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玖勝
  澳門作為一個人口密集、道路資源有限的城市，交通管理始終是社會治理的重要課題。隨著《道路交通法》修訂法案進入細則性審議階段，備受關注的「道路交通違法記分制」成為焦點。這一制度從舊文本的「扣分制」轉向更為靈活和動態的「記分制」，不僅回應了過去爭議，更體現了政府結合國際經驗與本土實際的治理智慧。從立法初衷到具體設計，新記分制既強化了對高風險違法行為的威懾力，也兼顧了駕駛者的合理權益，堪稱澳門邁向精準交通治理的關鍵一步。
  澳門，這座僅32.9平方公里的微型城市，承載著超過68萬常住人口和年均近4000萬人次的遊客流量。在博彩旅遊業支撐經濟的同時，澳門長期面臨「城市小、車輛多、道路窄」的交通困局。根據統計暨普查局最新數據，澳門機動車輛總數逾二十五萬部，車輛密度達到世界前列。
  隨著本澳城巿發展，人口預計將持續增長，預測至2030年，本澳居民出行量將增至243萬人次/日，增長約17%。另一方面，跨境交通出行量約增至58萬人次/日，增長約11%，道路交通、公共交通和城市口岸交通等均面臨挑戰。交通事務局在《澳門陸路整體交通運輸政策（2021‐2030）》諮詢文本前言中指出，2020年本澳共有24.4萬機動車輛，比10年前增加了4.8萬輛，年均增長2.2%。同時，澳門機動車輛使用量亦持續增長，道路高峰小時流量年均增長約3.6%。然而，道路總長度過去10年僅增加29.3公里，年均增長率為0.9%；而預計未來10年可新增道路總長度僅約22公里，年均增長率將維持低於1%的水準，特別指出：道路建設速度趕不上機動車增長和出行需求增長速度，特別是在建成區內的交通建設難度大，交通設施增長困難，導致道路交通壓力持續增加，主幹道高峰時段基本處於飽和狀態，部份道路擠塞問題仍較為突出。並指，全澳交通日均出行總量預計將由2019年259萬人次增至2030年約302萬人次。
  面對這樣的情況，當局若不采取措施治理，澳門無疑將成為真正的「堵城」。而繁忙的街道和擁擠的公共交通又使得交通事故的風險增大。根據治安警最新的交通資料數據，去年全年共15,510宗的交通意外，較前年（2023年）增加近2,000宗，增幅達14%。當中，去年共5人死於交通意外。此外，檢控人行橫道不讓先同比增加逾三成，檢控行人違法過馬路則同比大增五成八。檢控人行橫道不讓先有541宗，同比增加逾三成；駕駛時使用流動電話有近2,000宗，較前年增約3%。可見，改善交通安全和交通環境問題將變得更加迫切。
  澳門的交通痛點顯而易見：狹窄的街道、密集的車流、頻繁的旅遊人流，以及職業司機與私家車主的並存，使得任何交通違法行為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舊有的《道路交通法》實施已逾十七年，部分條款難以適應當前環境。為加強阻嚇經常發生交通違規的駕駛者，回應社會對提升道路安全的訴求，二○二三年十二月，特區政府向立法會提交修改《道路交通法》法案文本，建議引入「扣分制」，是原法案的重中之重。法案提出，每名司機在交通事務局的個人檔案內均獲賦予初始12分，累計扣減超過6分停牌3個月；扣滿12分則停牌6個月，6個月停牌期屆滿後可重獲賦予12分。被停牌的司機須自費修讀駕駛進修課程和通過駕駛理論測驗，否則不具備駕駛資格。司機被扣減5分後，可自費參加駕駛進修課程和有關理論測驗，合格可獲加3分，但2年內限1次。另外，袒護司機免受處罰或扣分，相關人士可處最高1年徒刑或120日罰金，相關司機亦受相同刑罰。法案去年四月獲立法會一般性審議，但法案爭議大，小組審議放緩。如「扣分制」僅針對特定交通信號違規，而超速、逆駛等高風險行為未被納入，規管範圍狹窄，阻嚇力和公平性受質疑。根據警方數據，過去三年內扣分制涵蓋的17項交通信號中，僅5項有處罰記錄，且最高年罰僅60餘宗。這種「軟著陸」顯然無法對駕駛者形成有效約束。一般性審議時，有議員擔憂沒有「清零」的扣分制，會矯枉過正；亦有議員質疑存在「重罪輕判」或「輕罪重判」。不少議員都呼籲政府要清晰「扣分制」的立法原意和必要性，勿「為扣而扣」。
  而在充分聽取立法會及社會意見後，至近日特區政府終於提出了新工作文本，有重大改動，建議把「扣分制」改為「道路交通違法記分制」，重點是記分項目有大幅改變。新記分制的核心在於擴大監管範圍，將醉駕、藥駕、嚴重超速、衝紅燈等行為納入分級記分體系，並根據情節輕重設置不同分值。例如，醉駕或藥駕將記五分；酒後駕駛按血液酒精濃度○點五至低於○點八，以及○點八至低於一點二，分別記二至三分；輕微違反行為中，例如嚴重超速、衝紅燈、逆駛、違規倒車等，亦會按其違反的情況記二至三分；行政違法行為，包括不聽從執法人員的指令、作出明顯危險駕駛操作的行為（如特技駕駛），重型車在有交通信號標明禁止超車的橋樑、引橋或隧道範圍內超車，都記一分。這種分級設計，既體現了對嚴重違法行為的「零容忍」，又避免了「一刀切」的僵化執法，更符合澳門道路安全的實際需求。
  此外，澳門作為旅遊城市，外地駕駛者眾多，新制明確規定外地駕駛者同樣適用記分制，若累計18分將被宣告駕駛文件在澳失效。這一措施填補了過去的監管漏洞，有助於統一標準，維護本地交通秩序。
  記分制的成敗，關鍵在於能否在執法威懾與駕駛者權益間取得平衡。扣分制因缺乏「清零機制」被社會質疑，駕駛者一旦被扣分，可能面臨長期累積的停牌風險，尤其是職業司機群體對此憂心忡忡。新記分制引入的「分值記錄自動消滅」機制，正是對這一問題的直接回應。根據新制，每一記分自產生之日起兩年後自動消滅，且各記分獨立計算。例如，2024年1月被記5分，2026年1月該5分即清零，而其他記分若未滿兩年仍保留。這一動態清零機制，既避免了分數無限累積對職業司機的過度衝擊，也促使駕駛者主動改善行為——只要兩年內不再違法，分數即可逐步歸零。這種設計借鑒了香港等地的經驗，既體現了制度的嚴肅性，又賦予駕駛者「改過自新」的空間。
  與此同時，新制引入的「駕駛進修課程」扣減分數機制，進一步強化了教育導向。記分6分以內無需進修，6至12分可自願修讀課程扣3分，13至17分則強制修讀並扣2分。課程設計靈活，允許線上學習，時長僅8小時，兼顧了不同群體的時間需求。政府強調，修讀課程並非「無限刷分」，兩年內僅可扣減一次，防止制度被濫用。這一系列配套措施，將處罰與教育結合，既提升駕駛者安全意識，又避免單純依賴懲罰的治理困境。
  記分制的另一亮點在於其本土化設計。法案起草過程中，政府廣泛參考內地、香港及葡萄牙的經驗，但並非簡單照搬。例如，內地實行「12分周期制」，而澳門選擇「兩年動態清零」；香港允許自願暫停執照換取減分，澳門則側重於課程教育。這種差異化調整，正是基於澳門道路狹窄、職業司機比例高、外地駕駛者頻繁的實際情況。
  針對社會爭議，政府亦展現了靈活性。扣分制曾因「不聽從執法人員指令」記1分引發質疑，議員擔憂執法標準模糊可能加劇警民矛盾。新記分制雖保留該條款，但明確規定違泊和使用手機不納入記分範圍，轉而通過罰款等其他方式處理。這一調整既回應了公眾對執法透明度的訴求，也避免了記分制淪為「萬能工具箱」。
  有交諮委就表示，新設計和未來應用上更接近制度設置的原意和目的。按初步介紹的新記分制，與鄰近地區的「違例駕駛記分制度」類似，針對駕駛者不同種類和嚴重程度的違法行為記分，各項違法行為的分數以兩年為一個周期累計，並在達到特定分數後須報讀駕駛進修課程。認為相關機制的實施，將有助提升駕駛者的安全駕駛意識，相信對於改善本澳道路交通的整體安全性方面，有較明顯的改善作用，亦能使法律的阻嚇力度跟上社會發展。《道路交通法》修改的目的在於全面檢討和完善法律制度，使相關規範配合本澳實際環境及交通狀況，特別是加強打擊影響交通安全或阻嚇交通違法行為的力度。相關原則應與記分制相配合。至於有意見指記分設定可能與社會期望有所落差，其強調，《道路交通法》對違法行為除了會記分外，亦有直接的處罰措施，所以不能單看記分制的分值。但認為記分分值可因應嚴重程度而有針對性調整。並建議持續吸納社會意見，並制訂檢討期，適時優化記分分值及項目。
  此外，法案對職業司機群體的影響被重點考量。建議新制實施後需加強對職業司機的宣導，並在未來檢討中納入緩衝條款建議。例如，參考香港允許暫停執照換取減分，或設立行業替代駕駛員機制，以緩解停牌對行業的衝擊。
  誠然，儘管新記分制在制度框架上趨於成熟，但細節落實仍需進一步完善。例如，分數的獨立追蹤可能增加行政成本，如何通過「一戶通」等數字化工具實現高效管理？駕駛者對記分有異議時，申訴機制是否便捷透明？這些操作性問題將直接影響公眾對制度的信任度。
  此外，社會宣導至關重要。許多駕駛者對「兩年動態清零」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誤以為分數會一次性歸零。政府需通過多渠道宣傳，釐清機制邏輯，並提供實時查詢服務，避免因信息不對稱引發爭議。交通事務局若能聯合駕校、行業協會開展專題講座，將有助於提升職業司機群體的配合度。
  從更長遠看，記分制的成功離不開持續的社會反饋與動態調整。法案文本建議設立檢討期，未來可根據實際執法數據和公眾意見，優化記分分值和項目。例如，若某類違法行為記分過高引發反彈，或某類高發違規未被納入，均可通過修法靈活應對。
  澳門《道路交通法》引入記分制，既是對舊有法律短板的彌補，也是城市治理精細化的必然選擇。從「扣分」到「記分」，一字之變背後，是立法理念從「懲罰為主」向「教育與威懾並重」的轉型。這一制度既汲取了國際經驗的精髓，又紮根本土實際，通過分級記分、動態清零、進修課程等設計，在提升道路安全與保障駕駛者權益間找到了平衡點。
  當然，任何制度的落地都需要時間檢驗。政府需以開放姿態持續聽取民意，完善細節，並通過廣泛宣導凝聚社會共識。唯有如此，記分制才能真正成為澳門交通治理的「安全閥」，為這座小而美的城市鋪就更有序、更安全的未來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