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電影人談論電影強國的建設，一個繞不開的議題就是「出海」。
  隨著全球電影市場的整體復蘇，近來中國電影在海外的發行表現有了不少突破。
  2024年2月，《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在法國共放映超400場，僅限定上映兩天，首映日最大影廳場次全部售罄，觀眾大部分為法國觀眾；3月中旬，動畫電影《深海》登陸法國三周，觀影人次已超16萬，刷新了當地近三年華語片紀錄；3月8日在北美上映的《熱辣滾燙》累計北美票房已超192萬美元，以最少放映影院數量闖入北美單日和週末票房前十名。
  這給了許多中國電影人進一步「走出去」的信心，但21世紀初《臥虎藏龍》《英雄》所造就的海外票房成績與影響，至今仍待後人追趕。
  出海新突破
  「希望用我的真誠和共情能力來打動觀眾，把家鄉的故事、中國的故事講給所有人聽。」2024年3月20日，導演賈玲在美國洛杉磯出席了其自導自演的電影《熱辣滾燙》的北美特別展映禮。
  賈玲希望影片中「熱辣滾燙」的中國故事能讓海外觀眾「感受到中國電影不斷增長的力量和旺盛活力」。
  跨越文化隔閡，展示中國文化在情感及價值理念上所蘊含的跨文化共鳴與互通性，在海外發行宣傳中是一大挑戰。
  此次赴美，她還監製美版《你好，李煥英》。2021年在中國上映後，該片斬獲了54.13億元的票房成績。2023年，索尼影業宣佈買下英文版翻拍權，並邀請賈玲擔綱監製。
  有評論認為，這是國際電影市場對中國故事和中國式情感表達的一次認可，影片以翻拍形式走向海外，也為中國電影出海提供了新可能性。此前，《七月與安生》也被韓國電影人買下版權，翻拍為《再見，我的靈魂伴侶》，《解救吾先生》則被翻拍成韓版《人質》。
  「在產業層面上，華語電影人在上世紀90年代曾對好萊塢產生了很大影響。以吳宇森、徐克、陳可辛等為代表的導演，以成龍、李連傑、周潤發、楊紫瓊等為代表的演員，以及以袁和平等為代表的動作指導，都曾深刻地影響好萊塢動作片等電影類型。」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彭侃對《瞭望東方週刊》說。
  當下，走出國門的中國電影不再囿於武俠片和動作片，在類型上更為豐富。彭侃舉例道：「科幻片《流浪地球》系列、奇幻片《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喜劇片《你好，李煥英》等，面向海外傳播的類型明顯更多元化。」
  2024年春節檔期間上映的兩部現實題材影片也進行了海外發行。2月10日，《飛馳人生2》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國內同步上映，在美加澳新拿下2024春節檔華語電影票房冠軍；《第二十條》自2月22日起在澳大利亞、北美、英國、愛爾蘭等地上映，首週末登頂當周全球週末票房冠軍。
  在法國市場，《深海》的成功頗具突破意義。上映初期，當地有500餘家影院上萬場次排片，打破了中國動畫電影在法國放映場次最多的紀錄。截至3月17日，《深海》在法國的累計觀影超過16萬人次。
  「《深海》既不是藝術電影也不是古裝大片，但它的高品質、精細的動畫製作和參加超15個重要國際電影節的履歷和口碑認證，使其具備了一般法國觀眾喜歡的中國電影特點。」在《深海》海外發行人馬雷夢看來，《深海》的成功案例會引起海外發行商和觀眾對中國動畫電影的期待，也會讓海外發行商更加關注中國電影，尤其是大製作和高品質的中國電影。
  打開一扇門
  2023年5月26日，講述廣東舞獅少年故事的中國動畫電影《雄獅少年》在日本近100家影院上映，雖然票房表現平平，但卻在日本社交網路和日本動畫界獲得了不俗口碑。日本動畫導演新海誠評價：「正統的古典浪漫，也很適合現在的中國。」
  「電影本身是沒有國界的，能感動自己國家的觀眾，也能讓外國觀眾發現它的美好。」該片製片人程海明認為，《雄獅少年》出海的最大價值在於展示了中國之美的多樣性，「嶺南地區城市與鄉村的美食美景，通過大銀幕展現給了外國觀眾，讓他們知道中國除了北京和上海，廣東也有大美」。
  不少受訪專家認為，新一代中國電影人成長於改革開放和全球化背景下，有著解決文化差異問題的天然優勢，有能力以文化的共通性跨越歷史、國情障礙，尋找到能為世界觀眾所接受的藝術表現形式。
  「中國電影想要『走出去，必須充分利用自身的文化積澱和悠久歷史，結合當下流行的敘事方式，傳遞共同價值觀。」美國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訪問學者、橫店影視原海外高級主管嚴驍對《瞭望東方週刊》說。
  趙琳認為，探索電影出海，應當從開發階段就融入國際視角和人才，從故事本身出發，直接針對全球市場進行製作和推廣，並注重本地化的宣傳和分發策略。
  在橫店影視負責國際合作期間，嚴驍接待了來自世界不同國家的知名導演、編劇、製片人，如曾獲得五項奧斯卡大獎的理查德·泰勒和《蜘蛛俠》特效導演安東尼·拉默裏納拉。在與他們的交流中，嚴驍發現，各個國家的影視精英期盼從中國片單中看到的，更多是能夠展現中國傳統文化魅力的作品。
  「在對外傳播的過程中，藝術化地將中華文化中具有當代價值、世界意義的精髓提煉出來並加以表現，是助力國產影視加速出海的關鍵。只有做到以情動人、以情化心，才能傳遞深厚的中國文化內涵，向世界彰顯中國的文化自信。」中國藝術研究院教授崔莉說。
  2021年12月1日，由追光動畫出品的中國動畫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上線網飛，首週末播放量列全球排名第三。
  這個成績讓追光動畫聯合創始人兼總裁於洲感到驚喜。在海外社交媒體上，有很多外國觀眾在觀看這部影片後開始好奇故事靈感的來源、主人公們此前經歷過什麼。
  「為了回復他們的問題，我把維基百科對白蛇傳說的介紹鏈接發了出去。」於洲對《瞭望東方週刊》說，「實際上這就是一種文化輸出，通過電影裏的故事，讓海外受眾對故事的文化背景、文化內涵產生興趣，為他們瞭解中國文化打開一扇門。」
  探索國際發行
  「以前中國電影『走出去，多是靠舉辦電影周和當地華人推薦，市場行為較弱；現在則開始借助於當地的推廣公司，在宣發上下功夫，這是未來的一種趨勢。」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研究員皇甫宜川說，電影「走出去」，應該依靠市場行為，融入他國民眾的生活和觀影體驗中去。
  為適應國際形勢新變化和對外交流合作新需要，國家電影局在《「十四五」中國電影發展規劃》中提出設立「中國電影國際推廣專項」，辦好電影節開拓海外市場。與此同時，國家也在通過實施「絲綢之路影視橋工程」「中非影視合作創新提升工程」等，服務中國電影的海外推廣。
  「好萊塢電影之所以能在全球市場取得成功，主要得益於其針對全球觀眾的創作方法、成熟的發行網絡和行銷策略，以及政府和行業組織的支持。我們的海外發行放映網路還遠遠達不到好萊塢電影產業的水準。」彭侃說。
  海外發行推手、浙江省廣電局星光青年編劇培養計畫成員顧龍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中國電影缺少一個全球發行矩陣。目前我們還是通過一些海外的代理商、發行商去做中國電影的海外宣傳和發行，缺少全球化的行銷機制以及發行陣地，這是當前電影出海的一個困境。」
  負責《流浪地球2》和《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法國發行業務的是一家名叫Heylight Pictures的法國發行公司，該公司創始人陳星橦透露，法國的華人群體相比北美、英國、澳新等地數量有限，如果想獲得更高的票房，需要撬動法國當地觀眾群體。
  《流浪地球2》在法國院線發行了十多個城市，目標以華人社群為主，而《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打破了華語商業電影出海只限定於華人社區的刻板印象，通過一系列宣傳推廣，該片觀影人群中大約70%是法國人，並且成功觸及了法國電影市場裏20%喜歡看非英語類電影觀眾的群體。
  在東南亞市場，明星效應則在宣發環節更加奏效。例如，近三年泰國票房前三的中國電影《熱烈》《無名》《長空之王》，都因主演王一博在當地的知名度而成功吸引了泰國觀眾。
  在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關注電信詐騙的中國電影《孤注一擲》則因觸及了當地同樣的社會現實矛盾而取得不錯成績。該片以超2050萬令吉的票房成績創造了中國內地電影在馬來西亞票房新高，並以136.2萬新元超過《戰狼2》，刷新了中國內地電影在新加坡票房的紀錄。
  「兩條腿」走路
  「中國電影要『走出去，必須『兩條腿走路：一是商業層面，要建立更好的、全球化的發行和宣傳網路；二是內容打造，把同一個故事講給不同受眾，要協調文化的獨特性和共同性。」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傅若清在2023年北京文化論壇上說道。
  「從21世紀初期開始，隨著中國本土電影市場高速增長，中國電影創作者出現了明顯轉向，『第五代『第六代導演及新生代電影人，都將本土市場視為主要陣地，不再將在國際電影節和海外市場取得成功作為重要目標。」彭侃說，「這反映出我們的文化自信提升了，電影人更關注國內市場。」
  然而，當前中國正在從電影大國走向電影強國，在全球電影市場上發出更具影響力的聲音，通過電影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中國電影人需要面對的重要課題。
  《流浪地球》系列電影導演郭帆曾反思電影在國際發行中遇到的問題：「應該把海外發行當作一個專門的課題進行充分研究。我們到底想傳遞什麼樣的價值觀，怎麼能夠讓別人聽懂，這是我們未來做海外發行、宣傳時的一個痛點，要想辦法把這個溝通的問題解決掉。」
  《流浪地球2》製片人龔格爾曾表示，該片在全球上映過程中，團隊開始瞭解到不同地方的需求。他認為，中國電影的國際發行需要建立更加專業的團隊，搜集和整理各個地區的發行訴求和細節、市場特點等。
  跨越文化隔閡，展示中國文化在情感及價值理念上所蘊含的跨文化共鳴與互通性，在海外發行宣傳中是一大挑戰。
  以《流浪地球2》《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在法國的發行為例，兩部影片都有國際化的敘事語言和視覺元素，代表了當下中國電影的工業化水準，同時故事承載的價值觀具有共通性，能夠吸引法國觀眾走進影院觀看。
  華人影業副總裁、國際發行負責人趙琳認為，探索電影出海，應當從開發階段就融入國際視角和人才，從故事本身出發，直接針對全球市場進行製作和推廣，並注重本地化的宣傳和分發策略。
  郭帆同樣思考過「國際傳播前置化」：「在製作前期就開始佈局，留出專門的預算和執行時間，為海外發行準備足夠的彈藥。」
  （劉佳璿 李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