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起,種下希望,期待發芽開花 ——我在臺灣支教的故事

  「孔子行腳」支教活動是一項由臺灣師範大學發起,大陸、臺灣、香港、澳門等20餘所知名高校共同參與的兩岸四地大學生熱心公益、樂於奉獻的志願活動。
  活動傳承的是孔子有教無類、周遊講學的精神,深入欠發達地區進行教學支援活動,通過幫助輔導教育資源匱乏地區的學生學習,加強兩岸四地青年學生的相互瞭解和友誼。2017年是該活動舉辦的第八屆。
  我是孔子行腳中普通的一名支教老師。
  寫下這個故事,我打算讓生疏了半年的文字,在荒原開花。掙扎也要,費力也要。
  在這一個月內,顛簸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窗外有雲層、海峽、太平洋、高廈,有窯洞也有麥田。一個人,或一群人,身旁的旅客總是在變化。
  七月,這個火熱的夏天,路途遙遠我們卻一起,種下希望,期待會有破土、發芽、開花。
  在孔子行腳,帶給我最大感動的是每一個你你你你。
  一
  2017年8月16日。
  今天詠宣來了,來到濟南。當初她帶我們從臺北到卑南,現在又在我的家鄉濟南相見。五月份詠宣傳郵件給我,說是我們的帶隊老師,讓我加入支教群組,初次相識,她說看到我住在孔子的故鄉,有機會一定來。而緣分就是這樣奇妙。詠宣做事非常沉穩,只比我大一歲,卻有著我企及不到的能量,有條不紊又充滿活力。在卑南,在詠宣和臺師大同學的統籌下,還有我們「孔子洗腳旅遊團」的一起努力和freestyle中,課上得很充實,也走過了很多地方。詠宣好幾次對我說,謝謝我喜歡臺灣。我才要說,感恩有你,感恩有你們,包容、鼓勵我太多。
  和卑南小隊分別那天,我們大聲唱著張震嶽的《再見》,哽咽著,又努力把嘴角向上。我們都笑說以後如果到對方的家鄉或學校所在地旅遊,彼此都會是最熱情的導遊。
  想起之前的篝火晚會上,在草地上擁抱著彼此瘋狂轉圈。想起在太麻裏淩晨三點起床等日出,在冷冷的黑色石灘,圍坐在打包來的睡袋上,看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慢慢被日光追逐,朝陽和海水變成我們青春的顏色。想起孩子們大聲喊我們的名字的時候,他們每個人的笑臉。
  漢陰小隊離別得匆忙,總結會的夜晚,大家拿著心情曲線分享了一個半小時的支教故事,甚至無知無覺外面大雨傾盆。都已經回到西安了,帶隊老師老虎和小花還是像在漢陰一樣,體貼著,撐著傘把我們一個個送走,看著我們上車,才肯離開。送機時擁抱都來不及,眼淚也用不著醞釀,大巴就要開走,我們就要分別。卻是希望你們都好,還是相信會有相見。
  最初的溫暖,來自幹練短髮的陳老師,做事雷厲風行,井井有條,卻又是那麼溫柔地給予我那麼多信任和鼓勵。到臺北的第一天,黑色短袖,牛仔褲,搭上橘色調的披肩,超美。而我從三月份面試到七月出發,中途自薦接下漢陰支教的小隊長,雖然一路上有不少疏漏和錯誤,老師卻仍然包容關心我,和老師聊天談心也像朋友,老師用她的相信推著我向前,我也努力把肩上的責任好好地扛。
  最初的溫暖也是那一眼看到現實中的小花和老虎——在機場大廳,歡迎我們到來,那時他們是活動負責人,後來他們成了我們在漢陰一同上課、陪伴孩子的夥伴;溫暖還是臺師大為我們準備的冰可樂上冒出的汗珠,是可愛的名牌和手冊,是車窗外蕩過的小島的夏天的顏色。
  打電話給桃園機場沒想到真的能找到同學丟失的電腦,工作人員的細心和拾金不昧讓人感動,也多虧小花的熱心幫忙。可愛的臺灣銀行下班時間到了還為去兌換台幣換錢,最後多換了一大袋硬幣,我們笑著去退還。卑南的醫生堅持不收我們去看病的同學的錢,說你們來這裏支教,是來幫助我們的孩子,我們不能要錢。
  我們去了松煙,「看見臺灣」的展覽讓人停下腳步,慢慢思索。齊柏林導演用一架小小直升機,無數個鏡頭和短短一生詮釋臺灣的美麗,看過他航拍的照片,從此我們都知道美麗山川需要被記錄,而它背後的創傷也值得被直面和療愈。或許還能期待,純粹的藝術不需要待價而沽,只需要用心,就足夠。
  臺北車站的黑白格,是人們的休憩地。人們總喜歡席地坐在黑色的格子,行李在身邊,靜靜的,下一站就在不遠方。
  二
  在卑南,開始教課之前,詠宣老師給我們說卑南國中情況的時候大家都在沉默和思考,有些特殊和意外是我們第一次遇到的。我們為此又有了幾個小時的共同備課,調整課程難度,變換授課方法,互相提著建議。我第一天沒有課程要教,而是要負責始業式上營歌的教唱,給大家試教的時候故作淡定,其實有點不知所措,大家圍在學校棒球隊的休息室裏,席地坐著,周圍都是棒球隊孩子們的鋪蓋卷,好像我們可以離他們更近一些,而夥伴們認真傾聽著的眼睛才讓我心裏有了底,宇珊和奕含都鼓勵我,讓我慢慢來,到時準備好了再試講一遍。晚上坐在睡袋上一遍遍默默唱著營歌,想像著每一句的教法,直到默默睡去。第二天的始業式上,大家都有點緊張,卻又驚喜於破冰活動時孩子們的活躍和積極,也就覺得之前的努力都沒白費,也對未來的幾天鼓起信心。
  身邊同伴的認真、耐心、創意都激勵著我變得更好。他們各自的專業上都在做著延伸和拓展,互動被很好地穿插在課堂之中,孩子們都很踴躍。搞怪和調皮是孩子們真實的樣貌,乖巧和懂事是他們做學生的樣子。最後一天頒獎的時候,我看到孩子們在下面期待著的眼睛,渴望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到。而我們手制的獎章也著實都是滿滿的愛心凝成,根據每一個孩子的特點,頒給他或她專屬獎章。現在眼前依然能浮現出他們接過小獎章時難掩的開心,和向師長致禮時的嚴肅。
  倔強的自己,在這近一個月中兩次備課備到快淩晨三點。忘了從幾月起就開始構想課程、寫教案,又是根據當地文化的特點、學生的特點和同伴上課的回饋一遍遍對課件做著修改。非師範專業的我,是第一次上講臺面對學生,完整地講45分鐘的課,心裏其實是忐忑的。
  走到最後卻是想著,在現有的情況下,能或多或少做一點改變,就足夠了。
  卑南的夜晚中,我們都是追逐繁星的孩子。視線透過棕櫚的葉子看到星空,覺得漫天繁星美得不可置信,驚喜地找到北斗七星,想要提起它的勺柄。小小的睡袋,沒有空間可以供你輾轉反側。通鋪一字排開,可以安心地睡去。而陽臺吹來的風,總是有樹葉的氣息,是異鄉夜晚最好的安眠曲。
  我為卑南的孩子介紹了山東文化,突發奇想,把那套買了很久本想自己留下的「美色中國」明信片做教具,在黑板上排列開來,把山東元素和幾種色彩勾連。大汶口、泰山、泉水、啤酒、魯菜、泥老虎。有個孩子在最後的結業式用水彩潑墨成畫,在背面,他寫,一定會來山東看看。
  吟誦課上,聽著一個女孩為我分享他們原住民的歌謠時,歌聲蕩在教室,感到跨越時空的紋路,還依然編織在每個普悠瑪族人的身上。
  三
  在孔子行腳,不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投入並且融入一個團隊中。
  陝師大的大家被分到臺灣各處的中小學,一周後回來後都是帶著笑意聊起各自的學生,各自的遠方,我們也就透過十九所學校,全景般地看臺灣。那些山地偏鄉的小學校,那些獨一無二的祖祖輩輩依然相傳文化,那些淳樸,和那些努力。
  我說這次我看臺灣看得更深了。坐了不同線路的很久才來一趟的公車,享受生活;和更多的臺灣的大學生交流,瞭解彼此文化的差異和契合,又在聽課、做助教的過程中有了教學方法習得;仔細地做垃圾回收,把它作為每天的習慣。
  將紙飯盒、紙杯都沖洗乾淨,大家的都疊放在一起,作為紙類回收;廚餘單獨回收;分清塑膠和一般垃圾——比如寶特瓶(礦泉水瓶)的蓋子和瓶身要分開回收;鋁箔類要看仔細,有些飲料盒的內部也有鋁箔,所以不能把它歸在紙類。而回到大陸後,慵懶和各種藉口下,我想做垃圾分類的願望又何時才能實現?
  我們約定好儘量不留聯繫方式給孩子們。這樣似乎很殘忍。
  怕有孩子會問:哥哥姐姐,你們明年還會過來嗎?他們會有期望。
  行前的講座,有老師為我們分享在東南亞支教的經歷,他們從一開始訝異那邊艱苦的環境,到一年復一年的堅持,幾乎紮下根來。
  而我們是否會再來,誰也不敢做出承諾。真的怕落空。
  而我知道,我還會再為他們做努力,早早晚晚。
  四
  在大陸時我嚮往臺灣,又懷念臺灣,甚至成為執念,這次來到臺灣,冷靜下來發現它也不是十全十美,其實誰也都不能是。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每做一點努力、一點改變,才會顯得有意義。
  火車隨著山嶺起伏,穿越隧道,從明到暗到明,一路寫抑揚格的詩行。西安到漢陰,是穿越秦嶺到了巴山。從臺灣回到大陸,還沒有喘息或回味的時間,第二階段的支教就開始了。
  大陸的教育在發展,無論硬體還是觀念都是,發展中,卻也看到電線籠著農田,高樓礙著青山。
  太陽在雲裏走,又總是調皮地探出頭,把我們炙烤。
  但孩子們如火的熱情,投入的聽講,聰敏和靈慧都讓夏天的意義非凡。投影罷工,空調不靈,沒人抱怨,老師、同學都是,儘管汗流浹背也投入。
  漢陰中學的校領導、老師、食堂阿姨,都是我們的助力,我甚至覺得是給他們添了麻煩,我們在教孩子,他們是我們堅強的後盾。儘管這一路有些插曲,平靜下來,誰又不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長呢?做好自己,無愧於心。對待事情,會有包容、體諒,但更要堅定。正如老虎鼓勵我的,要不失本心和熱望。
  臺灣的夥伴到我的寢室一一和我擁抱的情景我難以忘記,我的脆弱和執拗都被你們看到。作為小隊長的我,其實是太想把大陸好的一面,讓你們看到。結果有時候又弄巧成拙。在漢陰,我背起了相機,拿起了點名冊,每天在三個教室來來回回穿梭,作為一班的隊輔,也儘量聽每一節一班的課,每天都充實,每天也都在學習。
  很佩服建傑哥,把每一個活動都組織得那麼吸引人,帶動氣氛,又讓在場的大家都很有收穫。也很感謝建傑,幫助我太多,組織開閉幕式,活絡大家彼此的關係。
  五
  因為準備「金門金門」的課程,我又重溫了起始於兩年前的那段金門大學交換生時光。又忽然發現,兩年,真的太快。也沒有料到,關於交換生活和金門文化這些很久不提的話題,在有一天可以分享給一群本不相識的孩子們,而旁聽的有我的陝師大同學,也有臺師大的老師和同學。
  以我自身的體驗給孩子們分享當初選擇交換生活的決心,趣談兩岸用語的差異;娓娓地講如今金門的景色也是美麗,也是哀愁;要多多嘗試,去擁抱世界擁抱彼此。
  回想起鄭愁予先生稱我是濟南小鄉親時心頭的溫暖。八十二歲高齡的先生,身上卻還有著當年帶著本子對著海寫詩的少年氣。
  他1933年出生於山東濟南,後來到了臺灣,再後來旅居美國,晚年又定居於金門。鄭愁予先生1954年發表詩歌《錯誤》,因為詩中一句「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一時間,整個臺灣島都在傳誦「達達的馬蹄」之聲。
  「我的一生不存在故鄉。」鄭愁予先生曾這樣說。
  在金門時,就以為我會是過客,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一種奇怪的悲觀。希望明媚著呢。
  而「把古詩詞唱出來」這個課,因為打鼓出了彩,我嘗試之前從未做的事,借鼓,到請教鈺瑩,一個人在走廊角落默默練習,再運到教室,邊吟邊擊鼓,打得讓同學都想來嘗試一把。
  在課上為同學們分享了霍松林教授吟誦的關中調,也講了樂府調子的長恨歌背後的故事,孩子們都聽得很認真。
  希望我所傳達的,雖然拙樸,但能給孩子們一些啟發。
  回學校的總結大會上和來著澳門的阿金、來自內蒙的安琪、來自桂林的中謙,混搭組合,一起穿上漢服,重新演繹《關雎》,雖然不小心笑場,卻也是為同學們帶來歡樂。
  「……是我對文學的熱愛,讓我的生活重新有了希望。」一個孩子寫給我的小卡上這樣寫。有夢就去追吧,孩子。我只當了你一周的老師,我也想以一個大姐姐的身份陪在你身邊鼓勵你。
  「因為「年輕」,時常會不知天高地厚、不畏死活去做一些事,充滿頑強、耐苦的生命力。這樣的生命力,可能也跟殘酷、毀滅在一起,但沒一個人會因此感到沮喪,我們都像個少年一樣背起背包在島嶼上浪蕩遊走,在孤獨裏和自己對話,你的生命永遠都可以重新出發……」是從蔣勳的《少年臺灣》中可以讀出來的。也是我選擇孔子行腳的原因。
  「孤零零地坐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遠離我的工作和我認識的所有人,有種感覺油然而生,就像記起了以前從沒意識到的,或許也是一直在期待的,但不知道是什麼,也許是我已忘卻的東西,也或者是我生活中一直缺少的東西,我只能說我同時感覺到了喜悅和悲傷,但沒有太多悲傷,因為我感覺充滿活力」——這大概是走出原地,走向遠方的意義。
  (昊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