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經濟漸人寒冬，但各行各業的勞工口們為了怎麼放假而心浮氣躁，又在放假帶來的物價勁揚前不知所措。2015年「大選」期間，民進黨聯合勞動團體批評「馬政府」克扣勞工7天節日。這7天節日在陳水扁「執政」時改為「只紀念不放假「馬政府」循例未變。此舉在「大選」中爭到大量勞工選票，勝選後的民進黨卻提出「一例一休」休假新制，修法刪除7天休假。勞團發動萬人大遊行，高喊向民進黨”全面開戰」。為安撫勞團，蔡英文安排專訪，眼眶泛淚地訴說「勞工本就是我們民進黨心裏最軟的那塊」。勞團反而指責民進黨「假友善，真硬幹’示威上升到新高點。

親綠小黨「時代力量」黨魁黃國昌在一旁冷嘲，當初與民進黨聯手批判「馬政府」的勞工政策，「已成為一場最諷刺的荒謬鬧劇」。2016年12月2日，勞團在「立法院」門口圍毆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民進黨痛斥勞團是「假民團，真暴力」，在12月6日匆匆通過「一例一休」，刪除7天假，以休假日與高額加班費泳補。

「一例一休」自今年元巨起實行，在新年伊始造成意想不到的物價勁揚，民怨沸騰。商業總會理事長賴正溢批評它已成為勞、資、社會大眾皆輸的「三輸政策」。民進黨大佬呂透蓮站出來批評「一例一休」是「勞工不滿意，資方也跳起來」。工業總會秘書長蔡練生的費慨更傳誦一時，「從來沒有看過有哪一個政策是找不到贏家的，如果有『爛蘋果』獎項，『一例一休』，會是首獎。」

「一例一休」的來源：錯綜離奇的雙休日

7天假的爭議來自雙休。臺灣原本只有周日放假，19%年代雙休呼聲漸起，公務員先馳得點，自1998年起「隔周休二日」，2001年起「周休二日」。但周休二日使假日過多，當局將19天法定節日中的7天改為「只紀念不放假」。包括元旦隔日（1月2日）、青年節（3月29日）、教師節（9月28日）、臺灣光復節（10月25日）、「先總統」蔣公誕辰紀念日（10月31日）、國父誕辰紀念日（11月12曰）與行憲紀念日（12月25日）。然而，勞工並未同步得到周休二曰。

勞工常要輪班，所以《勞動基準法》以每周工作時間計算，規定每週的正常工作時間不得超過48小時，每日不得超過8小時，折算即一周工作6日。2000年「大選」，國民黨承諾降為44小時，相當於「隔周休二日」；民進黨加碼為40小時，主張勞工應與公務員周休二日一樣，爭到大量勞工票。得到「政權」後，民進黨收回40小時原案，改采國民黨原提出的44小時推動「修法」。為示抗議，國民黨提出「雙周84小時」，相當於每週工作42小時即工作5.25天，時數怪異，硬是比民進黨少2小時。為了一周44小時與雙周84小時，兩黨在「立法院」大戰一年通民黨當時是「立院」多數黨，「雙周84小時」成功過關，民進黨則要求國民黨「好好向資方交待」。

臺灣很大一部分勞工根本未按《勞基法》休假或領加班費，「雙周84小時」最終成為空話。勞工運動爭了多年，最終沒有爭到雙休，只爭到一堆華麗而空洞的法條。15年後，「馬政府」於2015年10月再提「修法」，要落實每週40工時，民進黨揪住「修法」草案中一個被閒置多年的小辮子以發動抗爭。

勞工在理論上享有類似周休二曰的「雙周84小時」，所以法定節日比照公教人員，只有12天假。然而，「只紀念不放假」的7天法定假日殘留在《勞基法》的《施行細則》中，並未刪除。這是法律文字的缺失，

「馬政府」的「修法」草案順便補正法條缺失，將已經多年未放的7天節日刪除。民進黨則藉此抨擊國民黨「砍」了勞工7天假，各種勞團迅速上街抗議，媒體輿論交相批判，成為「大選」一大變因。

民進黨再次「執政」，於2016年6月宣布已經15年未放過假的7天法定節日實行休假，同時預告將提出《勞基法》修正草案，實現勞工與公教人員同樣享有「周休二日」，而爭議的7天節日也將會在「修法」後隨之取消。引起爭議的7天假只實行半年，就會再次取消。然而，新制的勞工「周休二曰」不是真正的雙休，而是「一例一休」，兩天中只有一天是固定放假的「例假曰」，另一天則是允許加班的「休假日」。換言之，雇主只要給加班費，還是一周休一天。勞團再次發起萬人抗爭，甚至到蔡英文私寓門口示威。

9月28日是「孔子誕辰紀念日」，15年前這個日子是教師節，教師放假，勞工不放假。2001年起公務員雙休，放假依照《紀念日及節日實施辦法》，教師節「只紀念不放假」，教師在教師節要上班。然而在2016年的教師節，教師不休假，適用《勞基法》的廣大勞工卻放假一日。緊接著是10月31日蔣介石誕辰，這個已經15年沒有放過假的節曰再次放假。這天是週一，對部分有雙休的勞工來說是個愉快的三天連假。損失慘重的企業家們沉痛呼喊，各界勞工卻是一片「爽」聲。

到臺灣光復節與國父誕辰，節日味道就變化了，這兩天雖放假，此時「一例一休」之爭火熱激鬥。在「選舉」中宣示要為勞工爭回7天假的民進黨，在2016年下半年暫時實現「天外飛來」的5天假，卻又立即宣示要「修法」刪除7天假日。民進黨指出，《勞基法》新制在「一例一休」之外，又大幅提升了勞工的加班費與「特別休假」，足以彌補7天假取消的損失。

「特休」指勞工達到一定年資後每年可以多請的假，在公司工作滿兩年，每年有7天特休，任職越久，特休越多。民進黨的新版本下調特休門檻為工作滿半年，又規定特休若沒休假，公司要補發工資，而加班費更是以琳琅滿目的精密公式大幅調升。

廣大勞工只認法定假日，對特休與加班費新制並不領情；臺灣老闆大多千方百計規避《勞基法》，有65%的公司未曾放特休假。真正會守法放特休的公司，只有公營企業、外商公司、銀行或高級白領，一般白領和藍領是不敢奢望的。加班費更是笑話，台灣公司很少依法發加班費，知名大公司也不例外。富士康的母公司鴻海集團，在2016年6月被查出未依法發加班費，鴻海老闆郭台銘解釋道，加班是員工「主動」來上班，並非公司要求。鴻海是臺灣第一大企業，資訊業的員工待遇又是各行業之冠，連鴻海都扣加班費，臺灣有幾家公司真正守法放假發加班費？「一例一休」通過後，網路上流傳一個段子：加班費就像鬼一樣，聽說過的人很多，但見過的沒幾個！

只有法定節假日才是勞工放假的王道，臺灣日曆上的法定節假日以紅字標示，俗稱「見紅就放」，企業也尊重，是勞工最踏實的福利。與虛無飄渺的特休與加班費相比，勞工寧可要7天節假日。其實老闆也苦，蔡英文上任時喊的「五大創新產業」與「新南進」已是空中樓閣，近來改口宣示讓臺灣「再次成為老虎」，亦不知變虎之道，連台灣的領軍企業都看不到前景。盈利大到能撐起臺灣GDP的鴻海到美國投資；全球最大晶圓代工廠台積電的老闆張忠謀，斥責當局讓產業「一直在外面哀號」；全台第三大航空公司復興航空，則以「看不到未來」為由直接解散。一般中小企業更是哀鴻遍野，老闆開出來的待遇和福利越來越低，員工卻不敢輕易抗爭。即便員工檢舉，老闆受到的處罰也微不足道，如鴻海的加班費案最終以裁罰新臺幣2萬元了事。

只有必須完全遵守政令的公營企業，才會按照《勞基法》新制發加班費調特休。在「一例一休」新制通過後，企業界冷眼旁觀，公營的臺灣鐵路管理局卻暴跳如雷，台鐵企業工會在「新法」通過的次日決定示威抗議，直接動用春節罷工的最狠招數。「新法」的工作時限將迫使台鐵立即增加2500個員工，沉重的薪資與年金將拖垮臺鐵，不但局長跳腳，連員工都不同意。

必然的漲價：

元旦的「三輸」震撼彈

「一例一休」在元旦上路，並未為勞工帶來休假日的加班費。因為休假日加班費異常之高，甚至會造成員工上1天班領3天薪水、加班5分鐘領4小時薪水的怪像，老板絕不會付如此冤枉的加班費。破解休假日加班費的方式很簡單，霸道的老闆直接降薪，或者扣掉即將在元月底人手的年終獎金，彌補休假日的加班費；刁鑽的老闆則鑽法律漏洞找臨時員工。最高明的一招，是要員工掛名兩家公司，正常班A公司，休息日B公司。至於老實的老闆，只好請員工準時回家，以免支出加班費。經濟不景氣時，加班也是福利，新制剛推行，就有勞工投訴無班可加，連新制前的加班費都沒有了。

老闆也是滿腹苦水，依據商業總會的估計，新制會造成資方成本漲8%，嚴重衝擊原本已在盈虧線上掙扎的企業。而且加班費的計算方式異常複雜，據招工網站統計，七成以上的企業尚未搞懂新制，所以企業寧可增聘員工輪班，絕不碰加班。只有大潤發與家樂福等大公司玩得起「一例一休」，宣佈將增聘千餘員工。多個指標大工廠則開始斥資改用機器人，將勞工淘汰，改成「關燈工廠」。無此財力增聘員工改用機器人的老闆，只好與員工在「雙輸」中對峙。

社會大眾成為第三方輸家，休假新制聲中，物價開始勁揚。冬江水寒鴨先知，雇工眾多的餐飲業率先起跑，從早餐店豆漿到必勝客比薩紛紛調價，麥當勞的薯條也漲了2塊錢。即使不漲’價，服務也要縮水。公車因為不願多付駕駛員加班費而減少車次，週六開門的便民郵局不再于假日營業，就連慈善機構都在新制中戰慄，讓工總理事長許勝雄聞之落淚。

開年漲聲中，「行政院長」林全在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出面喊話，他說漲價是「一例一休」的必然結果，是不可能不付出的社會代價。就算企業不給加班費寧可多雇員工，「藉此多雇用勞工也不壞」，至少能提升就業率，要求民眾「就認了吧」。

漲價必然之說遭到猛烈批評，蔡英文出面喊話，要求當局和民眾多溝通，「不要只有冰冷冷的數字，前朝就是給人這種感覺蔡講話同一天，「行政院副院長」林錫耀在記者會中以資料說明企業老闆不需漲價。他指出，「國發會」評估企業營運成本只會增加0.1%，內需型服務業增加0.22%，而製造業近5年平均利潤率是7.25%、服務業在2011年平均利潤率是8.07%，減掉「一例一休」增加的成本，企業還是有錢賺。企業理應吸收這個成本，不需調價，「行政院」同時宣佈要嚴格查處哄抬價格，以公權力制壓漲價。林錫耀的資料與企業界的經驗差距太大。指責「一例一休」是「爛蘋果」的工總秘書長蔡練生感慨道，請這些官員「多到基層走走」，就知「爛蘋果」之「三輸」慘狀所言不虛。

「一例一休」的「三輸」局面是難以改善的，臺灣勞工需要的不是「一例一休」，而是振興經濟。

福氣啦！回憶勞工的黃金歲月

兩蔣年代以振興經濟為要務，勞工福利只是陪襯。蔣介石在1960年推行勞工保險，蔣經國在1984年制定《勞基法》，只為勞工提供基礎保障，並未繼續提高勞工福利，甚至壓制勞工團體與工會。

經濟起飛年代，高層謹遵經濟大師蔣碩傑的指導，以英國的失敗教訓為戒。二戰後的英國工運囂張，罷工頻繁，工資年年上調，政府被迫擴大支出維持充分就業，提供過高的社會福利，以免工人鬧事。然而過高的政府支出刺激出通貨膨脹，年年喊漲的工資又使資本家奄奄一息、進步無力，英國經濟從而陷人蕭條，甚至淪落到向國際貨幣基金貸款救急。他山之石觸目驚心，所以兩蔣都壓制勞工運動。老闆不給加班費是稀松平常的，過勞工作成為社會問題，電視公益廣告宣導「爸爸回家吃晚飯」，以免過勞不顧家的勞動風氣使家庭失去機能。

然而，那是臺灣勞工心中的黃金年代。勞動環境雖差，但是經濟大步成長，工作機會多』工資年年水漲船高，即使在全球石油危機的蕭條歲月，企業老闆仍然在雇工壓力下主動提高工餐，工資總能壓過通膨。勞工在蔣介石「執政」時基本脫貧，在蔣經國「執政」時快速致富。1980年代，勞工士氣達到巔峰。在蔣經國逝世的1988年，最紅火的流行歌曲是《我的未來不是夢)〉和《愛拼才會贏》，最紅火的廣告是周潤發帶著一群勞工振臂大喊「福氣啦’這時的勞工周休一日與無償加班甘之若館，只要肯幹，即使是操作工也有機會開廠當老板。李登輝時代以來，臺灣經濟增長放緩，而薪資水準原地踏步20年，物價房價翻倍狂漲。2013年，有位工廠老闆翻出1978年時的薪水袋，當時剛出師的傢俱師傅月工資為新台幣2.3萬元，一幢單層平房售價28萬元。35年後，新進員工薪水仍是2萬出頭，但同樣的平房大約要1000萬了。

勞工失去了自信與尊嚴，「青貧族，流沙中年，下流老人』是臺灣的熱門流行語。今日職場仍然保留黃金年代扣加班費的風氣，無償加班的勞工卻不再有30年前「愛拼才會贏」的心境。30年前的勞工加班是忙到下不了班，今日的勞工則是無事可幹混給老闆看的偽裝加班，老闆則以看員工偽裝加班彌補盈收報表的失落感。經歷過黃金歲月的老闆，總罵員工是「不耐操」、貪圖逸樂的「草莓族」；而沒有前景的勞工，則暗諷老闆是以低薪當競爭力的黑心剝削者，這是臺灣勞動界的普遍現象。

因此，霧裏看花的勞工們對「一例一休」之爭非常冷淡。民進黨自辦民調顯示，大部分勞工搞不懂何謂「一例一休」，他們實際上也沒興趣深人瞭解，畢竟經濟大環境沒有起色，勞工只能隨之沉淪，偶爾能得到一兩天由「天外飛來」的怪假只能當做心理補償。

（霍安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