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這耳熟能詳的歌曲便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這首歌歌詞鏗鏘有力、旋律激昂雄壯,伴隨著人民軍隊的一路成長,其曲作者便是鄭律成。鄭律成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繼聶耳、冼星海之後又一位傑出的作曲家,被譽為軍歌之父。他的作品淳樸、奔放、灑脫,旋律中能感受到一顆跳躍的赤子之心。2009年,鄭律成入選「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榜單。
年少離鄉 輾轉赴華
1914年,朝鮮全羅南道光州楊林町的一個小康之家迎來了這個家庭的第十個孩子。此前,家中的5個孩子都夭折了。父親盼望這個新生命能在這飄搖動盪的年代有飯吃、有衣穿,便為他取名鄭富恩。
彼時的朝鮮,從1904年被日本入侵,到1910年《日韓合併條約》簽訂,人民越來越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朝鮮語言和文化被法律所禁止;只有日語被允許在學校、政府和商業用途中使用;只有日本人可以擁有土地和持有政府的官方頭銜;朝鮮最好的農業食品,如大米、海藻和肉類都被出口到日本;無數婦女被迫成為日軍的慰安婦。
儘管時事艱難,但這個家庭還是給了孩子最大的溫暖與庇護。在3個哥哥的陪伴下,小富恩的童年是溫馨的。他小時候患有輕微口吃,但是卻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音樂天賦,聽到別人唱歌,很快就可以模仿得字正腔圓,節奏、音調分毫不差。五六歲時他就跟著姐姐學會了六弦琴,能夠一邊演奏一邊唱歌。他還經常到附近的教堂學習彈奏曼陀鈴,也是在教堂裏,他第一次接觸到鋼琴。對音樂的酷愛使他夢想成為一名音樂家,於是改名為鄭律成。
全羅南道位於朝鮮半島的西南角,光州人在朝鮮以熱血著稱。1919年,光州爆發了反對日本殖民統治的「三一運動」。年幼的鄭律成目睹了侵略者的殘暴和起義者的英勇,心靈受到了極大震撼。隨著時光的推移,父親的教導啟蒙以及朝鮮人民被統治被奴役的現狀,深深地印在了鄭律成的心裏,這成為他日後致力於反抗侵略、獻身民族解放事業的力量來源。
1933年,一艘商船從朝鮮出發,載著一批朝鮮進步青年向著中國的方向揚帆前進。兩個青年站在甲板上,默默注視著越來越遠的祖國海岸線,然後在海風中緩緩轉身,望著茫茫無垠的大海,思緒起伏。他們是19歲的鄭律成和他的三哥,二人要去中國追隨另外兩個哥哥抗日的腳步。
投身革命 鋒芒初現
一路顛簸,鄭律成跟隨這批朝鮮進步青年到達了中國南京,進入朝鮮在華抗日團體開辦的「朝鮮革命幹部學校」學習,並參加了朝鮮革命組織「義烈團」「朝鮮民族解放同盟」等抗日組織,開始了一邊革命一邊學習的生活。
1934年畢業的,多數同學被派回朝鮮或在東北地區搞軍事鬥爭,鄭律成則因為有較高的日語聽說水準,被派到南京鼓樓電話局,負責監聽日本人的電話、收集情報等工作。為更好地掩護身份,組織上決定資助他去上海學習音樂,他的音樂才華開始日漸嶄露。
在上海,鄭律成遇到了人生中的伯樂——蘇聯音樂家克裏諾娃。鄭律成經濟拮据,有時一天只能吃一頓飯。克裏諾娃看出他的窘迫,又怕傷了這位學生的自尊心,便告訴鄭律成:「對於天賦很好的學生,不需要交學費,每次授課帶鮮花一束即可。」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克裏諾娃很喜歡這個正直、勤奮、有天賦的年輕人,便對他說:「鄭,你的天賦不應該被埋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推薦你到意大利繼續深造,相信我,那裏會給你提供更好的音樂學習發展空間。」但鄭律成不願拋下尚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祖國,更不願背棄當年離開家鄉時與哥哥們的抗日約定。
1937年七七事變後,在一次聚會上,鄭律成結識了冼星海,兩人非常投緣,一見如故。當時的冼星海已經在樂壇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並譜寫出了《遊擊軍歌》等廣為傳唱的抗日作品。相識後,兩人很快開始合作,創作電影歌曲、灌制唱片。
國破家亡的傷痛和中國的抗日烽火使鄭律成日趨成熟。他越來越堅定自己的理想與信念,決心到延安尋找中國共產黨,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1937年10月,在愛國人士李公樸的資助下,鄭律成背著曼陀鈴和小提琴,帶著一本《世界名曲集》,穿越道道封鎖線,懷著滿腔熱情奔赴延安。
奔赴延安 創作軍歌
鄭律成到達延安後,先後進入陝北公學、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學習。延安火熱的生活、樂觀堅定的中國共產黨人、為信仰而戰的中國軍民、從各地奔赴而來的各界人士,都極大地鼓舞和充沛了鄭律成的創作熱情。在延安的每一天,他都被熱火朝天的戰鬥熱情所感染,被反抗侵略的高昂士氣所鼓舞,整天處於興奮狀態,用後來他的詞搭檔莫耶的話講就是「走路想跳,開口想唱」。作為一名音樂人,他被激發的創作靈感全部化作筆下汩汩流淌的跳躍音符。
1938年的一個傍晚,鄭律成和魯藝的師生在參加完一個群眾大會後,一起來到山坡上。此刻,在金色夕陽的映照下,遠處的群山、巍峨的寶塔、滾滾的延河都被籠罩在一層金色的霧靄中,一切是那麼壯美、那麼宏偉、那麼引人遐想。這時,一隊抗日軍政大學的學生邁著整齊有力的步伐、唱著嚎亮的歌曲列隊而過……這幅畫面深深地打動和震撼了鄭律成,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突然被什麼擊中了似的,一股無法描述的激情和熱流在心中衝撞,需要一個出口。鄭律成一路小跑來到詞作家莫耶的身邊,用不太標準的中國話大聲對她說:「莫耶,你快看啊,延安真的太美了!你趕快寫個歌詞吧!我要作曲,我要作曲!」莫耶也被這景色打動,更被鄭律成的激情所感染,不禁文思泉湧,她立刻席地而坐,掏出紙和筆,一串串字元立即躍然紙上。
最後,莫耶在周圍人的注視中鄭重地寫下題目——「歌頌延安」。一直在旁邊默默等候的鄭律成一把拿起歌詞,迅速流覽後興奮地大喊:「太好了,寫得太好了,我馬上譜曲!」經過幾個晝夜的不眠不休,鄭律成將自己到達延安後的滿腔激情與讚美都融入了這首曲譜。
幾天後的一場晚會上,鄭律成和唐榮枚第一次用男女二重唱的形式在公開場合演唱了這首歌。鄭律成的聲音洪亮高亢,唐榮枚則婉轉清亮——「夕陽輝耀著山頭的塔影,月色映照著河邊的流螢。春風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結成了堅固的圍屏。啊!延安!你這莊嚴雄偉的古城,到處傳遍了抗戰的歌聲。啊!延安!你這莊嚴雄偉的古城,熱血在你胸中奔騰……」剛一唱完,參加晚會的毛澤東便帶頭鼓起掌來。整個會場的聽眾都被這首歌打動了,掌聲持續了很久。從此,這首後來改名為《延安頌》的歌曲就成了革命聖地延安的音樂形象。
1939年,鄭律成的老朋友冼星海創作的《黃河大合唱》在延安首次公演,取得了巨大成功和強烈反響。受此鼓舞,鄭律成向詩人公木提出邀請:「咱們也來合作寫一部八路軍大合唱吧!」按照作曲的慣例,公木在一周之內創作了好幾首詞,每寫一首,鄭律成就加以譜曲。在反復的斟酌創作中,鄭律成表現出了藝術家孩子氣的一面——因為沒有鋼琴,他經常自己哼唱伴奏,還會用碗和盆配合節奏;有時連碗和盆也沒有,那就拍大腿,興之所至,甚至會圍著木桌轉圈。如果正好和開會或集體活動撞車,他就會一個人跑到延河邊去繼續思考創作。一開始《八路軍進行曲》的第一句歌詞是「我們的隊伍向太陽」,但鄭律成在譜曲過程中反復斟酌,總覺得第一句缺了點什麼,經過幾個日夜的嘗試,他決定在開頭第一句之前加上了「向前,向前,向前」這樣的句子,這首歌馬上有了磅礴的氣勢和似潮水拍岸的力量。
1939年冬,《八路軍大合唱》在延安中央大禮堂進行了專場演出,鄭律成親任指揮。這組合唱中最受觀眾歡迎的就是《八路軍進行曲》。每一次演出,合下的觀眾都會加入進來跟唱,場面是那樣熱烈激昂。解放戰爭時期,《八路軍進行曲》更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1988年,該曲被確定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
聖地結緣 情定雪松
鄭律成很快就成為延安的明星人物。他不但能擔任大型合唱的指揮,還是很少見的歌唱家,音調在男中音、男高音之間轉換,每每在大型集會上一展歌喉,總能引起一陣陣雷鳴般的掌聲。他的作品《延安頌》獲得了極大的好評和關注,很多人都認識了這個中國話說得不那麼標準的朝鮮小夥子。
舞臺上,鄭律成是光芒四射的明星。他表演的節目很特別——用鐵絲把口琴纏掛在嘴前吹奏出悠揚的曲調,懷裏抱著曼陀鈴彈出動人的旋律,腳下踩著打擊樂器打出有力的節奏,同時演奏3種樂器卻一絲不亂;有時他還會用洪亮抒情的男高音引吭高歌;有時他會走上前臺指揮幾百人甚至幾千人的大合唱。
鄭律成還擔任抗大的音樂指導,定期到抗大去教唱歌曲。當時的抗大把女生單獨進行了編組。八大隊女生隊隊長丁雪松作為骨幹和其他人一起經常跟著鄭律成學歌。丁雪松是重慶妹子,漂亮大方,圓圓的臉龐上一雙水光瀲灩的大眼睛。隨著接觸變多,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丁雪松發現鄭律成只要提到音樂就會變得健談而開朗,其他時候則有點靦腆和內向。丁雪松還知道了鄭律成的兩個哥哥已經在抗日鬥爭中犧牲,便常常主動和他聊天,請教他音樂上的問題,有時候晚飯後還會和他一起在延河邊散步。隨著彼此瞭解的加深,兩顆年輕的心越走越近。
有一天,丁雪松回到自己的窯洞,發現窯洞被打掃得很乾淨,桌上還放了一束幹花。過幾天,又是如此,她覺得非常奇怪。直到有一天,她發現房間又被打掃乾淨,花束旁還放了兩本當時非常流行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和《茶花女》。丁雪松又驚又喜,拿起書,看見裏邊有張字條:送給小鬼女軍官,署名鄭律成。在那個年代,這已經算是非常直率的表白了。就這樣,二人的情感水到渠成,互定終身。1942年春,在魯藝的一間大平房裏,他們舉行了簡單而熱鬧的婚禮。
喜迎解放 再譜新曲
抗戰勝利後,朝鮮革命軍政學校停辦,全體人員按義勇隊編制進入朝鮮。鄭律成與丁雪松隨隊赴朝。回到朝鮮後,鄭律成更加勤奮創作,以歌頌解放、歌頌軍隊為己任,他創作的紅色歌曲很快響徹朝鮮大地,深受朝鮮軍民的喜愛。鄭律成出任朝鮮保安隊俱樂部部長,投入朝鮮人民軍協奏團的籌建工作,譜寫了《朝鮮人民軍進行曲》《朝鮮解放進行曲》《東海漁夫》等10餘部作品。鄭律成成為全世界唯一一位譜寫兩個國家軍歌的人。
朝鮮戰爭爆發後,中國方面安排鄭律成和他的母親撤離。鄭律成到達北京後,加入中國國籍,被分配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工作。
1950年12月,鄭律成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創作組成員,再赴朝鮮,受到朝鮮方面熱情接待。他創作了《歌唱白雲山》《親愛的軍隊親愛的人》《中國人民志願軍進行曲》等諸多作品。這些旋律歡快、音調昂揚、節奏輕捷、充滿戰鬥激情的歌曲,成為激勵志願軍指戰員克敵制勝的精神武器。
1956年,鄭律成調到中央樂團(現中國交響樂團)創作室作曲。新中國大地上轟轟烈烈的建設熱情和不斷取得的巨大成就鼓舞激勵著他,黨和國家也給了他最好的創作環境和條件,他的創作熱情達到了高峰。.他堅持深入生活、深入群眾,廣收博取,常年釆風在工廠、農村、邊防,足跡踏遍祖國大地,到處尋找新的創作素材,吸收新的作曲元素,譜寫了大量的音樂作品:有謳歌工人的《採伐歌》、贊美農民的《幸福的農莊》,有歌頌解放軍的《強大的艦隊在海上行進》《前進,人民空軍》等,也有寫給孩子們,的《和平鴿》《快樂的童年》等。這些作品曲風活潑、清新,充滿生活氣息,旋律歡快,至今仍然傳唱不衰。
在發掘、整理、推陳出新我國少數民族的音樂元素和音樂作品方面,鄭律成也作岀了突岀貢獻。1962年,他到廣西、雲南一帶采風調研,深入白族人民中收集民歌、民謠和曲調,根據雲南大理的一個古老傳說寫出了白族歌劇《望夫雲》。這個故事一波三折,矛盾激烈,感人至深,最終以「化雲」的悲劇結尾。鄭律成則用動人的旋律表達了各族人民衝破封建束縛、追尋自己愛情的大無畏精神。
在40年的音樂創作生涯中,鄭律成對黨忠心耿耿,無私無畏。無論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在革命聖地的延安,還是在艱苦的太行山上;無論戰爭環境多艱險、生活如何困難,他都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而最能代表鄭律成的音樂成就和他對革命事業的一腔激情與熱忱的,仍然是那首鏗鏘有力、氣貫長虹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這首優秀的革命戰歌,具有無堅不摧的力量和蓬勃向上的氣勢,產生了無比深遠的影響。
1976年12月7日,鄭律成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62歲。
(王婉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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