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是詩詞大家。他在戰爭年代寫下了許多氣魄雄偉的詩詞。這些詩詞,反映了中國共產黨的奮鬥歷程,也展現了毛澤東的革命樂觀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情懷。
但一開始,毛澤東對自己寫的詩詞,基本上是不發表的。至於其原因,筆者從歷史背景中加以分析,可略知端倪。當年,毛澤東指揮人民軍隊進行艱苦卓絕的鬥爭,他抒發情懷而寫下的詩詞,根本沒想到要發表,也沒有條件發表。據美國學者、國際著名毛澤東研究專家斯圖爾特•施拉姆所寫的《毛澤東》一書記載,毛澤東在延安時期,曾經將自己在此前所寫的詩詞17首匯成一個小冊子,題名為《風沙詩詞》在延安付印,但印的數量非常少,只送給他關係密切的戰友。
毛澤東的詩詞第一次公開發表是在1937年。這一年,他接受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釆訪,談到紅軍長征所經歷的艱難困苦和紅軍戰士們堅忍不拔、不怕艱險的氣概時,為了更形象更集中敘述長征經歷,他向斯諾介紹了他寫的詩《七律•長征》。這首詩的寫作時間是1934年,具體寫作地點和時間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寫於毛澤東率領中央紅軍越過岷山、長征即將結束之某地,時間是當年10月;一說是寫於延安,寫作時間肯定晚於10月。毛澤東自己核定的時間是當年10月,可見第一種說法較準確。這首詩僅用56個字,便高度概括了長征路上的各種艱難險阻。通過生動典型的事例,熱情洋溢地讚揚了中國工農紅軍不畏艱難,英勇頑強的革命英雄主義和樂觀主義精神,展現了共產黨人大無畏的精神和樂觀的革命情懷。
毛澤東向斯諾介紹自己的這首詩,是回顧長征一年來紅軍所戰勝的無數艱難險阻,以及他滿懷喜悅的戰鬥豪情,不是為了發表,但是,斯諾作為記者,有發表他採訪內容的自由,便於1937年在倫敦維克多•戈蘭茨公司出版的《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中,發表了毛澤東這首詩。這是我們從歷史材料中考證出來的首次公開發表的毛澤東詩詞,而且是用英文在國外首次發表。後來中譯本用了《西行漫記》這個書名,這首詩開始在中國流傳。
毛澤東第二首被公開發表的詩詞作品是《沁園春•雪》。這首詞是1936年2月,毛澤東率領部隊東渡黃河奔赴抗日前線時,在途中看到陝北的壯麗風光有所感懷,在他臨時住宿的一農戶家中寫成的。詞中抒發了毛澤東的博大胸襟,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邁語言,表達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人民團結起來,築成民族統一戰線,就一定能取得抗日戰爭的最後勝利的信心,可以稱得上是千古名篇。但是,毛澤東寫後長達9年時間並沒有將這首詩詞發表。
1945年8月,毛澤東從延安飛抵重慶,參加重慶談判。在此期間,他與故友柳亞子會晤時,柳亞子多次向毛澤東呈上自己所寫的詩,並向毛澤東索詩以為留念。10月7日,毛澤東又收到柳亞子索詩的信函,謙辭不過,當天用「第十八集團軍重慶辦事處」信箋題寫了自己9年前寫的《沁園春•雪》,並在給柳亞子回信中寫道:「初到陝北看見大雪時,填過一首詞,似與先生詩格略近,錄呈審正。」請我黨工作人員將錄詞與信一同寄給了柳亞子。柳亞子收到信和詩詞後,非常高興,反複欣賞之中,發現信箋上的題詞沒有題上、下款,也沒有毛澤東的署名。
柳亞子向毛澤東索詩詞,就是為了留念,沒有落款和毛澤東署名,自然與自己所想不合,他不想留下遺憾。於是,在毛澤東要離開重慶前,他再次去拜見毛澤東,事先他准備好了一個宣紙做成的紀念冊,請毛澤東再題寫一遍。毛澤東就在這個紀念冊上,再次題寫了《沁園春•雪》並加上了「亞子先生教正」的上款和「毛澤東」的落款。柳亞子反復欣賞後,覺得毛澤東的詞與書法俱是佳品,卻沒有文人互贈書法作品時加蓋的印章,便請毛澤東蓋上自己的印章。毛澤東去重慶是與國民黨談判的,並沒帶印章。柳亞子靈機一動,馬上請篆刻家曹立庵連夜刻了兩方印——白文為「毛澤東印」,朱文為「潤之」,蓋於毛澤東落款之後。柳亞子又想到在重慶的文化名人兼書法家郭沫若,便找到郭沫若,請他手書「北國風光」列於毛澤東墨蹟之前,將自己的和詞及後記抄錄在毛澤東墨蹟之後。
此事被當時也在重慶的著名戲劇家吳祖光(1917—2003)所知,找到柳亞子去看毛澤東的詞與書法。他看後,深為毛澤東的詞和書法所展現的大氣魄所感,他後來回憶說,毛澤東的這首詞,「從風格上的涵渾奔放來看,頗近蘇、辛詞派,但是遍找蘇、辛詞亦找不出任何一首這樣大氣磅構的詞作;真可謂睥睨六合,氣雄萬古,一空倚傍,自鑄偉詞」。「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只有這一個人才能寫出這一首詞。』」當時吳祖光在重慶兼任《新民報•晚刊》編輯,他征得柳亞子同意後,於1945年11月14日在《新民報•晚刊》副刊《西方夜譚》上以《毛詞•沁園春》為標題公開發表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雪》。
這首詞在報紙上公開發表後,許多報紙轉載,蔣介石看到後便讓國民黨方面的一些文人也寫詩詞,想把毛澤東的這首比下去。無奈,國民黨文人中沒人能寫出超過毛澤東這首詞的作品。當時,不僅在重慶出現了「家家談雪詞」的景象,這首詞還傳遍全國,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影響。
新中國成立後,毛澤東也沒有提出要發表自己的詩詞。毛澤東第一部詩詞選集的發表,是《詩刊》社發起的。
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進入尾聲,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藝方針鼓舞下,一些知識份子在北京召開會議,決定籌辦《詩刊》雜誌社,原來在人民出版社工作的臧克家被調到中國作家協會,擔任《詩刊》雜誌主編,負責相關籌備工作。1957年1月25日《詩刊》創刊號發行,此刊載有毛澤東的18首詩詞和他給《詩刊》雜誌社同志的親筆信手跡。此刊一問世,就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在北京等大城市的書店前,出現了排長隊爭購《詩刊》的景象。
《詩刊》雜誌社發表毛澤東的18首詩詞,也並非毛澤東主動要發表,而是應《詩刊》所請。其中的故事,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毛澤東得知《詩刊》要創刊,便邀請臧克家去他的住處一起討論詩詞。在此過程中,臧克家得知毛澤東最近在寫新的東西,並且得知《文彙報》試圖向毛澤東徵稿,便在心中產生一個想法:在第一期《詩刊》中刊登毛主席的作品。這樣的話,能使《詩刊》形成很大影響力,也能讓讀者瞭解毛澤東的詩詞。而且,當時擔任《詩刊》編輯的徐遲和呂劍已經搜集到了社會上流傳的毛澤東8首詩詞。於是臧克家回去與《詩刊》籌備人員商議之後,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信中寫到他們希望能夠在《詩刊》中刊登他們搜集到的8首詩詞,但是礙於這8首詩詞並沒有公開發表過,版本很多,沒有定稿,於是,編輯們便希望可以徵求毛澤東同意,隨後發表一個定稿,同時希望毛澤東能將外邊還沒有流傳的舊作或新詩寄給《詩刊》雜誌社一併發表。隨後他們收到毛澤東的回信和附上的10首詩詞,於是便將這18首毛澤東詩詞在《詩刊》創刊號上一起發表了。
另一個是臧克家次子臧樂安所述的版本。也說:1956年,父親臧克家在和一些詩人、學者和專家商討創辦《詩刊》的諸多問題時,「馮至先生提出,毛主席的舊體詩詞既充滿政治性,又具有動人的藝術魅力。他向該刊副主編徐遲建議:《詩刊》創刊號上刊登毛主席詩詞,以此作為詩歌思想性與藝術性完美結合的一個典範。於是,徐遲先生把從各處搜集到的8首毛主席詩詞找來,其中包括:《憶毒娥•婁山關》《七律•長征》《沁園春•雪》《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等,與我父親商量,想懇請毛主席改正傳抄之誤後,交給《詩刊》發表。於是,大家以《詩刊》7位編委的名義,起草了給毛主席的約稿信,由我父親用毛筆矗心抄好,全體編委簽名後,於11月21日淸中辦轉呈毛主席。」信中還提到「希望您能將外邊還沒有流傳的舊作或新詩寄給我們」。後來,他們收到毛澤東的回信,並附上10首詩詞,共18首,一起在《詩刊》創刊號上發表了。
兩個版本比較之下,臧克家次子的記述較翔實且合理,因為這種記述合乎事情發展規律性,同時又有臧克家等人共同簽名的寫給毛澤東的信為佐證。
但是,兩個故事版本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臧克家等人主動給毛澤東寫信,請求發表毛澤東的8首詩詞,同時希望毛澤東提供他們所沒有掌握的毛澤東詩詞,毛澤東在回信時,應他們所請,附去10首詩詞。這個說法,符合毛澤東慎重發表自己詩詞的一貫作風。
今天我們能從《毛澤東書信選集》中査到毛澤東致臧克家等人的信。毛澤東1957年1月12日寫下這封信的全文如下——
克家同志和各位同志:
惠書早已收到,遲複為歉!遵囑將記得起來的舊體詩詞,連同你們寄來的八首,—共十八首,抄寄如另紙,請加審處。
這些東西,我歷來不願意正式發表,因為是舊體,怕謬種流傳,貽誤青年;再則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既然你們以為可以刊載,又可為已經傳抄的幾首改正錯字,那末,就照你們的意見辦吧。
《詩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長發展。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這些話僅供你們參考。同志的敬禮!
毛澤東
一九五七年一月十二日
此信收入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毛澤東書信選集》。
(陳立旭/文)
中華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