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寶寶的人們一定不會對帶孩子打疫苗的焦灼場景感到陌生。孩子越小，父母在一旁便越覺得受罪。看著疫苗本上密密麻麻的接種安排，到底是一次多打幾針，還是多跑幾次，成為不少父母難以抉擇的選項。
  上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免疫規劃所副主任醫師吳琳琳曾經做過一個統計：我國7歲以下的兒童，共需要接種大概25劑次的免疫規劃疫苗，往返門診的次數可以達到16次，如果加上推薦的非免疫規劃疫苗（約15劑次），往返門診的總次數可能會達到30次。如果出現各種意外情況，如孩子生病、家長沒空等原因，可能增加兒童遲種、漏種的風險。
  「不僅增加了家長的負擔，對於兒童來說，多次往返門診也增加了交叉感染風險。」吳琳琳說。
  隨著上市疫苗品種的不斷增加，預防接種單位和受種者面臨多種疫苗同時接種的情況越來越多。但是談起疫苗接種，不少人仍有疑問：多種疫苗同時接種是否會影響效果？是否會增加副作用？疫苗接種究竟該如何規劃，才能既減少家長和兒童的負擔，又達到最好的免疫效果？
  2025年1月16日，昆山杜克大學疫苗交付研究創新實驗室舉辦了「不同疫苗的同時接種：研究進展與實踐」的專題研討會，聚焦前述備受關注的話題，邀請國內外專家，就國內外同時接種的實踐與研究工作進行分享和討論。
  同時接種疫苗數量無上限
  對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免疫規劃中心副主任餘文周而言，吳琳琳提到的問題在實踐中普遍存在。
  「當前我國共有14種免疫規劃疫苗，30多種非免疫規劃疫苗，兒童的計畫免疫程式十分複雜，排苗困難，而遇到接種禁忌的情況，在規定時間內難以完成免疫規劃疫苗和非免疫規劃疫苗的接種。」餘文周說。
  解決這一問題，他認為最佳的辦法便是研發出更多聯合疫苗，減少接種劑次。但研發疫苗的過程相對漫長，另一個可選的路徑即基於循證證據，在中短期內推動多種疫苗的同時接種，減少家長和兒童前往接種門診的頻次，減輕接種門診工作人員的工作負擔。
  這裏提到的「同時接種」，指的是同一次接種時間在不同的解剖部位或以不同接種途徑或不同接種方式接種兩種及以上的不同疫苗，即單價疫苗、多價疫苗或聯合疫苗之間可任意組合同時進行接種。
  同時接種的好處十分明顯：一次接種多種疫苗對於儘早保護兒童免受各種疾病的侵害至關重要，這也使得按時完成推薦的免疫劑次變得更加容易；同時接種可以減少家長和兒童往返接種單位的次數，還可以減輕接種人員的整體工作量。
  在美國，同時接種的實踐源於「麻疹消除行動」。
  1989-1991年期間，美國麻疹疫情大暴發使55622名美國人患病，123人死亡。在所有遭受疫情的城市中，費城受到的打擊最大，高達1500名兒童患病，9名兒童死亡，其中大多數人沒有接種疫苗。為儘快遏制疫情，接種人員需要充分利用每一個兒童訪視的機會進行麻疹疫苗的接種，來確保疫苗的覆蓋率以及接種的及時性。
  「在這之後，這成為兒科免疫實踐的標準——即接種人員應每次給兒童接種所有該打、能打的疫苗。」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免疫規劃高級顧問蘭斯·羅德瓦爾德（Lance Rodewald）博士說。除了在常規免疫中應用外，同時接種還會在新疫苗引入、兒童疫苗補種、流感疫苗接種或國際旅行者疫苗接種等場景中應用。
  而對於同時接種的安全性，國際權威機構都給出了明確肯定：
  世界衛生組織（WHO）在《關於免疫和疫苗安全的問答》中指出，一次接種幾種不同的疫苗是安全的。
  美國免疫規劃諮詢委員會（ACIP）在《免疫接種的最佳實踐指南》中寫道，實驗證據和廣泛的臨床經驗為同時接種疫苗提供了科學依據。對於就診時沒有特定禁忌證的兒童，推薦常規同時接種所有適齡的疫苗劑次。
  日本小兒科學會提倡將同時接種作為普遍醫療行為，以提高接種率，儘早保護兒童免受疫苗可預防疾病（VPD）的侵害。他們認為：同時接種不會降低疫苗效果或增加副反應風險。同時接種原則上沒有可接種疫苗種類數量的限制。在日本，2月齡的嬰兒一次會接種5種疫苗，分別注射在四肢和口服一劑輪狀病毒疫苗。
  既往的研究也證實：無論是針對兒童免疫規劃中常見的疫苗如兒童用五聯或六聯疫苗、手足口疫苗（EV71）、流感嗜血桿菌疫苗（Hib）、肺炎球菌疫苗（PCV）、百白破疫苗（DTaP）等，還是成人疫苗如流感疫苗、帶狀皰疹疫苗、2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和新冠疫苗等，不同研究顯示同時接種相比於單獨接種效果相當，而且是安全的。
  「疫苗在納入我們的免疫規劃前，就已經進行了相應的同時接種的研究了，而當我們在社區裏開展接種工作後，也會通過一系列的被動監測和主動監測，持續收集和分析數據跟蹤同時接種安全性的情況。」澳大利亞國家免疫研究與監測中心（NCIRS）副主任尼古拉斯·伍德(Nicholas Wood)分享了澳大利亞應用同時接種策略的經驗。
  同時接種應注意什麼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WHO）的指導原則，不同疫苗可以同時接種，但應在不同部位進行，以避免相互干擾。WHO建議，卡介苗、脊髓灰質炎疫苗、百白破疫苗和麻疹疫苗可以在不同部位同時接種。
  然而，各國對於「同時接種」實施過程的規定略有不同。例如，中國的免疫規劃要求一次免疫接種的疫苗種類不超過三種，原則上每次最多接種2種注射疫苗和1種口服疫苗，且注射疫苗應在不同部位接種。多數國家都認可，若兩種及以上的注射類減毒活疫苗未能同時接種，則應間隔至少28天進行接種。此外，禁止將多種疫苗混合在同一注射器內，接種部位應至少間隔2.5釐米，以便區分不同疫苗的局部不良反應，推薦在上臂外側或大腿前外側接種。對於腦膜炎球菌結合疫苗和肺炎球菌結合疫苗則不應同時接種。
  一些家長擔心，一次讓家長們多打幾針疫苗會不會增加孩子的痛苦，結論是否定的。
  「與其每過幾個月讓孩子去打疫苗，不如去一次集中性疼幾下，」尼古拉斯指出。美國費城兒童醫院提供的疫苗宣教資料指出，有研究顯示根據一種名為皮質醇的荷爾蒙的分泌情況來衡量，無論在同一次就診中注射一針還是兩針，兒童所承受的壓力都差不多。此外，尼古拉斯也澄清了一些常見的對於同時接種的誤解，例如同時接種多個疫苗並不會給孩子的免疫系統帶來額外的負擔。
  更多家長則害怕，多種疫苗同時接種帶來的不良反應會加劇。在我國，大眾對疫苗的不良反應接納程度較低，加之我國疫苗不良反應補償機制中免疫規劃疫苗與非免疫規劃疫苗的補償模式與賠償資金來源不同，補償責任的認定相對複雜，也導致了推廣同時接種實踐困難重重。
  研究顯示，在新冠期間願意孩子同時接種多種疫苗以減少接種次數的家長僅占22.01%，不願意同時接種的原因主要是擔心增加接種反應（61.94%）和影響免疫效果（49.24%）。
  近兩年，我國不同機構也陸續開展了同時接種的相關研究，並鼓勵疫苗上市許可持有人積極補充證據，並及時更新說明書。2022年，中華流行病學雜誌發佈了《0-12月齡兒童聯合疫苗使用和同時接種專家共識》。不同省市也陸續出臺了相關的指南，如天津市於2023年10月發佈了《天津市多種不同疫苗同時接種技術指南（2023年版）》，廣東省也有相關的指導意見出臺。然而，免疫規劃疫苗和非免疫規劃疫苗之間、不同非免疫規劃疫苗之間能否同時接種，則沒有明確規定。
  「基層在實際操作中存在認識不統一的情況，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預約接種的難度。」我國《0-12月齡兒童聯合疫苗使用和同時接種專家共識》中寫道。在實際工作中，基層預防接種人員對兒童疫苗接種禁忌知識點的認知情況不容樂觀，判斷兒童疾病嚴重程度、掌握疫苗說明書中「接種禁忌」和「慎用證」等規定尚存在一定難度。尤其是對特殊健康狀態兒童，接種人員往往存在接種禁忌把握過嚴的情況，導致部分0-12月齡兒童發生遲種、漏種現象。對此，建議衛生健康主管部門出臺疫苗同時接種的指導檔，以便預防接種人員根據兒童實際情況制定同時接種的適宜方案，提高預防接種工作效率和服務品質。
  餘文周還呼籲，希望不同的機構和科研單位，針對同時接種疫苗的免疫效果、家長的接受度、疫苗猶豫、可接受的接種次數等具體問題開展調查，並進一步改善我們免疫接種服務的整體環境。「相信滿足便利民眾、減少接種人員工作負擔與風險這兩個目標，我們是能夠推行好同時接種的政策的。」
  聯合疫苗比同時接種更好
  科學家們同意，比起接種等效的單一疫苗，更推薦使用經過許可的聯合疫苗，避免孩子們變成「針刺娃娃」（Pincushions）。
  聯合疫苗是由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的病原體相關抗原，加以佐劑、防腐劑、穩定劑等聯合配製而成，包括多價疫苗和多聯疫苗，多聯疫苗由不同病原的抗原組成，可同時預防多種病原體所引發的疾病，多價疫苗則包含同一種病原的不同亞型或血清型，可預防同一病原體的不同抗原所引發的疾病，起到更廣泛的風險防範效果。聯合疫苗從最初的雙聯疫苗（如麻疹-風疹）發展為三聯（百白破），甚至是五聯、六聯疫苗（如百白破-Hib-脊髓灰質炎-B型肝炎）。
  國際上，美國、英國、柬埔寨、馬來西亞四國一般使用10-11劑次疫苗預防11-13種疾病，接種的次數基本是我國的一半，兒童一般在18月齡前訪問接種單位的次數不超過5次，正是由於廣泛應用了聯合疫苗。法國國家免疫規劃中納入了六聯疫苗後，應接種的疫苗總劑次數從21至25劑次減少到了10劑次。
  聯合疫苗不僅能提高接種的便利性，還能吸引更多人完成免疫接種，從而提高覆蓋率。對於國家來說，聯合疫苗減少了生產、儲存、運輸和分發的需求，節約整體成本，特別適用於疫苗接種計畫複雜或受基礎設施限制的國家。
  國際上，越來越多的聯合疫苗正在開發中，比如整合了流感、新冠病毒和RSV（呼吸道合胞病毒）疫苗的聯合疫苗，它們適用於多種季節性和大流行性疾病，以及結核病-瘧疾雙聯疫苗等。
  我國目前僅有一款四聯疫苗和一款五聯疫苗供應，國際上應用較多的兩款五聯疫苗和一款六聯疫苗均尚未在我國獲批上市，各機構在研聯合疫苗中也無六聯疫苗，與國際水準差距較大。
  聯合疫苗的推廣有如下挑戰。
  首先是技術瓶頸，開發聯合疫苗需要確保多種抗原在同一劑型中的穩定性，同時避免成分間的相互干擾，聯合疫苗的生產需要協調各成分的生產工藝，增加了品質控制的挑戰。技術複雜性使得企業研發週期較長，成功率受限。
  其次監管要求不明確，缺乏可落地的標準規範。我國相關法規規定，生產聯合疫苗的企業必須先擁有自己的單苗文號，繼而才可以生產聯合疫苗，這客觀上造成不同疫苗生產企業間難以合作開發聯合疫苗。儘管疫苗管理法提出可以委託生產，但由於申請程式繁瑣，也缺乏明確指南，目前尚沒有新的聯合疫苗進入市場。
  再次是公眾對聯合疫苗的認知較低。一些家長對新生產的聯合疫苗安全性和有效性存疑，擔心多種成分同時接種可能帶來更多副作用，影響了聯合疫苗的推廣。我國當前的聯合疫苗和單一疫苗的接種程式不一致，也增加了接種人員推薦和接種聯合疫苗的顧慮。
  「未來我們希望有更多的聯苗出現，這也會給其他疫苗接種納入免疫規劃留出空間。」蘭斯在研討會最後表示。
  （袁端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