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高喊「小小泰山，拿捏」的登山者，可能想不到還未到山頂，自己便會被泰山徹底制服。作為五嶽之首的泰山海拔1545米，約有500層樓高。短視頻平臺上流行「泰山會制服每一個嘴硬的人」的話題，其中有爬到一半嗚嗚大哭的，有裹著軍大衣在廁所瑟瑟發抖的，還有下山時雙腿抖得像篩子一樣的。
  正是在這樣的形勢下，「泰山陪爬」近期走紅。據媒體報導，2024年「十一」7天假期，一個成立5年的山東農業大學泰山陪爬團，接了五十多單陪爬。
  陪爬者多是泰山周邊的男大學生，體格健碩，陪爬期間能背包，能背娃，還給足情緒價值，讓顧客順利登上山頂。他們收費不一，定價在200-500元之間，有的還要報銷門票及路費。看似高價的服務，卻得到許多遊客的青睞。帶著孩子的寶媽，獨自出行的女性，出差的中年男性，都成為陪爬大學生的客戶。
  遊客：花錢買爬山搭子
  28歲的李蓓蓓（化名）是2024年8月得知有泰山陪爬的。當時她剛剛離職，想出去散心，搜索泰山出行攻略時，無意中發現體育專業的大學生提供泰山陪爬的帖子。
  出於好奇，她迅速添加對方聯繫方式。對方提供的價目表顯示，這是一個住在泰山腳下的大學生，身高1.86米，「有腹肌，小帥，可以看照片」，陪爬過程中會照顧顧客情緒，能激勵顧客勇往直前，直至登頂。此外，還能贈送小國旗、一次性雨衣、提供登山杖、幫忙拍照等。收費則分兩種，白天300元/天，無需報銷門票，夜爬則是325元/天。
  李蓓蓓此前做新媒體工作，月薪過萬，能接受陪爬的定價。「他能提供情緒價值，另外還附贈爬山照片，那五六百我都能接受。」她認為，這是花錢買來的爬山搭子，對方提供合適的泰山登頂方案，省去自己做攻略的麻煩，如果爬山路途中出現腳崴了等身體不適的情況，也有人照應。
  但陪爬與真正的爬山搭子不一樣，它是付費服務。「我是你的客戶，付錢購買服務，爬完以後就是錢貨兩清。」李蓓蓓說，如果是陌生人免費陪爬，她總覺得對方別有所圖，付費的則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服務。
  同樣抱有這一心態的還有陳婧（化名）。6月出行泰山時，她的朋友們都選擇坐索道上山，而她想體驗爬山，在落單的情況下，她提前在社交媒體找好泰山陪爬。她認為定價貴反而說明陪爬的專業能力過硬，「是一定能登頂的」。最後，陳婧選擇一位定價500元/次的大學生陪爬。爬山當天，陪爬又帶了一個拍視頻的小夥子，一路拍視頻記錄，「我買一得二了」。
  至於情緒價值，陳婧評價稱「他的服務意識很到位」。首先是言語上的，「誇你姐姐，姐姐」，其次很有眼力見，看見陳婧流汗了，馬上掏出紙巾幫忙擦汗；休息的時候，覺得她很累，兩人還幫忙扇風。
  此外，陪爬者熟知路線，對陳婧的體力消耗有所預判，不斷提醒她什麼時候該休息，什麼時候該補充糖分，甚至還能提供建議，在哪個位置休息能看到更好的風景。陳婧覺得這很管用，爬泰山不易，上山過程中並不知道自己多久能到山頂，也會茫然猶豫。而陪爬能準確地提供資訊，「你已經爬完三分之一了，你還有一點了」，這讓她始終有個盼頭。
  陪爬者：大學生組建團隊
  很難說清泰山陪爬是哪一天走紅的。大約在2024年五六月，媒體陸續發佈泰山陪爬的視頻，「遊客花518元雇『男大』背娃」「00後體育生男大兼職做陪爬」熱度逐漸上升。
  起初，熱度集中在泰山陪爬剛需——「背孩子」。6月初，大二體育生付玲海以背娃爬泰山走紅。那是一個4歲女孩，體重三十多斤，她的母親找到付玲海，問能否幫忙背上山，並配備了背娃神器——一款架在登山者肩上的座椅，座椅底部的鐵架綁在登山者的腰部，背起來與登山包無異。
  那天孩子走累了，付玲海便背上身，兩人很快抵達山頂。孩子的媽媽對此很滿意，主動把200元的陪爬費用提高至400元，加上門票報銷，一共花費518元。
  很快，「寶媽花518元『雇』體育生背孩子爬泰山」的視頻登上多家媒體。視頻裏，付玲海背娃輕鬆爬山，一步跨兩梯，評論區許多家長詢問能否接單，還有人留言「弟弟，我才知道有你們這個業務，我和孩子他爸快累死了」。
  20歲的許澤林是泰山附近的大學生，就讀的學校距離泰山僅需20分鐘電動車車程。泰山陪爬在短視頻平臺走紅以後，他和同學便琢磨組建陪爬團隊。
  他們都是體育生，練田徑、跳健美操、打籃球，日常訓練的強度很大，「有時候練到吐」，登泰山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持續的低強度運動。他們還能購買泰山年票，無需客戶再支付單次118元的門票費用。
  6月中下旬，許澤林的易登大學生陪爬團正式組建，成員有六七位。服務內容主要有五項，幫忙拍照片視頻、背水背日用品、背包、看娃背娃、無償提供雨衣登山杖墨鏡等。定價白天爬398元，夜爬498元，無需其他付費。
  許澤林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們分工合作，有人做網路客服，及時回復各個平臺上的訂單資訊；有人開車到高鐵站等地接送客人；有人負責陪爬，還有人負責拍攝視頻，直播宣傳等工作。其中，陪爬最為辛苦，分成得拿大頭。一個半月下來，人均工資能拿到七八千元。
  截至「十一」前，許澤林團隊大概接待了四五十個客戶，最多的時候一天有六組陪爬出發。他們的客戶群體中，寶媽偏多，約占一半，主要訴求是幫忙看娃；其次是27-35歲的姐姐，35-40歲的大哥，而同齡人較少。許澤林分析，年紀大一些的姐姐大都是一個人出來玩，希望省時省力，有人陪伴，她們會提前看照片，「一般會選擇長得帥的（陪爬）」；大哥大多是出差路過，順帶來體驗的。
  還有些是十多歲的孩子，父母不爬，希望陪爬者能帶著他們的孩子登頂。這種情況下，父母也會格外緊張，擔心孩子的安全。許澤林曾遇到一對浙江的父母，帶著高二的孩子前來。確定登山前，這對父母提前約陪爬者到酒店見面，互相交換了身份資訊。如此，他們才放心把孩子交出去。
  行銷噱頭？
  泰山陪爬不僅價格不一，陪爬者對其中的危險認知也完全不同。
  許澤林拒絕了背小孩的需求。剛開始，他宣傳帖上寫著能背東西，背小孩，後來發現暑期正是泰山的雨季，「一個月有28天臺階都是有水的，很滑，加上泰山夜爬的多，臺階還陡，那是非常危險的」。接過幾單背小孩的單子以後，許澤林團隊都會在溝通中明確拒絕全程背小孩，如果寶媽帶孩子上山，孩子累了，可以幫忙抱一段。
  付玲海則更願意背小孩，父母跟在身邊，相對可控。他認為最危險的是十多歲的孩子，家長不來，全權交給他帶著爬山。爬泰山的人多，臺階很陡，如果孩子四處亂跑，管不住，一旦出問題很難解決。「比如半路不走了，往上走也不走，往下走也不走這種，這個就沒辦法處理。」
  「不接突發疾病的」是許多陪爬都會標注的提示，但南方週末記者採訪了多位陪爬者，發現這一說法比較模糊，大多依據陪爬者自己的判斷。比如付玲海不接心臟病患者，不接年紀在57歲以上的老人，他認為自己並不具備足夠的急救知識，難以應對這類人群的突發狀況。
  陪爬帖子下，還有人質疑陪爬者是否僅是陪爬，是否存在越界或曖昧行為。仇同學（網名）的帖子裏提到「如果需要牽手的話，需要另外加50塊錢一天」。
  「這只是一個噱頭。」仇同學解釋，如果真的需要幫助，他也是拉著對方的手腕，攙扶著上山，而不是牽手。仇同學在社交媒體發佈了許多登山記錄視頻，置頂的一則是與隊友背著兩個三四歲的寶寶、花費4小時10分鐘登頂泰山。背娃是他的主要業務。
  南方週末記者還採訪到一支女性陪爬團隊，其陪爬價格大約700元，比其他陪爬要價高一些。團隊負責人初舒寧29歲，帶領一批女大學生陪爬。她在短視頻平臺發佈的帖子稱，客戶可選擇自己喜歡的陪爬，「讓你體驗跟女朋友爬山的感覺」。初舒寧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那是行銷需要，在實際陪爬時，她要求團隊成員不能牽手，注意自身安全。
  但仍有讓她感到驚險的時刻。一個剛剛高考完的女生入職後第一次陪爬，客戶是兩名中年男性。初舒寧放心不下，一直微信和女孩保持聯繫。抵達中天門時，她得知女孩和顧客進了酒店休息，且同在一個房間。初舒寧立刻電話讓女孩從房間裏出來，避免與客人獨處。
  不過，多位陪爬者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們僅把陪爬作為短期的兼職，並沒有長期職業規劃和想像。仇同學想做探險類戶外活動的領隊。他已經減少陪爬，開始尋找遠距離的戶外拉練機會，一心想突破自己。
  許澤林覺得，「十一」過後，隨著天氣變冷，泰山攀登熱度下降，需要陪爬的人也許就少了。
  「門票都不用搶了。」付玲海稱，「十一」期間門票緊張，如今登泰山的人少了許多，他只有週末接單。
  （劉怡仙 肖林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