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34%到84%
  此刻，打開社交媒體，你可能會看到很多類似的帖子：「應美國客戶要求轉移到泰國建廠，泰國被加36%關稅，不知道怎麼弄」「天塌了，整個東南亞關稅……」人們的焦慮來自於北京時間2025年4月3日淩晨的一則消息，特朗普宣佈對全球貿易夥伴徵收「對等關稅」。
  有研究者將這個政策稱為特朗普的「關稅炸彈」。
  在目前的方案中，4月5日起，美國將對全球185個國家和地區徵收「普適性」關稅10%。就連位於澳大利亞西南3200多公里、靠近南極的兩個無人島，赫德島和麥克唐納群島也在被徵稅名單上。據報導，這兩個島上聚集著企鵝、海豹等生物，是人類需要許可證才能訪問的地方，目前沒有任何出口貿易。
  而對於貿易逆差大的國家，4月9日開始，將會徵收更高的關稅：歐盟20%，日韓25%左右，中國34%。而位於東南亞地區的越南、柬埔寨等國家的關稅超過了40%，是「對等關稅」措施的重災區。
  作為回應，4月4日，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宣佈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在現行適用關稅稅率基礎上加征34%關稅。
  特朗普「關稅炸彈」釋放後，外貿商人們作何反應？
  一位做美線海運的工作人員對南方週末說，政策發佈當晚就接到了退艙的訂單。正在海外建廠、從事醫療器械工作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公司本計畫在印尼建廠，現在要擱置了。不過，他們普遍覺得，應該「讓子彈飛一會」，等待後續的變化。
  超乎預料
  特朗普的一紙關稅令，讓身在柬埔寨、從事美線海運業務的王培安覺得「可以休假了」。
  在此次「對等關稅」措施中，柬埔寨部分商品的關稅稅率達到49%。
  王培安告訴南方週末，他的客戶基本都是從柬埔寨發美國的，主要的產品是輪胎。在關稅措施發佈當晚，就有人開始退訂4月的艙位。他粗略統計，退艙超過一半。
  這紙關稅令也打破了身在廣東的陳玉文的工作計畫。她原計畫4月中旬去印尼考察看廠，已經訂好了機票，但關稅的力度「超乎預料」。
  陳玉文就職於一家醫療器械公司，負責海外建廠工作，公司的產品面向全球銷售。美國市場占到了全球銷量的十分之一。她說，在目前的方案中，印尼的關稅是32%，開廠計畫必然要擱置。
  事實上，印尼建廠本就不是上好的選擇，陳玉文說，印尼的基礎設施薄弱。根據2022年發佈的《「一帶一路」基建指數國別報告》，印尼基礎設施的整體得分為4.2，位居全球第72位。陳玉文說，此前考慮在印尼建廠最主要的原因是，它離中國近，可以利用中國的供應鏈。「但現在看來，印尼也沒辦法了。」
  她告訴南方週末，在這個方案出來之前，關於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人們討論最多的是，可能要對墨西哥和加拿大徵稅。
  特朗普自1月20日就任新一屆總統以來，圍繞關稅，已經發佈了多項針對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措施。2月1日，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宣佈對來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在與墨西哥和加拿大領導人會談後，這一措施被暫緩30天。
  到了3月4日，期限已至。加拿大表示，將報復性地對價值1550億加元（1070億美元）的美國商品分階段加征25%的關稅。墨西哥也宣稱將採取報復性關稅措施。3月6日，特朗普簽署了行政命令，將《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SMCA）所涵蓋的來自墨西哥和加拿大的產品關稅推遲到4月2日實施。
  「虛晃一槍」，陳玉文沒想到，最新的關稅措施反而沒有包括這兩個國家。她覺得，目前來看，「只有中南美洲還有機會」。美國的客戶此前就提出，希望他們去墨西哥建廠。
  「公司已經在墨西哥買了土地，但建廠並不容易，比東南亞難太多。」陳玉文解釋，在供應鏈、人工成本、工會保護、文化等綜合因素影響下，在墨西哥建廠的成本要高出百分之三四十。就連簽證都很難辦，她現在去墨西哥都是拿的美國簽證。而且，墨西哥本土的電力、水資源都很匱乏。
  新華社2024年的一篇報導顯示，墨西哥儘管東臨大西洋、西接太平洋，但超過3500萬人生活在極度缺水的環境中，全國甚至有約6%的人口未通飲用水。而墨西哥的商業電價是中國的兩倍，比印度貴90%，比美國還貴30%。
  目前沒有太多的應對策略。陳玉文說，按照之前的經驗，會和美國客戶分擔一些關稅，「意思一下，1%。但這都要看具體專案，利潤高就可以多分擔一點，利潤低就沒有辦法了。」
  面對突然變化的政策，也有企業迅速做出了反應。昆山亞香香料股份有限公司在4月3日當天就發佈了「關於產品價格調整的通知」，宣佈將對從中國產地出口至美國的貨物提價34%，從泰國產地出口至美國的貨物提價36%。執行時間為2025年4月5日。
  「它有競爭力，沒有別的競爭對手。可以這麼發。」陳玉文說，不是所有企業都有這樣的底氣，「但凡客戶有選擇，他遲早會甩掉你。每家企業所處的行業不一樣，還是要根據自身能力來判斷（怎麼做）。」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吳國鼎告訴南方週末，如果政策落地，向美國繳納關稅的是美國進口商，美國進口商必然會要求其他國家的出口商降價以抵消增加的關稅的影響。至於出口商能降價多少，取決於雙方的談判結果。他指出，目前看，美國加稅不可避免，除非其他國家有進一步的反制措施，雙方再進行談判。
  「讓子彈飛一會兒」
  「看後續的政策吧」「等著」——這是大部分人在接受我們採訪時的回答。
  錢明2024年6月來到泰國建廠，生產水暖閥門。美國是最主要的出口市場。他說，關稅的提高必然帶來成本壓力，但是，目前的訂單基本都正常，已經排到了年中，還是會按照計畫生產。短期內，會重點和客戶溝通價格調整、交期安排等問題。
  錢明說，不會輕易搬離泰國，在他看來，泰國的製造業基礎、政策配套以及勞動力的穩定性在東南亞還是數一數二的。更重要的是，他覺得，特朗普的行政命令還有很多後續沒說，存在很大變數。「這麼多關稅條例，平均物價都漲30%-40%，美國人民怎麼生活下去？」
  他表現得很淡定，「最終的結果應該是對部分產品加征關稅，而不是全部。如果出現最壞的情況，那就是都加，就更沒什麼區別了，反而大家站在一起，有更多協調的機會。」
  在「對等關稅」發佈後，泰國總理佩通坦表示，泰國已經準備好一項「強有力的計畫」來應對美國不斷增加的新貿易關稅，並希望通過談判來削減關稅。
  據錢明瞭解，泰國政府計畫增加進口部分美國產品，尤其是農產品和能源類。還會下調部分從美國進口的酒類和機械零部件的關稅。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告訴南方週末，「對等關稅」，理論上指的是對方向自己商品徵收的稅率是多少，自己向對方商品徵收的稅率也是多少，因此，不同國家關稅稅率不同，對其實施的對等關稅稅率也會不同。特朗普這次宣稱的各國對美關稅稅率是怎麼計算出來的，爭議相當大。梅新育認為，各國在後續的談判中，除了關稅稅率、市場准入措施之外，關稅等計稅公式、具體措施應該也會成為談判內容。
  特朗普此次「對等關稅」措施中，柬埔寨的關稅稅率最高，達到49%。柬埔寨方面表示，美國聲稱柬埔寨對其商品徵收高達97%關稅，實際上，柬對美產品徵收的平均關稅僅為29.4%。美國的這一行為缺乏合理依據，王國政府和商業部絕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將竭盡所能，保護柬埔寨出口行業的利益，堅定維護柬埔寨工人和企業的權益。
  4月3日，更多國家元首做出了回應。日本首相石破茂表示，對24%的關稅極度失望。被徵收10%關稅的英國稱，將「冷靜應對」，「英美兩國仍然是好朋友」。同樣被徵收10%關稅的澳大利亞表示，所有美國商品進入澳大利亞都是免稅的，因此，美國對澳大利亞徵收關稅的行為「毫無邏輯依據」，違背澳美兩國夥伴關係的基礎，「不是朋友的行為」。
  在柬埔寨和越南都設有分公司的一家物流公司經理告訴南方週末，4月3日淩晨，在特朗普宣佈新的加稅方案後，客戶們確實很慌張，但美國時間3日晚，又傳出，會有一些豁免政策。他說，目前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等塵埃落定之後隨機應變」。
  這家物流公司的另一位工作人員說，據他觀察，在柬埔寨和越南的一些企業大多處在驚訝和觀望中，政府的態度倒是焦急得多。他發來了一份越南海關總署在4月4日分發給各地方海關的通知。
  通知要求，為幫助消除困難並限制美國政府關稅對企業生產活動的影響，各地區海關分支機構負責人要組織會議，瞭解企業對美進出口貨物時遇到的困難和問題；還要向企業界通報，海關總署和財政部正積極配合各行業、領域管理部委和相關機構，向政府提出解決困難的建議；創造貿易平衡，促進原產於美國的商品進口到越南。通知還指出，各地方海關負責人要安排港口、機場、工業園區海關關員和公務員24小時執勤，特別是在3天假期（4月5日至7日，雄王紀念日）期間，確保相關貨物及時通關。
  一石激起千層浪
  4月4日晚間，柬埔寨首相洪瑪奈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致信特朗普稱，柬埔寨現行的最高關稅稅率為35%。為了表達誠意，並本著加強雙邊貿易關係的精神，柬埔寨致力於促進美國產品的進口，願意將19類美國商品的關稅從最高35%降至5%。並責成商務部長與美國貿易代表進行溝通。
  據報道，越南當地時間4月4日深夜，越共總書記蘇林與特朗普通話。蘇林表示，越南願與美國協商將美國對越南出口商品的關稅降至0%,並要求美國對越南出口至美國的商品也這樣做。
  歐盟27個成員國貿易部長4月7日在盧森堡舉行會議。據報導，歐盟官員稱，此次會議意在對外傳達一條資訊，即歐盟希望與美國就加征關稅政策進行談判，一旦談判破裂，歐盟將採取反制措施。
  歐盟委員會負責貿易和經濟安全等事務的委員馬羅什·謝夫喬維奇在會後對媒體表示，歐盟準備動用「一切貿易防禦手段」應對美關稅衝擊，將於4月15日起實施第一輪對美反制關稅。5月15日起實施第二輪。
  日本首相石破茂也在4月7日與特朗普舉行了視訊會議。據報導，石破茂表示，同意繼續與美方進行磋商，以推動美國重新審視其關稅政策。
  韓國貿易代表團在4月8日啟程訪美，將重點協調鋼鐵與汽車關稅問題。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通商交涉部長鄭仁教在仁川機場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鋼鐵、汽車、半導體均為韓國的主力出口產品，此行必將同美方就關稅問題進行磋商。
  對特朗普的關稅政策，美國國內也有大量反對的聲音。據報導，美國商界最大的遊說力量美國商會，正考慮起訴特朗普政府，以阻止其定於週三生效的新一輪全球關稅。據報導，該組織代表數百萬美國大中小企業，但主要由行業巨頭資助。
  加利福尼亞州州長、民主黨籍的紐森也曾表示，「加州不是華盛頓」。美國政府關稅政策「並不代表美國人民意願」。紐森說，若以經濟總量計算，加州可以被視作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加州重視國際貿易和製造業發展，是美國最大製造業基地，加州期待繼續加強與其國際貿易夥伴之間的關係。紐森強調，不論現在還是未來，加州都是一個穩定的國際貿易夥伴，希望美國以外的各經濟體考慮這一點，不要對來自加州的進口商品採取報復性關稅措施。作為美國經濟最強州，加州年國內生產總值達到3.9萬億美元，比排名第二的德克薩斯州高50%。而加州40%以上的進口商品來自中國、墨西哥和加拿大。
  陳玉文說，在特朗普這次上臺前，他們的產品一直是零關稅。雖然之前醫療行業也被加收了關稅，但因為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聽證會，最終被豁免。她覺得，應該「讓子彈飛一會兒」，就像之前，一直被討論會加關稅的墨西哥，這次卻沒有出現在名單上，反倒是東南亞成了重災區。變化無處不在，「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在發生」。
  （梁婷 陳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