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河南信陽淮濱縣的梁靜和朋友從2022年12月底起迷上了跨省放煙花，一河之隔，規定迥異，10多公里外的安徽阜南洪河橋鎮「夜夜似新年」，一躍成為網紅小鎮。
  梁靜騎20分鐘電動車，帶著小小竊喜，越過頭頂「歡迎您來安徽」的藍色界牌抵達燃放點，河邊煙花夜市燈火通明，「還碰到一個從鄭州自駕390公里過來的大哥，就為了放幾把『加特林』過癮。”
  過去幾年的壓抑於夜幕中盡數迸裂，在身邊「河南大軍」無數的直播鏡頭和歡呼中，朋友把點燃的兩支「滴滴金”塞到她手裏，她在火花中露出笑容。
  不過，小鎮的熱鬧在連續14場煙花秀後，隨著「煙花要放開”的傳聞開始消散，「大家可以回自己地界兒上放啦！”梁靜說。終於，1月17日晚，鄭州發佈”禁放”轉”限放」通告。
  隨後，河南洛陽、信陽、南陽、新鄉、平頂山等地紛紛跟進政策調整，公佈燃放時間和區域，洛陽和南陽將舉辦煙花晚會，信陽也有地產企業籌備煙花秀。
  「春去春又回。」河南省煙花爆竹行業協會會長梁國賓在媒體採訪中難掩喜悅，「能讓老百姓看到煙花，我們也高興。」
  渴望年味，渴望「爆竹聲中一歲除」的欣喜。今年春節，普通人最大的歡樂，可能就是煙花回來了，可能就是用聲光電火慶祝我們的團聚。
  煙花，重新佔據農曆新年年味的 C位。
  燃起來了
  河南煙花政策的變動，其實算是「趕了個晚集」。
  隨著疫情政策調整與新春將至，今年恢復燃放煙花爆竹的呼聲高漲。
  早在2022年12月中旬，山東東營、濱州兩地率先表態，允許中心城區限時燃放煙花爆竹，燃放時間共有7天，分別是臘月二十三、除夕至正月初五以及正月十五。
  隨後多地政策調整刷屏，遼寧大連通告顯示控制燃放區域以及之外區域除夕不限時燃放煙花爆竹，陝西西安劃定6區禁放區外其他區縣限放,雲南昆明主城8區臘月二十至正月十五可燃放，天津5區通告限定時間內可燃放等等。
  釆買年貨的大家一邊看新聞，一邊看短視頻，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和顫抖的手。
  時下最網紅的「加特林」，是一種形似加特林機槍(Gatling Gun)射擊效果的煙花，把十幾支吐珠煙花集成在一個「槍筒”當中多發齊射,速度快、火力猛，非常帶勁。
  當然，價格也在飛漲。「加特林從原本出廠價20塊錢左右，一直漲,現在(一月中旬)出廠價達到55至60元甚至更高，最終零售賣到一兩百一個。」中國煙花爆竹協會專家委員會成員、濱州市虹川煙花爆竹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國慶說，「今年，生產商，經銷商和消費者都不冷靜，就三字，買買買。」
  煙花爆竹生產經營分為生產企業、批發企業和零售點三類，而山東省內只有煙花爆竹批發企業和零售點。全國生產企業的80%集中在湖南瀏陽、醴陵，江西上栗、萬載四個主產區。
  作為主產區翹首，「煙花重鎮”瀏陽在這個年尾格外炙手可熱。李國慶用「一言難盡」概括自己臨時前往湖南瀏陽搶貨的經歷。
  2022年北京冬奧會空氣品質管控期間，山東省13個市的煙花爆竹批發、零售單位基本無銷售，壓了一年的幾萬箱存貨讓李國慶預計今年不必搶貨。沒想到，1月7日存貨即將告罄，8日一早開完會他便動身：”到了瀏陽一看，全國各地都在搶貨，不分品種搶到什麼算什麼，價格也不談了，能運貨回去就行。運費也已經高到離譜，原來8500塊錢的運費漲到45000。」
  在他從業30多年來，全市倉庫乾淨到「鋥亮”的窘境只出現過兩次,上次是由於2008年的道路冰凍，而這次的原因就複雜很多。
  李國慶介紹，煙花常規的產銷流程是5月份在展銷訂貨會上敲定訂單，廠家按需生產，7月份至10月份便陸續發貨入庫。前些年的禁放政策降低了批發商訂貨的預期，全球疫情防控、國家產業政策調整以及戰爭影響，使得煙花爆竹原材料價格持續上漲，生產企業的原材料庫存普遍不多。
  同時，瀏陽的企業7月至8月高溫停工，又錯過了10月氣候適宜的最佳生產期，11月份開始集中生產後，12月份疫情擴散工人陸續感染，產能降至不足常規20%。
  1月份開始發貨後，有限的危險品專用車輛駕駛員也出現感染，生產運輸效率下降疊加「禁轉限」下的增量需求，進一步導致供不應求。
  1月工廠空庫後，煙花下產線就立馬轉入車廂。李國慶見證了瀏陽工廠最忙碌的時刻：「後來他們的財務、後勤人員全部去了工廠，去包裝，去裝車，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最終他帶著10車煙花回到山東。
  高光時刻
  幾乎每個瀏陽煙花人都被今年煙花回歸帶來的熱潮裹挾了。
  1月18日，慶泰花炮的工作人員梁先生表示，訂單依然不停，但他們早已不接新單了，”欠了很多很多的貨還沒有給出，大年三十之前都忙不贏。」
  「我們的加特林12月底就賣光了，後來有客戶直接住到我們廠裏來,怕他的貨被別人裝走。」輝躍煙花的銷售人員悠悠說，從元旦前至今三周多的高峰期，她每天從早上7點到晚上3點都一直在忙。
  客戶配貨、對接車輛電話此起彼伏，她只能「像抽獎一樣，抽到哪個接哪個」。
  在火熱的個人燃放市場外，今年專業焰火燃放需求也迎來了出人意料的井噴式爆發。
  「我可以說，今年是有史以來行業裏專業焰火燃放最高光的時刻。」雲哥興奮地說。他瞭解到光是除夕年前跟正月，瀏陽從業者就已有不少於兩到三百場的大小型焰火表演安排。
  疫情過峰後，大家可以趁新春之際出門相聚，有相當一部分城市也順應喜慶氣氛，發佈了政府牽頭的煙花表演消息——
  重慶定於除夕夜點燃兩江四岸夜空，汕頭時隔15年後將在大年初二在內海灣舉辦海上迎春焰火晚會，赤峰將於正月十五舉辦焰火晚會，「政府放，群眾看」的杭州，更是在禁燃區組織小型焰火燃放活動外，加碼於元宵節在錢塘江南岸推出亞運主題煙花秀。
  「專業的人員、設備都沒有了，我預計除夕夜全國各地開花之後，正月初一到初三還要迎來一波煙花秀表演諮詢高峰，很多縣市都還想要放,但我們已經沒有辦法滿足他們的需求了。」雲哥說。
  據瀏陽銀達利煙花燃放公司的法人張楊對媒體估算，瀏陽持有專業燃放操作員證的技術人員，只有7000到8000人，按照一場燃放30個技工的標準，同時期能完成的煙花表演只有200多場。
  專業煙花燃放的難點在於精准控制，借助編程3D建模和電子點火系統，精確操控大量不同組合的煙花同時燃放。
  比如，承接了今年重慶、赤峰等城市表演的東信煙花，也是知名的雙奧燃放企業，北京冬奧會迎客松、倒計時等焰火設計都出自其團隊，他們的煙花產品、卡具和施工中的布點、角度久經考驗，才能呈現出最終完美的效果。
  雲哥感歎，瀏陽的專業燃放不管是人才、技術還是設備都走在世界前列，但在疫情幾年中，個人消費類產品還能靠著短視頻推廣逐漸打破「年產季銷」模式求得生存，專業燃放卻在超大型活動外幾乎處於停擺狀態。
  借著這次春節煙花回來的東風,雲哥也盼望行業回暖，特別是貼近大眾的商業和文旅煙花專案。
  煙火味的希冀
  煙花對不同時段、不同的人而言，意味著不同的東西。
  瀏陽分為東南西北四個鄉，煙花的主產區是東鄉部分地區和最著名的南鄉，也就是全球煙花第一鎮大瑤鎮。
  作為大瑤人，雲哥一天24小時除了睡覺，其他十幾個小時口中出現最多的辭彙就是煙花爆竹這4個字。”你真的離不開這個東西，因為吃喝拉撒都要靠它，你的生活，你的生計，你曰常接觸的人，都跟煙花有關。”
  2022年12月31日，雲哥在大瑤鎮李畋廣場放起了嫋嫋升空的水母煙花，仿佛一層溫柔曼妙的金色紗幔輕輕籠罩了李畋的塑像。「我們都叫他祖師爺。」雲哥說。
  李畋被譽為花炮祖師，主要在湘贛交界瀏陽、醴陵、上栗的金三角麻石村，一種講法是1402年前的唐朝,李畋出生於此。傳說唐初，此處山區瘟疫流行。李畋在竹筒中加入火硝,點燃後以硝煙驅散山嵐瘴氣，後又以紙筒代替竹筒發明了花炮。
  三縣的人都想認領李畋的籍貫,至今也沒有論出個子醜寅卯。不過大家都相信，尊崇祖師爺,自己也將被他的護佑澤被，他讓花炮誕生的最初使命就是祈福禳災，像是圍繞著這片土地的根脈。
  這似乎也暗合了當下大家呼喚煙花回來的心境。
  山東省煙花爆竹協會副秘書長秦秀榮說，煙花「禁」與「放”的探討—直都有，但熱度不曾有今年高，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疫情三年，人們比以往更需要釋放自己的情感，希望通過燃放煙花爆竹體會年味，辭舊迎新，各地政府有著回應市民群眾願望的考量。
  秦秀榮還表示，現在煙花環保性能已有大幅提升，新型無硫藥物廣泛應用於生產，火藥無毒、微煙，不含重金屬。以冬奧會期間空氣品質監測結果為例，鳥巢燃放煙花爆竹1小時後，空氣品質恢復到燃放前的水準；燃放2小時後，隨著顆粒物沉降，空氣質量指標優於燃放前的數值。
  雲哥的視頻評論區經常有網友表示遺憾：「視頻看煙花跟現場放的差距也太大了，不光螢幕顯現不出大型煙花的壯觀，身體也感受不到那種砰的一聲巨響，五臟六腑都跟著天空中的煙花共振的感覺。」
  好在這個春節，我們終於可以枕著久違的煙火味安穩入眠。
  （祖曉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