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的曲調宛轉悠揚,令人聽之流淚。它所表達的是一個時代的悲歌,而創作出這首曲子的阿炳,也有著戲劇般的人生。20世紀50年代起,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楊蔭瀏、曹安和等一批音樂學家,深入民間採集了包括《二泉映月》在內的大量瀕危傳統音樂的珍貴資料,亦使得《二泉映月》就此獲得了新生。而這一「絕響」以無可替代的藝術和學術價值,如今已成為中華民族民間音樂的一張重要名片。
20世紀50年代初的一天,毛澤東在上海第一次聽到二胡曲《二泉映月》,如泣如訴的曲調讓他感慨萬千。認真聽完整首曲子後,毛澤東評價說:「它具有濃郁的民間風味,很好,要發揚光大之。」無獨有偶,周恩來在聽到這首樂曲後也十分欣賞,他專門指示有關部門灌制唱片,當作珍貴禮品贈給來訪的國際友人。
阿炳的悲慘人生
中國「樂神」的化身、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第一人、民族音樂的奇才……誰能獲得如此的溢美之詞?他就是來自無錫的民間音樂家—阿炳,《二泉映月》的創作者。阿炳,原名華彥鈞,幼年喪母後隨父親出家做了道士。天資聰穎的阿炳對民間傳統音樂有著濃厚的興趣,並願意付諸實踐。冬天,為了彈好琵琶,他用冰塊摩擦雙手鍛煉指功;夏夜,他在練二胡時將雙腳泡在水裏,以防蚊蟲的叮咬。經過勤學苦練,阿炳在13歲時就已經熟練地掌握了二胡、三弦、琵琶和笛子等多種樂器的演奏技藝,16歲時他的音樂技巧已得到了無錫道教界的公認。此後,阿炳不顧父親和道教長輩們的指責和阻撓,沉迷於與浪跡天涯的民間藝人的交流和切磋,並由此廣泛學習了各地豐富的民間音樂。然而,因社會動亂、道產賣空,阿炳無法再做道士,只得流落街頭,自編自唱,淪為街頭藝人。
更為不幸的是,阿炳在34歲時害眼疾卻無錢醫治而失明,從此在黑暗和貧困中掙扎,嘗盡了人世間的辛酸。饑寒交迫中度日的阿炳,有著剛毅的性格,從不乞求別人的施捨;面對惡勢力的欺淩和淫威,也從不卑躬屈節,而總是與之抗爭,對之聲討。人們稱阿炳是三不窮:人窮志不窮、人窮嘴不窮、人窮名不窮。
儘管流浪街頭,他卻經常以說唱新聞的形式針貶時弊。一·二八事變發生後,他編唱《十九路軍在上海英勇抗擊敵寇》的新聞,並用二胡演奏《義勇軍進行曲》。抗戰時期,他創作二胡曲《聽松》,以南宋名將嶽飛抗金的故事寄託了對民族解放的期望。日寇佔領無錫,阿炳編詞痛罵漢奸賣國求榮,遭到一頓毒打。後來,這個漢奸被日本人殺了,阿炳拍手稱快,並編了一首《漢奸的下場》沿街演唱,無錫人士無不叫好。抗戰勝利以後,阿炳又編唱了《前走狼,後走虎》等在街頭演唱,對國民黨政府魚肉百姓的行為進行揭露和抨擊。結果,阿炳再一次遭到毆打,並被迫停止了賣藝生活。正是因為如此,阿炳創作的曲子很自然地帶有一種憂鬱憤懣的情調和寧折不彎的大丈夫氣概。這些經歷,也許正是後來他創作出《二泉映月》且能廣為流傳、經久不衰的原因。
《二泉映月》的誕生
《二泉映月》的旋律委婉流暢、跌宕起伏,流露出如悲似怒的情調及對光明和理想境界的憧憬,表現了一個經歷舊社會生活坎坷和磨難的流浪藝人的感受和倔強不屈的性格,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創作這首曲子時的阿炳已雙目失明,他常在走街串巷時信手拉奏。阿炳曾把它稱作「自來腔」,鄰居們都叫它《依心曲》。據阿炳的親友和鄰居們回憶,阿炳賣藝一天仍不得溫飽,深夜回歸小巷之際,常拉此曲,淒切哀怨,尤為動人。阿炳的朋友陸墟曾這樣描寫過阿炳拉奏《二泉映月》時的情景:「大雪像鵝毛似的飄下來,對門的公園,被碎石亂玉,堆得面目全非。淒涼哀怨的二胡聲,從街頭傳來……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媼用一根小竹竿牽著一個瞎子在公園路上從東向西而來,在慘澹的燈光下,我依稀認得就是阿炳夫婦倆。阿炳用右脅夾著小竹竿,背上背著一把琵琶,二胡掛在左肩,咿咿嗚嗚地拉著,在淅淅紛紛的飛雪中,發出淒厲欲絕的嫋嫋之音。」
在《阿炳曲集》中曾這樣介紹:「他在雙目失明之後……用音樂形象來描繪他想像中舊時曾目睹的美麗風景」「但當時感到的卻是周圍漆黑的一片,這就使得他在婉轉優美的旋律中,時時流露出感傷淒涼的情調來」。賀綠汀曾指出:「《二泉映月》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他的音樂是矛盾的。與其說音樂描寫了二泉映月的風景,不如說是深刻地抒發了瞎子阿炳自己的痛苦身世。」
《二泉映月》是阿炳僅保留下來的幾首曲目之一。1949年4月23日,無錫解放,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等樂曲獲得新生。1950年暑期,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為了發掘、研究和保存民間音樂,委託著名音樂史學家楊蔭瀏教授與曹安和等同志專程到無錫對阿炳的音樂作品進行搶救性采風。在匆忙的錄音、記譜、整理過程中,楊蔭瀏為阿炳錄製《二泉映月》《聽松》《寒春風曲》等3首二胡曲和《大浪淘沙》《龍船》《昭君出塞》等3首琵琶曲的鋼絲錄音。錄完《二泉映月》後,楊蔭瀏問阿炳這支曲子的曲名,阿炳說:「這支曲子是沒有名字的,信手拉來,久而久之,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楊蔭瀏又問:「你常在什麼地方拉?」阿炳回答:「我經常在街頭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楊蔭瀏脫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可是光《二泉》不像個完整的曲名,大家又提議是不是可以稱它為《二泉印月》?楊蔭瀏說:「印字是抄襲而來,不夠好,我們無錫有個映山河,就叫它《二泉映月》吧。」阿炳點頭同意了這個名字。就這樣,《二泉映月》流傳了下來。感受到尊重的阿炳告訴來訪者,他可以拉出700多首曲子,他還答應半年後繼續錄製200多首二胡曲。這一年深秋,在無錫舉行的一次音樂會上,已經3年多沒有公開拉二胡的阿炳首次也是最後一次在舞臺上演奏了《二泉映月》,獨特的民間演奏技巧與風格,以及無與倫比的深邃意境博得了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
然而,由於長期遭受舊社會的折磨,1950年12月4日,阿炳吐血病逝。他所創作的數百首樂曲也因他的過早去世而沒有來得及被整理錄音,從此失傳。
《二泉映月》的新生
阿炳去世後,楊蔭瀏教授給阿炳整理的6首樂曲成為阿炳的絕唱。阿炳沒有想到,當年訴說心聲的《二泉映月》在他去世後卻煥發了勃勃生機。著名音樂家、時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的馬思聰與著名大提琴家劉烈武在聽了阿炳演奏的二胡曲錄音後,對阿炳爐火純青的二胡演奏技藝十分欽佩,並表示:「他的二胡弓弦長得像一望無際的火車鐵軌,很難聽出換弓的痕跡。」
1951年,天津人民廣播電臺首次播放此曲。1952年萬葉書店出版了《阿炳曲集》。1959年國慶10周年時,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又將此曲作為我國民族音樂的代表之一送給國際友人。中國唱片社曾將阿炳於1950年夏演奏此曲的鋼絲錄音製成唱片,暢銷海內外。
此後,《二泉映月》陸續被改編成小提琴獨奏、民樂合奏、民樂重奏、弦樂四重奏、西洋弦樂合奏、二胡與樂隊、高胡與豎琴等演奏形式,無不絢麗多彩,各得其趣。阿炳的故事和他的《二泉映月》後來還被搬上銀幕。1978年,世界著名指揮家小澤征爾應邀擔任中央樂團的首席指揮,席間他指揮勃拉姆斯的《第二交響曲》和絃樂合奏《二泉映月》,當時,小澤征爾並沒有說什麼。第二天,小澤征爾來到中央音樂學院專門再次聆聽了用二胡演奏的原曲《二泉映月》。演奏完畢,小澤征爾已是熱淚盈眶,他激動地表示:「如果我聽了這次演奏,我昨天絕對不敢指揮這個曲目,因為我並沒有理解這首音樂,因此,我沒有資格指揮這個曲目……這種音樂只應跪下來聽。」說著,這位世界聞名的指揮家真的要跪下來。他還說:「斷腸之感這句話太合適了。」同年9月7日,日本《朝日新聞》刊登了發自北京的專文《小澤先生感動的淚》。1985年,《二泉映月》在美國被灌成唱片,並在流行全美的11首中國樂曲中名列榜首。
《二泉映月》成為傳世的經典,而他的創作者阿炳的人生卻充滿著悲劇色彩。阿炳的不幸是舊社會藝人們悲慘生活的縮影,但不幸的阿炳也有所幸之事。因為儘管他生前不知自己創作的樂曲能被廣泛傳頌,儘管他沒能將一肚子的心曲傳諸於世,儘管他沒能盡情享受新社會溫暖和煦的陽光,但新中國的新文化終究使舊社會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阿炳獲得了新生,舊中國千千萬萬的人也同他一樣獲得了新生。
對於民間音樂,中國共產黨是十分重視的。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一文中就曾提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文化綱領是發展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更是指明了當代文化的發展方向。正是因為如此,共和國建立初期,國家在經濟實力仍很貧弱的情況下,提出繼承遺產、發揚傳統的口號,對民族民間音樂採取了一系列扶持和保護政策,《二泉映月》正是在這種背景下被發現的。1949年7月,就在新中國即將成立之時,中華全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正式成立。一年以後,北京市文聯成立,周恩來總理親自主持。那正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年代,由於國家獨立,政治昌明,經濟發展,新生的人民共和國蒸蒸日上,全國人民沉浸在當家作主的歡樂氣氛中。具有悠久傳統的民族民間音樂,在新的政治經濟體制下得到應有的尊重,民間藝人和他們的作品也獲得了新生。
(張穎王騫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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