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0日，來自上海的艾女士乘坐遊船在小鳥天堂國家濕地公園的水道中穿梭，她的目光被一棵參天古榕深深吸引。這棵長在河心洲的古榕，樹齡有400年，樹高約15米，樹冠覆蓋面積達1.3萬平方米，形如一座孤島。更令人稱奇的是，榕樹枝頭棲息著密密麻麻的白鷺，它們或低頭小憩，或展翅欲飛。「我從未在一棵樹上見過如此多的鳥兒，它們和諧相處的場景，既壯觀又溫馨。」艾女士讚歎道。
  1933年，作家巴金南下廣東江門新會，被這裏獨木成林、萬鳥齊飛的自然景觀所震撼，「到處都是鳥聲，到處都是鳥影」，他寫下散文名篇《鳥的天堂》。1984年，他又親筆題寫「小鳥天堂」四字，小鳥天堂從此得名。
  小鳥天堂位於江門市新會區天馬村，截至目前，公園裏棲息的野生鳥類有141種，尤以野生鷺鳥居多，有蒼鷺、池鷺、牛背鷺、白鷺、夜鷺、大白鷺等。「通過長期以來不斷加大生態環境保護和治理力度，小鳥天堂已成為華南地區最大的鷺鳥自然孵化基地之一，每年從小鳥天堂孵化的鷺鳥有3萬多只。」小鳥天堂國家濕地公園管理處副主任王國麗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樹茂鳥至
  小鳥天堂的起源與防治水患相關。廣東省江門市新會區天馬村與外界江河相連，河水長驅直入，湍急的水流對當地村民的生活和生產帶來了較大影響。明朝萬歷年間，為了阻擋來勢兇猛的河水，當地村民在河口處沉下一艘沙船作為沙洲。
  當時，挑沙的船工隨手將用於挑沙的扁擔（榕樹枝）插在沙洲上，榕樹枝竟生根發芽、越長越大。「作為水鄉，天馬村村民種田靠划船進出，每次收工後都會帶回一些泥土，他們將泥土倒入沙洲中。這一傳統延續了100多年，直至榕樹長到占地面積15畝左右。樹茂鳥至，成群白鶴、白鷺陸續前來棲居。」天馬村村委會黨委副書記、村委副主任陳春鳳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據陳春鳳介紹，天馬人認為這棵榕樹是「神樹」，視鷺鳥為天降祥瑞的「神鳥」，樹和鳥興旺與否，關係全族的興旺和子孫的福氣，遂立下鄉規：若有上島擾鳥、傷鳥者，就是大逆不道，不論男女老少貴賤，以褻瀆神明、大逆不道治罪。「如今，在天馬村祖祠橫樑、門楣等處雕刻有鳥類圖騰，部分古民居的屋簷上也有。」她說。
  在鄉規與祖訓中，天馬人世代懷揣著對自然的敬畏之心與守護之責。「自榕樹長大，鳥兒在這裏安家，村民便有了保護鳥類的意識。」陳春鳳說。
  1997年，新會通過了保護小鳥天堂雀鳥暫行管理辦法，正式明確了小鳥天堂的保護範圍和保護路徑。會城等8個鎮成立了保護「小鳥天堂」雀鳥領導小組，組建護鳥巡邏隊，在小鳥天堂北面放活魚飼養雀鳥，在古榕島北側的竹島重新種上榕樹、木棉樹。同時，查酒樓、繳民槍，嚴禁非法獵捕、收售野生鳥類。
  「我主要負責騎摩托車或駕駛船隻圍著小鳥天堂進行巡查，以及做一些關於小鳥天堂保護的宣傳工作。」「天堂護鳥隊」隊長葉健彬說。2023年3月的一天，他在景區巡邏時，發現有偷獵者用網捕鳥。他立即聯繫當地公安部門，通過監控錄影，員警迅速在附近的一家工廠內將兩名偷獵者抓獲，一只夜鷺被成功解救並放歸大自然。
  回想初次參與小鳥救護行動的場景，葉健彬記憶猶新。2023年5月的一個清晨，他與同事在景區內巡查，發現一只鷺鳥受傷。他小心翼翼地將生命垂危的鷺鳥捧起，察覺到它尚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時，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經過悉心照料，這只鷺鳥得以康復，最終重返小鳥天堂。
  「其實，每一位天馬人都是護鳥隊的一員，愛鳥護樹的意識代代相傳，一直延續至今。」陳春鳳說。
  築牢生態屏障
  20世紀90年代，古榕樹的保護範圍從最初15畝擴大到200畝。但隨著當地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快速推進，小鳥天堂的濕地生態系統面臨巨大挑戰。
  「當時，天馬村擁有村集體企業，如糖廠、酒廠和電鍍廠等，均位於小鳥天堂周邊。在人民群眾支持下，當地政府決定將污染工廠關停，還將原本計畫修建通往珠海市斗門區的縣道改遷到三和大道的位置。」王國麗說。
  濕地為眾多動植物提供了生存繁衍的棲息之地。為了改善小鳥的生存環境，2002年，江門市新會小鳥天堂旅遊有限公司成立。「小鳥天堂陸上部分地區被改為濕地，水域面積擴展到400畝，園區總面積達600多畝。」王國麗說。
  2002年至2011年，新會區投入5000多萬元對小鳥天堂進行了兩次升級改造，增設人工島和淺灘，建設陸上觀鳥步行體系，加大禁槍和禁止捕鳥力度，這些舉措讓小鳥天堂濕地資源更加豐富。
  2011年，小鳥天堂古榕島東南側的天馬中學搬遷，原址成為小鳥天堂的監測和科普宣教場所。2016年12月，小鳥天堂國家濕地公園試點建設工作啟動，保護範圍擴大為如今的4120畝，次年成立了小鳥天堂國家濕地公園管理處。2022年1月，小鳥天堂被授予「國家濕地公園」稱號。
  2017年，深茂鐵路江茂段（江門至茂名段）受選線條件限制，鐵路途經小鳥天堂的最近距離僅800米。據悉，當雜訊24小時超過50分貝、巢內雜訊最大超過60分貝時，將對鳥類繁殖棲息造成影響。而深茂鐵路施工期多臺設備同時施工情況下，小鳥天堂規劃邊界最大雜訊影響將超過65分貝，對鳥兒的棲息生態帶來直接影響。
  為不影響鳥類正常生活，該工程增加投資1.8億元，建造全球首例高鐵全封閉聲屏障。這段長達2公里的全封閉聲屏障，最大限度減少列車運行給鳥類帶來的聲光干擾。後期檢測數據顯示，全封閉聲屏障降噪達25分貝以上，僅比修建鐵路前增多了0.2分貝。
  由於河道跟外界江河聯通，因而常有海洋垃圾流進小鳥天堂。2019年，新會區對流經小鳥天堂的有關水域進行了全面整治。「這一做法可改善小鳥天堂濕地與周邊水系生態的連通性，促進濕地公園與外界水體的物質和能量交換，豐富鳥類食物來源，構建綠色生態廊道網。」華南農業大學資源環境學院教授、農業農村部華南熱帶環境重點實驗室主任、廣東省生態學會常務理事蔡昆爭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外來入侵植物會通過競爭排擠本地物種，危及生態安全，造成巨大損失。據蔡昆爭介紹，小鳥天堂觀鳥樓後面原本生長了大量蟛蜞菊和雜草叢。「2020年，為打造濕地生態示範園，新會區清除了外來入侵植物蟛蜞菊，並根據離河道的距離和土壤環境特點，增加種植荷花、粉花美人蕉、荸薺、慈姑、澤瀉和翠蘆莉等濕地植物，提升景觀效果。」蔡昆爭說。同年，小鳥天堂開展濕地公園河道生態修復工程，生態修復面積約13.23公頃。
  如今，小鳥天堂設立濕地系統監測中心，建設大數據平臺，鳥類、魚類生態系統和水文情況監測和管理工作有了大數據技術的支持，變得更加細緻智能。
  這些行動讓小鳥天堂濕地資源更加豐富，鳥類棲息生態環境更加優越，古榕生態屏障更加完善。「按照國家地表水環境品質標準（GB3838-2002），小鳥天堂的水質總體上達到Ⅱ類、Ⅲ類水質標準。」蔡昆爭表示。
  和諧共生
  小鳥天堂地處北回歸線南側，位於我國東部沿海過渡地帶。「該流域範圍屬於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徑，也是我國東部候鳥遷徙區、江門市鳥類重要棲息場所。」廣州河澤生態科技有限公司負責小鳥天堂生態監測工作的趙順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我們主要採用兩種方法進行鳥類監測。一種是人工調查，包括樣線法和樣點法，利用雙筒望遠鏡和長焦相機進行監測。另一種是結合人工與設備進行監測。」趙順說，利用鳥類智能監控攝像頭、4G紅外相機等設備，還可以對小鳥天堂的野生動物進行全面監測，並實現數據即時傳輸、識別和統計。
  2022年8月，趙順第一次上古榕島。「我們乘坐最多可容納五人的小船，由於古榕樹的枝條非常茂盛，只有小船才能穿梭其中。」上島後，趙順看到一只夜鷺停靠在榕樹旁，雙方相隔只有一米。與白鷺的生活習慣相反，夜鷺通常白天休息，晚上外出覓食。「它竟然不怕人，這個場景讓我感到非常震撼。我做過多年鳥類調查，鳥類通常會在離人類200米左右的地方保持安全觀察距離。這只夜鷺儘管離我很近，卻沒有飛走。」趙順對此表示，小鳥天堂不僅是鳥類的天堂，更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動見證。
  2022年11月，在小鳥天堂保護範圍內的長熊山上佈置4G紅外相機時，趙順驚喜地發現，其中一臺紅外相機記錄到了丘鷸。「這是小鳥天堂首次記錄到這種鷸類的影像資料。」他說，「2022年10月，我們還通過紅外相機拍下6次豹貓蹤跡。綜合影像資料分析，小鳥天堂不止一只豹貓。」
  「小鳥天堂周邊為生活區和耕作區，豹貓的出現說明當地群眾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很強，沒有干擾它們的生存環境。」趙順說。
  為了盡可能減少對鳥類生境的打擾，小鳥天堂園區調整遊船旅遊航線，規定合理的觀賞距離。「目前，我們園區設置的遊船高峰不超過5000人，陸路高峰瞬間最大接待量不超過1萬人。」王國麗說。
  2024年11月，隨著北方氣溫的逐漸下降，小鳥天堂再度迎來眾多遷徙而至的候鳥群。古老的榕樹、廣袤的濕地、翱翔的飛鳥以及寧靜的村落，共同編織出一幅和諧美麗的自然生態畫卷，引得遊客讚歎不已。
  近年來，小鳥天堂以「世界濕地日」「愛鳥周」等重大節日為契機，開展「濕地——城鎮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新會小鳥天堂全國愛鳥周」等系列自然教育活動，通過擺設展板、現場講解、發放宣傳資料等形式，讓人們瞭解濕地保護的重要性。
  「一直以來，小鳥天堂都致力於打造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未來，我們期待從生態保育、鳥類棲息地恢復、水體水質監測與管理、生物多樣性穩定維護等方面進行綜合發展，將更多的保護成果展示給大眾。」王國麗表示。
  （史佳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