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玖勝
  當超強颱風「樺加沙」以十四級陣風、十點五小時十號風球的威勢掠過澳門，媽閣區至沙梨頭的逾一米深積水漫過內港街頭時，這座城市的中小企業再次迎來了極端天氣的「大考」。幸運的是，經歷「天鴿」「山竹」等災害洗禮後，政府的超前部署、社團的協力支援與商戶的自主防範，讓這次災害損失得以控制。但與此同時，另一組數據卻格外刺眼：自2019年澳門推出中小企巨災保險以來，即便近年不斷下調保費、優化保障範圍，截至今年5月底，全澳僅發出逾百張巨災保單；「樺加沙」過後，保險業界接獲的22宗索償中，僅3宗來自這項專為中小企設計的風險保障產品。
  在氣候暖化導致極端天氣頻發的背景下，澳門一年內兩度懸掛十號風球（「樺加沙」與「韋帕」）、七八月酷熱與暴雨交替的現實，早已將「災害風險」寫進中小企的經營課題。此時，巨災保險本應成為中小企抵禦風險的「安全網」，但其認知度低、覆蓋率窄的現狀，卻讓這張「安全網」難以發揮效用。加強巨災保險宣導、優化產品設計、構建「防災+保險」的立體防線，已成為護航澳門中小企穿越災害風浪的重要之舉。
  極端天氣常態化：中小企的生存困境與應對
  眾所周知，巨災是指對人民生命財產造成特別巨大的破壞損失，對區域或國家經濟社會產生嚴重影響的自然災害事件。這裡的自然災害主要包括：地震與海嘯、特大洪水、特大風暴潮。巨災保險是指對因發生地震、颶風、海嘯、洪水等自然災害，可能造成巨大財產損失和嚴重人員傷亡的風險，通過保險形式，分散風險。巨災風險作為一種極為特殊的風險是保險研究和精算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國際上將巨災風險定義為：導致財產直接保險損失超過2500萬美元，並影響到大範圍保險和被保險人的事件。
  澳門地處南海沿岸，毗鄰珠江出海口，處於環流沉積和氣候變化多端的歷史區域。而澳門城區面積細小，地形平緩，缺乏自然屏障，容易遭受自然災害的襲擊，因此澳門成為廣東沿海災害較為嚴重的地區之一。而特別由於澳門地處南海沿岸，面臨颱風移動襲擊的路徑中，較易受到颱風的正面衝擊，所以風災頻密，強度高烈。近些年澳門就飽受風災之苦，據統計暨普查局數據顯示，「2017.8.23天鴿」風災對澳門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為90.45億元，間接經濟損失為35.00億元，合共125.45億元。其間更造成10死、逾200傷；2018年9月16日颱風「山竹」吹襲對本澳造成的經濟損失估算，直接及間接損失合共17.36億元，由此可見自然災害對社會衝擊之大。
  對澳門中小企而言，「樺加沙」的來襲既是一次災害應對的「複盤測試」，也暴露了其在極端天氣面前的脆弱性。這場颱風疊加天文大潮，讓內港低窪地區成為重災區——果欄街的工程公司因電器全毀損失逾8萬澳門元；魚欄負責人雖憑經驗轉移貨物，但仍擔心停電帶來的連鎖損失。這些個案背後，是澳門中小企共同面臨的經營困境：規模小、資金薄、抗風險能力弱，一場災害可能導致數月甚至數年的積蓄化為烏有。
  從應對現狀來看，澳門已形成「政府主導+社團協助+商戶自覺」的初級防災體系。政府方面，提前發布颱風路徑預報、開設避險中心、優化雨水泵站工程，內港泵房在「樺加沙」期間有效延緩進水速度，退水效率明顯提升；社團層面，中區南區工商聯會組織志願者協助關前街、新馬路商戶搬運生財設備，業主主動借出空間存放大型雪櫃，甚至幫助修復閒置已久的擋潮閘；商戶自身也總結出「墊高貨物、堆放沙包、加固門窗」的應對經驗，如凍肉批發商提前轉移冷鏈設備，超市將雪櫃升高以規避水浸風險。
  但這一體系仍存在明顯短板。一方面，部分商戶仍抱有「聽天由命」的僥倖心理，「樺加沙」期間內港仍有一兩家商戶堅持營業，忽視災害風險；另一方面，防災措施多集中在「被動應對」，缺乏「主動規避」的長遠規劃——低窪地區的防水工程尚未根治海水倒灌問題，商戶的自主防災技術仍停留在「搬運、墊高」的初級階段，而能轉移災後損失的巨災保險，更是未能進入多數商戶的「防災工具箱」。
  巨災保險的「落差」：為何中小企「不買賬」？
  2019年，澳門推出中小企巨災保險，初衷直指「低窪地區中小企財產損失不受保障」的痛點。這項政策的設計本應充滿溫度：政府通過工商業發展基金資助50%保費，近年又進一步下調保費、擴大保障範圍，理論上可大幅降低中小企的投保門檻。但現實是，六年過去，巨災保險的覆蓋率仍處於低位，「樺加沙」中的3宗巨災保險索償，與眾多受損商戶形成鮮明對比。深究背後原因，既有「宣導不到位」的外部問題，也有「產品不匹配」「認知有偏差」的內部癥結。
  這類「資訊鴻溝」的形成，與宣導方式的單一化密切相關。目前政府的災害通知與保險宣導多依賴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未能深入社區商鋪開展「面對面」講解。內港商戶多集中在草堆街、果欄街等老舊街巷，部分商戶年齡偏大、對數字媒體接受度低，單一的線上宣導難以觸達；與此同時，社團作為連接政府與商戶的「橋樑」，在保險宣導中的作用尚未充分發揮。
  澳門中小企行業眾多、規模差異懸殊：內港的小型魚欄年營業額可能不足百萬，而新馬路的連鎖餐飲門店資產規模可達數百萬。但現有的巨災保險產品在保費、保額設置上仍顯「粗放」，缺乏針對性的分層設計。例如，部分小型商戶認為「即便有50%資助，保費仍高於自身可承受範圍」，而中型企業則擔心「保額不足覆蓋全部損失」，導致「小戶嫌貴、大戶嫌少」的兩難局面。
  此外，保障範圍的細化程度也有待提升。「樺加沙」中，商戶的損失不僅包括設備浸損，還涉及停工期間的租金、人工成本——部分商戶停業一日便損失數萬元，但現有巨災保險對「間接損失」的覆蓋仍有限；同時，不同行業的風險點差異明顯，魚欄關注冷鏈中斷風險，工程公司擔心電器損毀，餐飲店顧慮食材變質，但保險產品未針對行業特性優化保障內容，難以精准匹配需求。
  值得一提，經歷多次颱風後，部分商戶形成了「憑經驗就能應對災害」的認知偏差。這種偏差忽視了兩個關鍵現實：其一，極端天氣的強度與破壞力正不斷突破「經驗邊界」——「天鴿」的慘痛教訓證明，一旦災害超過預期，單靠人工防災難以抵禦；其二，保險的核心價值是「風險轉移」，即便日常防災到位，一旦發生重大損失，保險賠償可幫助商戶快速復業，避免因資金鏈斷裂倒閉。
  多方協作：構建「防災+保險」的立體護航體系
  巨災保險的推廣，從來不是「保險業單打獨鬥」的課題，而是需要政府、保險業、社團、商戶多方協同的系統工程。「樺加沙」的應對實踐已證明，當政府的災害預警、社團的現場支援、保險業的理賠服務形成合力時，中小企的抗風險能力將大幅提升。未來，唯有進一步打通各方協作的「堵點」，才能讓巨災保險真正成為中小企的「安全網」。
  首先，政府作為政策制定者，需在巨災保險推廣中發揮「領頭羊」作用。一方面，應創新宣導方式，打造「線下為主、線上輔助」的宣導體系——聯合中區南區工商聯、街坊會等社團，在內港、關前街等中小企集中區域開展「災後復業+保險科普」專場活動，邀請投保商戶分享索償經歷，用「身邊案例」打破認知偏差；同時，製作簡潔易懂的「保險指南手冊」，列明投保流程、資助比例、保障範圍，由社團志願者上門派發，確保資訊直達商戶。
  另一方面，政府需將巨災保險與城市防災規劃深度綁定。內港水浸問題是中小企面臨的核心風險，若僅依賴保險「事後賠償」，不僅會增加公帑負擔，也無法從根本上保障商戶經營。因此，應加快推進內港防水工程建設，優化雨水泵站佈局，減少「災害發生概率」，讓巨災保險從「補償損失」轉向「降低風險」；同時，可將「投保巨災保險」與「防災工程補助」掛鉤，對主動投保的商戶給予更多防災設備資助，形成「投保有優惠、防災有補助」的正向激勵，如重新啟動防水閘資助計劃，幫助願意安裝的商戶加裝防水閘及相關防洪設施，進一步提升整體防災抗災能力。
  其次，保險業作為產品供應方，需擺脫「坐店等客」的傳統模式，主動傾聽中小企需求。一是應細化產品設計，推出「分層化、行業化」保險方案——針對小型商戶推出「低保費、基礎保障」套餐，降低投保門檻；針對中型企業設計「可選保額、擴展保障」方案，將停工損失、臨時搬遷費用納入保障範圍；針對魚欄、餐飲等行業，開發「冷鏈中斷險」「食材損失險」等專屬附加險，實現「一業一策」。
  二是應進一步提升理賠效率，鞏固「綠色通道」的實用性。「樺加沙」期間，保險業界提前安排公證人員來澳過夜，確保災後立即開展查勘，這一做法值得延續並優化——可建立「災前預案+災中跟進+災後快速理賠」的全流程機制，提前與商戶核對資產資訊，災後通過線上提交索償材料、視頻查勘等方式，縮短理賠週期；同時，保險公司可與社團合作，在災後復業現場設立「理賠服務點」，為商戶提供一對一的索償指導，解決「不知如何申請」的難題。
  最後，社團作為連接政府、保險業與商戶的「中間層」，在巨災保險推廣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樺加沙」期間，社團協助商戶搬運設備、修復擋潮閘，贏得了商戶的信任，這種信任正是開展保險宣導的基礎。未來，社團可將保險科普融入日常服務：在組織防災培訓時，加入巨災保險課程；在走訪商戶時，同步瞭解其保險需求，反饋給政府與保險業；在災後支援時，協助商戶整理索償材料，成為「保險服務的延伸手臂」。
  此外，社團可牽頭建立「中小企防災互助平臺」，整合政府的防災政策、保險業的產品資訊、商戶的防災經驗——例如，組織投保商戶與未投保商戶開展「防災經驗交流會」，分享災後索償與復業的差異；建立「線上資訊庫」，即時更新巨災保險政策、理賠案例、防災技術，讓商戶隨時可查、隨時可學。
  總括而言，在氣候暖化的大背景下，極端天氣已不再是「偶然事件」，而是澳門中小企經營中必須面對的「常態挑戰」。從「天鴿」到「樺加沙」，低窪地區的中小企在災害中不斷積累防禦經驗，但「靠經驗不如靠制度」，巨災保險作為風險管理的制度化工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加強巨災保險宣導，不僅是讓更多商戶「知道保險、瞭解保險」，更是要讓商戶認識到「保險是復業的希望、是經營的底氣」；優化巨災保險產品，不僅是調整保費與保額，更是要讓保險「精准匹配需求、真正解決難題」；構建「防災+保險」的立體體系，不僅是政府、保險業、社團的分工協作，更是要形成「人人有防災意識、家家有保險保障」的良好生態。
  當然，為大力扶持中小企發展，政府除與銀行合作推出巨災保險，更應改善內港營商環境，未來關鍵還是要根治水患。政府應持續完善防洪及排水體系，展開研究長效的防禦倒灌的方案，解決極端天氣疊加風暴潮所引發的水患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