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凌晨，中國內地著名導演、演員涂們病逝，享年61歲。2018年，涂們憑藉電影《老獸》獲得臺灣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更憑藉「來到中國臺灣金馬做頒獎嘉賓，我感到兩岸一家親」這句擲地有聲的發言，獲得全網點贊。
　　涂們去世後，多位與他合作過的演藝界人士發文悼念。與他同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演員惠英紅說：「我情願相信，老獸只是睡著了……」
　　「成吉思汗」
　　涂們出生於內蒙古呼倫貝爾市的海拉爾，6歲時，他就哭鬧著要學騎馬。「學騎馬要先學騎牛犢，只要能在牛犢身上堅持一分鐘，騎馬都不在話下。」那時候，基層各單位都有馬隊，並配有專職馬倌，馬倌每天要趕著幾百匹馬去河邊飲水，喝足了再趕回來。但馬倌喜歡使喚小孩幫他幹活。爲了能够騎上馬，涂們成了「兼職」馬倌，去的時候騎一次，回來還能騎一次。但那時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之後幾十年的演藝事業都沒逃開「草原」。
　　20世紀80年代初，他考人了內蒙古大學中文系，大三那年，電影《成吉思汗》到上戲選演員，涂們所在的內蒙古特招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去參加了面試，包括他。1985年，涂們如願參演他的首部電影《成吉思汗》，進入表演行業。往後的好些年裏，涂們兩次扮演成吉思汗、在《朱元璋》中扮演脫脫鐵木爾、在《貞觀長歌》中扮演頡利可汗等絜古族角色。
　　「年輕的時候演王子，年老的時候演王爺、可汗、成吉思汗」，演到最後，涂們明確表示不願意再上了，還是有人托重重關係給他打電話：「涂老師，這兒有一個王爺，你最合適了。」本來是好聽的話，但他感覺這言外之意像是，「哎，他就能演個王爺。」
　　「你所熱愛的電影，把你捆綁了。」他被困在自己的長相、氣質與經歷裏，想逃。
　　1996年，涂們在電影《悲情布倍克》中飾演痞氣十足的草原漢子巴賴，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該片榮獲第16届「金鶏獎」集體表演獎和東南亞國際電影節最佳男配角提名，也讓他收穫了關注。
　　2015年，蒙古族青年女導演德格娜想拍一部以自己父親爲原型的電影《告別》，便找到了涂們。但他有自己的顧慮，因爲德格娜的父親塞夫也是涂們的好朋友，兩人曾合作過電影《悲情布倍克》和《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但最終涂們還是答應了。
　　電影講述的是導演塞夫罹患癌症後，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所發生的故事。整個拍攝過程，涂們內心都極具煎熬，「你想想，我塑造的是我認識的朋友啊。」
　　涂們把這次演繹經歷看作「心裏的磨難」。但這部電影爲他幵啓了期待已久的轉向。他從前半生節氣外露的「草原王爺專業戶」，轉身成爲帶著頽喪、憂鬱氣質的老頭。
　　「老混蛋」
　　《老獸》的導演周子陽正是因爲看了《告別》，才决定讓涂們演「老楊」的。
　　老楊是個底層小人物，粗野、沒文化、好面子、睚眦必報，拿麻將牌卡住旋轉玻璃門報復陌生人的催促，把病拓上妻子的手術錢牮走拆西墻補東墻，和把自己綁起來關進地窖的兒女們打官司，把草原上即將絕種的胳駝賣了肉，讓老闆摻假混粒賣，「牛肉和胳駝肉，誰吃得出來﹗」——《老獸》一幵始的名字是《老混蛋》。
　　涂們和周子陽第一次見面，是在呼倫貝爾的一家酒店裏。三個小時後，導演拍板：涂們演「老楊」。當晚，涂們叫來了一群朋友要請導演吃飯。這群朋友裏，「60後」「70後」「80後」「90後」……多大的都有。席間，說起涂們要演「老楊」，一個朋友興奮地說：「他就是一個『老混蛋』，找伸演就對了。」
　　次日，涂們爲周子陽送行。路過小賣部，隨手拿了樣餘西，也沒付錢，邊走邊吃。導演很高興，「他已經進入角色了。」到了機場換登機牌，涂們對導演說：「身份證給我，『老楊』從來不排隊。」然後徑直走到隊伍前面。當然，涂們並沒有插隊，而拍了拍最前面旅客的肩膀，「我沒帶行李，趕時間，可以讓我先來嗎？」
　　最讓周子陽驚訝的是，在23天的拍攝過程中，涂們從沒帶過劇本。他說，這是他拍戲多年來的一個習慣，「人物的塑造都是在拍攝之前完成的，而不是在拍攝之後，拍攝前這個人物就巳經進入我的身體了。」
　　爲了把人物塑造得更真實自然，涂們表演時經常會有一些即興發揮。有一場戲，「老楊」牽著駱駝去接孫子，結果駱駝很晚才到片場，天馬上就要黑了，如果拍不完就要推到第二天。涂們就根據現場情況，配合攝影機位置在表演上做了調整，既要讓駱駝、懷裏的孫子在鏡頭裏，還得把自己的臉也露出來。最終所有的這些都在涂們的即興表演中完成了。
　　《老獸》給涂們帶來了很多獎杯，也帶來了贊譽。第九届中國電影導演協會也將年度男演員授予他，頒獎詞寫道：「無痕迹的舉手投足，沉浸式的內心塑造，一個陌路癲狂中的老人，一段時代飛奔後的投影。」而涂們本人則說，「以後我不會再演『老混蛋』了，『混蛋』演一次就够了。」
　　「真誠的人」
　　跳出了王爺可汗，跳出武俠，再跳出癌症患者，爲了跳出老混蛋老楊，涂們一個月瘦了20斤，先從體形上改變，自然勸退那些找來讓他演同類角色的導演。網上報道說他現實中是「小男人」，他放聲大笑：「那是我想撇清跟老楊的關係，就開玩笑說，還沒演過『小男人』，或許下次可以試試。」
　　言談中，你能感受到他骨子裏的那份桀驁不馴，以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幾分「老頑童」式的可愛。在金馬獎頒獎的那晚，攝像機拍到涂們在座位上打盹兒，一覺醒來，他獲得了最佳男主角，那年他57歲。金馬獎給他的獲獎理由是：「飾演了風光不再但還作困獸之鬥的老人，他的精彩演出是本片的靈魂。」上臺後，他笑嘻嘻地接過獎杯，「我獲獎全靠運氣」。
　　在金馬獎上打盹兒的事，放在涂們身上毫不意外——他本就不太在意這些。世事經歷多了，一個獎項無疑是錦上添花，但也僅是浮花一朵，很快會被浪頭沖走。比獎項大得多的事太多了。他也自知耿直說真話會得罪不少人——這是他自言最大的缺點，但又直言「我起碼是個真誠的人，哪有活得撒謊撩屁的人幸福？」
　　在生前上映的最後一部電影《烏海》宣傳期間，涂們巳經確診癌症晚期，但一直非常配合宣傳，幾乎隨叫隨到，一直堅持到最後。留下作品，留下世人稱道的口碑與爲人，老爺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仇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