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無」婚禮,年輕人正在掌握「結婚主權」

  婚姻總被視為人生大事。而一場完美的傳統婚禮,注重流程,講究排場,要經過一道又一道程式。
  阮莎莎偏偏舍掉這些環節,舉辦了一場「三無”婚禮:無接親、無車隊、無伴郎伴娘。說是「三無”,實際上沒有的不止這些。結婚當天,一個包間裏只擺了三桌,聚了不到30人,沒有儀式和致辭,幾家人圍坐一塊兒,直接開席。
  這幾年,婚禮變得「簡潔”了。在社交平臺上,以「婚禮」為主題的內容,首碼出現「三無”等字眼,指簡化婚禮流程,一切從簡。
  新人們砍去充門面的豪華車隊,刪去煽情的催淚環節,甚至省去婚慶「四大金剛”(司儀、跟妝、攝影、攝像),將婚禮簡化到極致。有的人索性不辦婚禮,要麼旅行結婚,要麼簡單吃個飯了事。
  無論是什麼樣的形式,越來越多新人開始追求一場屬於自己的婚禮。他們希望掌握「結婚」主權,不為別人,不為傳統,讓婚禮成為真正享受的過程,只討自己歡心。
  不辦婚禮
  決定不辦婚禮後,阮莎莎整個人放鬆下來。
  「毫不誇張,和家人們達成了不舉辦婚禮的共識後,我真的開心得咧開嘴笑。」至此,瑣碎的備婚事項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不辦婚禮的好處顯而易見。原本用來籌婚的資金和時間,都迅速改成了旅遊計畫。不是婚禮辦不起,而是不辦更有性價比。這些「整頓”婚禮的新人認為,大費周章舉辦一場「不如心意」的婚禮並不划算。
  按照原計畫,在廣東東莞工作的阮莎莎夫妻倆,會回到553公里外的廣西南寧縣城老家,開車6小時,只為辦一場婚禮。
  在「一生只有一次,一次記一輩子」的觀念渲染下,阮莎莎也曾帶著「不要讓自己將來後悔”的想法去籌備婚禮。可以說,她對「結婚”這件事很上心。
  她自行設計了結婚的logo,還專門創建了用於「備婚」的收藏夾——裏面躺著300多篇筆記。計劃表滿滿當當列上了各類任務項:結婚流程、如何選酒店、化妝師攝影師溝通與選擇、儀式流程、伴郎伴娘注意事項等等。
  父母們將備婚工作放手交給兩人。他們日常工作忙碌,不能隨時回老家,只能遠程籌備,一些事項難以推進。因此,她發現,光靠他們兩個人,需要花費大半年時間,才可以完成一場「好的婚禮」。
  可是,即便投入大量時間,也不一定能換來稱心如意。父母們希望家裏的老人能參加婚禮,這意味著舉行婚禮的地點得定在縣城。縣城的酒店有限,她把銷售加了個遍,沒有一家符合她的預期。
  阮莎莎預想的婚禮不需要奢華,至少不能看著簡陋,要有一個大容量的廳堂,柱子少,裝飾過後「能出片」。然而,縣城的酒店「沒一個廳高超過3米的,柱子都很多」。
  打造一場不合審美的婚禮卻一點兒也不便宜,認真辦下來需要七八萬。他們有這個預算。但是,花了錢,還達不到預期效果,不如不辦。備婚的熱情就此熄滅。
  更讓年輕人受不了的,是傳統婚禮的繁文縟節。據後浪研究所發佈的《2023年輕人理想婚禮報告》顯示,瑣事太多、麻煩,是勸退年輕人辦婚禮的最主要原因。
  起個大早,除了累還是累,是廣州人蘇珊對傳統婚禮的印象。
  蘇珊參加過不少婚禮,也當過伴娘。她發現,具體備婚的過程中,結婚是兩個人的事。男方分擔部分工作,可大量瑣事會自然落在女性身上。每一個環節都要反復溝通、磨合,持續數月的疲憊,更會在婚禮當天達到頂峰。
  按照習俗,結婚需要舉辦晚宴。但在婚禮當天,新娘依舊得早早醒來,迎親、接親、堵門遊戲、敬茶、迎賓、敬酒、送客……從早忙到晚,直至婚禮結束,才能真正坐下喘口氣。
  蘇珊是個怕麻煩的人。「一想到婚禮,會有一種壓力,而不是甜蜜。”
  代際拉扯
  另一些時候,結婚又是兩家人的事。
  子女的「下半生」常被父母視為重要的「人生任務”。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父母便積極地托人做媒,為子女牽線。待一段戀情步入婚姻,父母依舊是難以繞開的角色。要想實現「三無”婚禮,得過父母這一關。
  提出不辦婚禮的想法後,徐玫的婆婆不同意,說借錢也要辦。
  和大多數傳統觀念一樣,婆婆認為,不辦婚禮沒面子,更愧對子女。她希望子女的婚禮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和儀式,「跟別人一樣,該有啥有啥”。這和徐玫夫妻倆的想法背道而馳。
  徐玫26歲,她發現千姿百態的婚禮場景,有著高度雷同的內核。要想「反套路」,往往需付出更高的成本。
  據徐玫瞭解,在遼寧錦州辦一場婚禮,一整套流程下來大概六七萬,要想辦得更隆重些,價格將上到八九萬。對於當地許多普通打工人來說,這是筆不小的開銷。「借錢結婚”的現象常有發生。
  工作這些年,徐玫夫妻倆的存款足以舉辦一場婚禮。只不過,一場流水線上的婚禮,就能掏空他們的大部分積蓄。徐玫夫妻倆的家庭並不富裕,她不想花錢走個過場,更不想為了面子投資一場婚禮,「過好日子比啥都重要”。他們最終奪得婚禮掌控權。
  但更多人在這代際拉扯中敗下陣來。
  27歲的肖瀾原想和丈夫旅行結婚,再簡單弄個儀式,只邀請身邊熟悉的親人和朋友。但雙方父母堅持認為,辦了接親儀式才算結婚。公公甚至在他們面前歎氣道:「別人結婚都有請賓客,我的小孩沒有,很可惜。」
  兩代人陷入僵局。到頭來,他們還是辦了一場讓父母滿意的婚禮,並如父母所願——「大操大辦」,走完了傳統婚禮的一整套流程。
  那天的宴席擺了40桌,其中,有7桌是新人的朋友,剩下的人群中,擠滿了面生的長輩和親戚,甚至是父母的朋友、領導,和新人互不相識。
  很多時候,婚禮是共屬於兩代人的「高光時刻」。一場婚禮蘊含複雜的社會人情圖譜,更牽涉兩個家庭的立場和利益,一些想請的、不想請的,都得請。
  雖有遺憾,但肖瀾理解父母們大擺宴席的做法。這些年,父母隨出了大量禮金,婚禮正是回收份子錢的合理管道。被人情世故「綁架”的年輕人,很難不在乎那些年被「掏」走的份子錢。就算不為自己,也有家庭的顧慮。
  正如徐玫,他們沒有辦婚禮,但辦了一場答謝宴:「(如果)什麼也不辦,這麼多年隨出去的份子錢怎麼收回來?」
  答謝宴規模很大,擺了23桌,來賓約有220人。和辦婚禮類似,需要早起、迎賓,舍不了疲憊。宴席和酒水錢花了不到三萬,收的份子錢要比婚禮的多不少。
  「辦完就感覺輕鬆了。現在要不是為了收禮,真不想辦了。」這是不辦婚禮的新人和父母之間常見的折中選擇。
  人生的一種體驗
  結婚一年後,回想起自己的「三無”婚禮,蘇珊沒有一絲後悔。
  結婚當天,一家人簡單吃過午飯後,蘇珊和丈夫騎著電動車給附近的親友們送喜餅。
  按照家鄉習俗,結婚的新人需要走街串巷送喜餅,一道送出的還有婚禮請柬。他們不打算辦婚禮,就一遍遍解釋,為何喜餅裏沒有附贈請柬。有些好事的親戚不理解,勸說他們辦婚禮,他們也就隨意帶過。
  這些年,蘇珊參加過體驗感極佳的婚禮,會在動情時刻潸然淚下。與此同時,也看過不少戲謔的畫面——臺上的新人熱淚盈眶,台下的人自顧自聊天,關注著什麼時候上菜,什麼時候開席。
  若辦婚禮,蘇珊或許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局面。她計算過,為照顧人情,光女方這邊宴請的人至少要擺上6桌,而這些親戚大多跟她不熟。
  明明是自己的婚禮,卻要努力讓所有人開心,以表體面。在蘇珊眼裏,這樣的傳統婚禮,本質上是一場大型演出。「臺下一群人狂歡盛宴,我們(新人)在臺上賣力表演。」
  高妍看過許多人在婚禮舞臺上表演幸福。回歸生活後,面對的卻是催生、婆媳矛盾,仿若幸福只在那一天。
  「我不想把體驗感給別人,想自己感受到這份快樂,而不是給別人表演幸福。」高妍堅持不舉辦婚禮。父親曾反對,她直接將「舉辦權」扔給父親,讓他自行籌備,辦好了,她則岀席吃個飯。「很多人其實都怕麻煩。」這件事也就沒了下文。
  高妍基本捨棄了傳統婚禮的儀式。僅是在某一天,她和戀愛三年的男友領證、交換對戒,再拿著一束捧花,去咖啡廳拍了些照片,最後吃了頓飯。
  從「未婚”到「已婚”的身份轉變,普通得像每個平凡的昨日。整個流程甚至連雙方父母都沒有參與,只有他們兩個人。
  高妍的婚姻沒有儀式,沒有彩禮,求婚戒指不是鑽戒,而是藍寶石戒指。她試戴過鑽戒,並不喜歡,而那個藍寶石戒指,一眼傾心。她的婚姻從不需要以鑽戒證明分量。
  「婚姻真的是,與其豔羨別人,不如問問自己要什麼,不是別人都有就是好的。”對高妍而言,婚姻只是人生的一種體驗。「之後如果不愉快了,可以隨時就說再見。”
  愛與被愛皆自由,每個人都能掌握選擇權。她的人生,理應由她自己做主。
  (黃澤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