%的選民認為移民是美國最大的問題,高於1月的20%。
  其實在歷史上,新移民曾長期遭受老移民和美國當地人的排擠。1751年,後來成為美國開國元勳的本傑明·富蘭克林抱怨德國移民試圖將賓夕法尼亞州「德意志化」並拒絕學習英語。在整個19世紀,愛爾蘭裔和德裔美國人在文化和地位上都不被當地美國人認可。不過,移民在美國歷史上發揮的作用是無可比擬的,如在19世紀中期,來自德國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移民在解決邊境問題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愛爾蘭移民是交通網絡建設的主要勞動力來源,包括運河、鐵路和公路等。
  「總體而言,移民帶來了巨大的好處。」福納表示,移民為美國許多人口流失的城市帶來生機。在經濟方面,他們促進了創新,推動了增長,並幫助塑造了整個行業的發展。這位學者舉例說,穀歌的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在俄羅斯出生,eBay的創始人奧米迪亞出生於法國。此外,2018年,在91家估值10億美元以上的美國初創公司中,超過一半的公司至少有一位移民創始人。
  (馮亞仁 伊文 李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