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歲的蔡瀾,社交媒體上的日常分享在今年3月歸於沉寂。4月時,香港媒體說他進了ICU,助理登錄他的帳號報平安:「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他自己也很快更新內容說:「未至病危,請不必擔心,一笑。」但此後,他的身影漸漸淡出了公眾視野,一同隱去的,還有那個屬於「香港四大才子」的風雲時代。
世人眼中的蔡瀾,是「香港四大才子」中最為灑脫不羈的一位。黃霑性情狂狷,倪匡風格桀驁,金庸持重寡言,唯他,將「遊戲人生」四字演繹得淋漓盡致。金庸對蔡瀾的評價有三:一是瀟灑快活;二是見識廣博;第三點尤為有意思,說黃色笑話時聽起來只覺得好笑而不覺得猥褻。多年後,許知遠亦在節目裏感歎:「至少在我目力所及處,蔡瀾先生,算是最懂得享受人生的人了。」
他好像沒留下什麼傳世之作,但是名字前面的定語不少,作家、電影製片人、美食家、旅行家、書法家、畫家、篆刻家、鑒賞家、電視節目主持人、「蔡瀾點心」創始人……很多人去他開的「蔡瀾點心」吃過飯,還有人被他指點過迷津——幾年前,他在微博開展「迎新年活動」,和網友在評論區聊天,大概算最早的情感博主。有人說,想跳出舒適區。他問:為何?有人問:堅持一件事付出卻沒有回報怎麼辦?他回答:算啦。
微博上曾有個熱門話題,叫「人生鬆弛感挑戰」,有人說,沒人比得過蔡瀾。
6月27日下午,蔡瀾的親友在他帳號公佈消息:蔡瀾於2025年6月25日去世。
「蔡瀾」像「菜籃」,註定吃喝一生
蔡瀾自小在新加坡長大,父母為避戰亂從汕頭下南洋,全家住在「大世界」遊樂場內,推窗就是喧鬧紅塵。從小叛逆討厭作業,蔡瀾沒少轉學,母親歎他「如野馬,無校可關」。父親蔡文玄是新加坡一家戲院的經理,同時也負責邵氏電影公司的部分宣傳工作。從小在戲院長大的蔡瀾曾經一度認定電影就是自己的「終身伴侶」。那時他最高紀錄一天看六部電影,中間吃點零食充饑,散場後與夥伴遊蕩至天明。「那是天堂。」他後來寫道,因為有電影,有荒唐,有未耗盡的青春。
14歲那年,他幹了兩件轟動的「大事」。在《星洲日報》發表影評《瘋人院》,稿費全換了街邊肉骨茶宴請同學;又用筆名痛批父親發表在報上的詩作「是什麼屁詩」,氣得父親摔了茶杯,卻不知作者是誰。
那時候日本的電影工業很發達,蔡瀾選擇留學日本,就讀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電影科編導系。剛好邵氏在日本的經理準備退休,看著蔡瀾長大的邵逸夫對他寄予厚望:「剛好有一個經理要退休了,你可以接任。」蔡瀾於是半工半讀擔任了邵氏電影公司的經理,主要負責購買日本電影片到香港放映、宣傳和發行等工作。那一年,蔡瀾才16歲。後來有記者問他:「那麼年輕,心裏有一些忐忑嗎?」蔡瀾回答:「也沒有,那時還年輕,就想著人家叫你做,好啊!」
大學畢業,22歲的蔡瀾就被邵逸夫召回邵氏,抵港任製片經理。20世紀80年代,進入香港電影黃金期,已經算電影界「老人兒」的蔡瀾監製了《速食車》《一個好人》《龍兄虎弟》等影片,其中的《龍兄虎弟》讓成龍一飛沖天。
有一次,父親蔡文玄來香港看兒子。蔡瀾帶著父親去吃早茶,卻發現找不到座位,還遭遇了服務員的冷落。氣憤之下,蔡瀾決定專寫有關美食的文章,結果一寫就成了專欄。就像他當年對電影的追求一樣,蔡瀾對美食的探索也幾近癡迷——無論是街頭小攤還是米其林餐廳,從潮汕本味到異國風味,他都細細品嘗,細緻入微地描述。為什麼這麼愛美食?他說因為名字,自己「蔡瀾」像「菜籃」,註定要吃喝一生。
就這麼寫作不斷,專欄結集成書。記者曾問他:「你的作品既不算嚴肅文學,也不算流行文學,應該如何分類?」蔡瀾自嘲道:「那就叫『廁所文學』吧,放在洗手間裏,一次看一篇,吃過泰國菜、韓國菜之後可以看兩篇。」
「不一定要有意義,才是最大的意義」
那個時代的香港,是才子們的鬥獸場。金庸的《明報月刊》辦公室成了沙龍,蔡瀾由此與金庸相識。20世紀70年代,倪匡為邵氏寫劇本蔡瀾又與他一見如故。不久後,蔡瀾監製邵氏版《倚天屠龍記》,為配樂結識了黃霑。兩人志趣相投,常聊通宵。
當年倪匡常請黃霑和蔡瀾先生去夜總會,三個人玩得高興。黃霑和蔡瀾當然要回請他,有一次蔡瀾付賬,發現一晚要花一兩萬港幣,「肉痛死了」。他嚷嚷,酒又不是最好,女人多數很醜,還要講笑話給她們聽!不甘心,不如把構思賣給電視臺,黃霑負責去電視臺談判,一談即合,變成清談節目《今夜不設防》,奔放到後無來者的一檔節目誕生了。酒是Martell和Otard贊助的XO,漂亮女明星當嘉賓,他們照常講笑話,還有錢拿。他們笑稱每次收酬勞時,都心中有愧。
後來金庸感慨:「論風流多藝我不如蔡瀾,他才是真瀟灑。」82歲時,蔡瀾在《人間好玩》中這樣寫:「來人間一趟,就是要好好玩呀!」他一生無兒無女,但是從未停止過對美好生活的追逐,遊遍四海、友遍天下、品世間美食、閱美女無數、飲酒品茶、寫作養性。
遊戲人生數十寒暑,步入暮年的蔡瀾,身影漸顯孤單。兩年前,太太在家中意外跌倒,情急救人的蔡瀾亦因此摔傷,髖關節碎裂需要接受手術,在這期間,太太離世,令他人生觀改變。出院後,他摒棄舊屋所有私人珍藏品,變賣舊宅,散盡畢生珍藏,連心愛的古董傢俱也悉數贈予他人。入住尖沙咀酒店的海景套房,更表示往生後希望將骨灰撒在海上。
在他看來,活一天過一天的人生很好,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留,無從得知,乾脆沒有擔憂地去吃好的東西,去旅行看美麗的風景。他想起倪匡曾經說過的話:「心理上的痛苦可以醫,總之你不去想,你就沒有心理的痛苦了。肉體上的痛苦,沒辦法,你就儘管吃吧,痛就吃到不痛為止。」
今年2月,蔡瀾出版最新自傳《活過》。在序言裏,他提到一件事:某次他乘坐飛機遇上強烈氣流,所有人驚慌失措,唯有他悠然飲酒。鄰座不服氣地問他:「你死過嗎?」蔡瀾笑笑:「沒有,但我活過。」
(李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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