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龍舟，中國唯一的貴族比賽
  中國「含金量」最高的競技體育，是賽龍舟。
  任憑你見過多少世面，都會被廣東人對龍舟的熱情折服。熱情最直觀的體現，就是捨得花錢。誰能想到，平時那個腳踏人字拖、身穿廉價汗衫、夾著舊到起皮的手提包、閑下來還要去社區當保安的房東，劃龍舟的時候卻豪擲40萬，只為買一副船槳呢。這還不算，網傳房東們訓練期間餐飲費加起來，又得40萬起步。龍舟隊的服裝、旗幟、救生衣、保險等雜項，也要30多萬。請國家隊教練一天1200，一個月起聘。龍舟保養、船員補貼，加起來得65萬。一生要強的廣東人，辦場龍舟賽的花銷動輒就要一兩百萬。接受媒體採訪時，房東們也毫不含糊：「龍舟比賽花一二百萬很正常，錢一般都是村民出」。講真，村民這個詞，在廣東是不是等於貴族？也許是因為房東太多，想加入村裏的劃龍舟隊，需要驗資。傳聞有一棟樓的房東只能在岸邊鼓掌，兩棟樓的可以上船試訓，而能在船上敲鼓的是則當地數一數二的鄉紳富豪。網友現身說法，表示傳聞不實：有8棟樓的朋友的爸爸只能在岸邊發礦泉水。有人大手一揮捐款二十萬，卻依然摸不到槳，混了個替補加後勤。更離譜的是，有人花了60萬卻只能抬龍舟，還在心裏感恩戴德，拿出村委會給發的通告反復看。
  廣東佛山，一位19歲的年輕人已經有五年龍舟扒（pá）齡了。記者問他：「你也是房東嗎？」他指了指身後，笑得自信又無辜：「哎呀，十幾棟樓啊！」唯一能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想加入龍舟隊，有錢還遠遠不夠。能和村裏的大佬一起划船，輩分得夠高。在這種時候，富二代的身份終於貶值了。
  當然，要劃龍舟還有另一重隱秘又核心的要求。在廣東，能上龍舟的，唯本地人爾。注意，不是本地戶口，而是本地人。原則上外地人和女婿，一律不許上船。您也別擔心房東動用鈔能力請體育生或運動員代勞。一旦龍舟上有外地人，那就是向全世界宣告：「本村沒有男丁，連個龍舟隊都湊不齊」。全村的臉都被丟盡了，誰敢啊？
  為了彰顯村裏人丁興旺，廣東人的端午節比過年還熱鬧，不管有事沒事，都得回鄉幫忙。這不，影帝梁家輝都不拍戲了，回村扒龍舟。
  都說賽龍舟是一場高達幾百億的比賽。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一條標準龍舟是70人，每人回遷房面積200-600平方米，如果房價每平米在10萬元以上，可能確實有幾十億……難怪網友說這是唯一沒有資本操縱的比賽，因為資本都在船上。船翻了，整個廣東的GDP都會受影響。
  劃龍舟，房東的速度與激情
  講真，沒有人卷得過廣東房東。那麼有錢，卻又那麼努力，說的就是他們。平時的廣東房東，除了要收幾棟樓的房租，還會擺菜攤、跑腿、當保安，到了端午節前後，他們一改勤勞致富的優良傳統。小賣鋪也不開了，有人看房也不租了，保安工作也請假了，腦子裏只有一件事——劃龍舟。你叫一個廣東房東十點收租，他說要先喝完早茶。你叫他8點起來練龍舟，他5點就到了。且風雨無阻。半個月前熱化香港小黃鴨的高溫天，熱不過房東扒龍舟的心；這幾天廣東暴雨，攔不住房東們揮舞的船槳；下再大的雨，都別想讓房東認輸。夜裏十點，打工人都下班了，樓下的河道上卻擠滿了練習滑水的房東。質樸的廣東房東，化身當代勵志大師。
  夜以繼日訓練的成果是顯著的。廣東房東的龍舟技術，有目共睹。高喊「寧可煲爛，不可扒慢」的廣東房東，進了河湧一點兒都不含糊。都說「直線競速看東莞，漂移轉彎看佛山」。
  佛山南海區的疊滘，40多人駕駛長達25米的一葉龍舟在直道、S型道、C型道、L型道上，舟影靈巧，如入無人之境。輕車熟路的樣子，比騎自行車轉彎還要容易。房東們起步有勁，快到模糊，像極了好幾十缸發動機。刹起車來一點也不含糊。手動刹船，只要幾秒。
  誰能想到，他們行駛的河湧，最多只有6米寬。別人劃龍舟是紀念屈原，廣東的龍舟大概是救屈原的。而如此快速的行進速度，一百公里油耗卻只有80碗米飯。雖然贏了龍舟的獎金只有2萬，但他們還是不計成本，不計代價。
  最好能贏得熱鬧。
  房東在河裏划船，租客在岸上圍觀。魔幻嗎？不好意思，這是現實。「兩岸租客蹄不住，贏了房東減房租」。沒有威逼，只有利誘。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就是對賽龍舟最好的詮釋。房東們捐款、划船、做志願者，租客們到場歡呼、喝彩、喊加油。喊破喉嚨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房東聽到，就能獲得免租半年的機會。更絕的是，房東還倒發800紅包。為了免租，為了紅包，租客們不惜請假給房東捧場。兩岸的租客為了讓房東聽到自己的歡呼，努力呐喊，拼命擠在第一排。然而，劃龍舟總歸是個技術活。如果龍頭經驗不足，或者判斷慢上幾秒，整船都會傾覆。
  看到你的富豪房東掉入水中，請一定要忍住別笑。否則，他會漲租。當然，也有辦法體面回擊。告訴房東：「你都翻船了，我也沒臉住在你們村了。」搬到隔壁村去，就是對這400最好的反擊。身家過億的房東不在乎這幾百塊錢，但租客因為輸龍舟搬去隔壁村的羞辱，他一定承受不來。
  輸誰，都不能輸給隔壁村
  劃龍舟這個行為，本身就關乎整個宗族。不僅隊員都是同宗，就連身下的龍舟都是祖傳的，佛山最老的龍舟已經591歲了，祖傳龍舟平時埋在淤泥裏，每年農曆五月之前，會擇吉日起龍。當天，村裏的青壯勞動力，甚至老年人只要有空閑，都會參加。起龍有起龍的規矩，要先在河邊祈福、放鞭炮、擺放蘋果等祭品祈求平安。接著下水起船，對在水裏沉睡了一年的龍舟進行精心維護，包括但不限於緊龍筋、刷油、裝飾，把龍舟、龍頭、龍尾重新添加色彩，整理羅傘旗幟，目的只有一個——讓龍舟蘇醒。村民還會舉辦一個采青儀式，採摘新鮮的龍眼葉、柏枝等祭祀品，然後將紅布紮成的彩球掛在龍頭上，討個好彩頭。采青之後，便是入水遊龍了。
  遊龍扒龍舟分為競渡和探親巡遊兩種。探親也叫龍舟景，各村的龍舟到各「兄弟老表」村探親走訪，聯繫情誼，可以簡單理解為村與村之間的龍舟版友好會晤；競渡則是各村外交的另一面，各大房東扒龍舟出場，氣勢磅礴，秀肌肉展雄風，大有「舟備競賽」之意。待到端午結束，各村龍舟將再次回到河湧窪地，藏在水底淤泥中妥善保存，俗稱「藏龍」。
  而龍舟盛世則以「散龍」結尾，村民相聚吃龍舟飯，以求來年興旺。此外，村民還需拜祭還神，感謝祖先保佑龍舟活動完滿結束，再將龍船旗幟送回給神靈保管。這套全族都要出席的龍舟儀式，每年都會將嶺南村民們的心緊緊連在一起。
  當然，看客和選手最關心的還是比賽結果。賽龍舟比的是家族榮譽。「贏了桑拿房，輸了跪祠堂」，不管你在外面是什麼總，輸了龍舟都會被三叔公拿著拖鞋追打。輸給隔壁村，更是奇恥大辱。最慘的還是兩村聯姻的愛情結晶，無論哪個村贏了，他們都吃不上飯。自家村贏了外公村，媽媽不給做飯；外公村贏了自家村大擺宴席，爸爸不肯出席。再和睦的家庭，都會被兩村的較量暗暗影響。你的一生，都無法擺脫原生家庭。廣東房東和他們的鄰村妻子，最懂這個道理。別怪房東們這刻在骨子裏的競爭意識。賽龍舟輸了真的會被嘲笑一整年。連跟大媽在街頭吵架，都氣矮一截。
  熱心網友建議房東們用點兒商戰技巧，靠鈔能力在船身和船槳上做點文章。可廣東房東卻嫌丟人。誰能想到呢，對身家過億的房東們來說，最重要的比賽，必須是關於體力和協作的博弈。那些詢問為什麼不作弊的網友，永遠無法與富豪房東共情。房東，要的是臉面。但靠陰謀上位，恰恰是丟了臉面，不如輸個坦坦蕩蕩。不愧是貴族運動，真的好生體面。
  （倪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