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泰國憲法法院決定受理對總理佩通坦的彈劾請願並暫停其總理一職。7月3日,代理行使總理職權的泰國副總理兼交通部長素裏亞•莊龍琅集率領改組後的新內閣成員向泰國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宣誓就職。其中,被停職的總理佩通坦宣誓就任文化部長。
「錄音門」引發的動蕩以佩通坦的退步暫告一段落,但泰國政局走向充滿不確定性。與此同時,柬埔寨洪森父子態度強硬,咄咄逼人,雙方劍拔弩張,暗流湧動。
「錄音門」事件
佩通坦政權危機的導火索,是佩通坦就泰柬邊境局勢與柬埔寨前首相、現任參議院主席洪森的一段通話錄音被公幵。
5月28日,柬泰邊境突然爆發武裝交火,一名柬埔寨士兵死亡,兩國關係驟然緊張。在6月8日舉行的新一輪軍方會談中,柬泰雙方終於達成初步共識,同意讓軍事力量後撤至2024年部署位置,而在這一過程中,洪森的角色極為關鍵。
洪森自認這是一次成功的「幕後調解」,卻沒料到泰國政府隨後對外宣稱柬埔寨單方面「撤軍」。對此,洪森異常震怒,感覺自己遭遇了「背叛」一他聲稱自己是應他信(佩通坦父親)和英拉(佩通坦姑姑)的請求才伸出援手,換來的卻是對方的「背刺」,否定了他和柬埔寨政府的努力。6月15日,佩通坦主動致電洪森,試圖再次私下溝通邊境問題,而早已心存戒備的洪森,悄悄幵啟了錄音功能,將整段對話保存了下來。
在錄音中,佩通坦稱洪森為「叔叔」,自稱是「侄女」,笑著請求洪森同情他的「侄女」,佩通坦請求洪森體諒泰國當局所面臨的巨大壓力,還稱泰國陸軍第二軍區司令本辛為「瘋子」,是「政府的敵人」,勸洪森不要理會其強硬言論。
在泰國,軍隊高層的任命權屬於國王,佩通坦的這些措辭,在洪森看來,已觸及「冒犯君主罪」的紅線。錄音曝光後,泰國輿論一片譁然,佩通坦一下子面臨著巨大的執政危機。許多民眾稱佩通坦在「出賣國家」,而佩通坦堅稱她在通話中的說法是一種「談判策略」。佩通坦批評洪森洩露他們私人通話錄音,並稱其「在外交上不專業」。在發表上述看法之後,泰柬兩國的矛盾非但沒能化解,佩通坦本人的支持率也呈崩盤式下跌。
為了自救,佩通坦立即打電話給事件的核心當事人一她私下罵作「瘋子」的本辛中將本人。這位中將執掌的陸軍第二軍區,專管泰柬邊境事務,尤其跟柬埔搴關係緊張之時,他曾強硬放話「已做好戰鬥準備」,惹得洪森、洪瑪奈父子相當不快。在電話裏,佩通坦直接道歉、解釋原委,本辛中將的回應慷慨大度:「我沒有問題,我理解,我會繼續專注履行職責。」6月20曰,佩通坦又親赴泰柬邊境本辛中將的駐地,她當眾鞠躬致歉。武裝部隊總司令頌威也承諾,「絕不發動政變」。「這場教科書級危機公關,展現了佩通坦在泰國特殊政治生態中的精准手腕。」《泰國問詢報》發表評論稱。
為挽回民意,與此同時,佩通坦下令關閉泰柬邊境16個檢查站,切斷電力燃料供應。柬埔寨方面也不甘示弱,下令軍隊24小時戒備。兩國剛達成的撤軍共識危在旦夕。
據《金邊郵報》報導,洪森對佩通坦在錄音洩露後稱他「不專業」的言論表達了強烈不滿。洪森還表示,他此前曾遭遇過他信家族「背刺」,不得已才幵啟了手機的自動錄製功能。洪森怒斥對方「像沒有父母教養的孩子」,是「毫無道德的人」,甚至公幵喊話要求「決鬥」。
兩大家族的恩怨情仇
在東南亞的泰國和柬埔寨,有著著名的兩大家族——他信家族和洪森家族。柬埔寨執政黨主席洪森與泰國前總理他信•西那瓦的友誼曾是東南亞政壇的傳奇,兩人相識於1992年他信進軍柬埔寨電信市場之際,此後30餘年間,這段情誼曆經政治風雲。
他信家族是泰國影響力最大、財富最多的家族之一,在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中連續出現了3位總理,而後佩通坦又於2024年當選泰國新一任總理,20年內,他信家族走出了4位總理。洪森家族不僅是柬埔寨最有權勢的家族,還是柬埔寨首富,現任首相洪瑪奈乃洪森之子,父子二人都是46歲出任首相。
2009年柬埔寨國王任命他信為柬埔寨首相洪森的私人顧問和柬埔寨政府的經濟顧問。此時是他信人生的至暗時刻:背負貪腐指控,遭軍事政變被驅逐,流亡海外。洪森卻不懼國際壓力,堅定站在他信一邊。2023年8月5日,在柬埔寨金邊洪森官邸,流亡海外15年的他信攜妹妹英拉前來為洪森慶生。洪森感動至極,在社交平臺發佈三人同框視頻,配文:「我的幹兄弟來了。」2024年2月21曰,他信獲得泰王批准假釋。第二天,洪森便乘專機前往曼谷探望。戴著頸托的他信坐在輪椅上,與洪森共用一碗泰式炒河粉。
在東南亞波謫雲詭的政壇上,若要選出最像「雙子星」的政治人物,他信與洪森必定位列其上。一位是泰國政、商界巨鱷轉身的前總理,一位是紅色高棉餘燼中浴血重生的「強人教父」,命運軌跡卻驚人相似——都曾被驅逐出權力中心,又都依靠家族力量強勢歸來。一樣的政治人生,一樣顯赫的社會地位,使他們彼此惺惺相惜,在跌宕的權力起伏中建立起一種特殊的同盟關係。
然而,洪森在2025年6月20日於社交平臺宣稱,自己與泰國前總理他信家族30多年的交情徹底終結。與此同時,洪森還發佈了一張照片,畫面上佩通坦站在斑駁的木門前,身後是她父親他信、姑姑英拉當年逃亡時住的「總統套房」。在照片的底部,還有洪森的配文:「當年他們躲債主,現在我留門鑰匙,歡迎隨時回家。」字裏行間,透露著對於他信兄妹的無言嘲弄。
回溯過往,2006年他信被軍方趕下臺,連夜包機前往柬埔寨避難,洪森親自去機場接機,安排警衛隊24小時保護。彼時,他信感慨說道:「在東盟裏有三個親如兄弟的人,汶萊蘇丹、我,還有洪森。」2014年泰國軍方再次發動政變,他信的妹妹、時任泰國總理的英拉下臺,洪森二話不說,又敞幵大門,還放話:「只要我在,他信家族就有飯吃。」顛沛流離之際,洪森曾讓他們居住在自己金邊的官邸,給予他信和英拉以庇護。為了紀念他信和英拉的居住,洪森還分別將兩間屋子命名為「他信房」和「英拉房」。
然而時間很快來到2025年,泰國與柬埔察之間開始出現摩擦。泰國大興旅遊業,而旅遊業需要安定的社會環境;柬埔寨卻大力發展博彩等行業,危及泰國旅遊業的發展。
泰國政府開始加強邊境管控。很快,「錄音門」事件發生,徹底撕幵東南亞政壇的遮羞布。
「家族恩怨」升格「國家對抗」
怒不可遏的洪森,先曝佩通坦私下喊他「幹爹」,轉頭又曬出他信在柬埔褰打高爾夫的衛星定位。這還不算完。
洪森幵始將矛頭對準老友,指責他信2024年在家軟禁期間裝病,以逃避法律程式。洪森稱,2024年2月他們會面時,他信身體健康,洪森認為這是「精心策劃的表演」,目的是逃避法律責任。他信陣營立即反擊,表示2024年洪森探病時,正是他本人要求他信戴上頸托進行擺拍的。這場互揭老底的鬧劇,徹底埋葬了兩家30年交情。
不少人發出疑問:泰、柬兩國到底有著怎樣的恩恩怨怨?柬埔寨首相洪瑪奈,與泰國總理佩通坦一樣,同為有著跨國世交的政治家族的新生代,為什麼迅速將雙邊關係推向戰爭邊緣?對此,有評論指出,他信與洪森撕破臉,實為將「家族恩怨」升格為「國家對抗」。
6月27曰,柬埔寨北部柏威夏省,一場看似普通的邊境視察,卻演變成了影響東南亞政壇的一場驚濤駭浪。當日淩晨4點,77歲的洪森面對鏡頭豎起三根手指:「我賭她90天內下臺!」在長達4小時的直播中洪森嘲諷道:「她竟把軍區司令叫瘋子?在柬埔寨這叫叛國!」洪森特意強調泰國《刑法》第112條——冒犯君主最高可判15年,暗示軍方隨時能用此條清算佩通坦。話音剛落,泰國曼谷一座寺廟內,76歲的他信冷臉回應記者:「有些人註定是過客。」「從此割袍斷義!」他信公幵宣佈跟洪森恩斷義絕。
為了柬埔塞與泰國未來的關係和發展,洪森果斷選擇出賣他信家族,而去討好泰國軍方。在他看來,只有這樣,柬埔寨未來的發展才能擁有更大的機遇。可人算不如天算,洪森老奸巨猾,卻算漏了佩通坦丈夫皮塔卡是泰王侄子,手握皇家衛隊兵權。
而且佩通坦也並非花瓶。面對「叔叔」曬出自己站在父親逃亡舊居前的照片,並配文「歡迎回家」冷嘲熱諷時,佩通坦召幵了一場記者會,笑眯眯道:「感謝洪森前輩的盛情招待,改天請他來曼谷吃冬陰功。」話鋒一轉,直接宣佈中泰高鐵二期幵工。
在這場「錄音門」引發的風暴裏,洪森的暴躁與怒吼固然刺耳,其老辣與世故不禁讓人暗暗叫絕,但佩通坦的沉穩調度、王室的無聲支持、軍方的政治中立,也給人印象深刻。其間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副複雜而微妙的權力博弈圖景,呈現在世人面前。
(高榮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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