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在復蘇

  聖誕前夕,澳門還在蘇醒。幕布掀開,一下闖進後臺,這座都市猶如龐大機械,有著清晰可見的血管,不同角落接連觸動開關線性運轉。
  人們排隊過關,排隊搭乘穿梭巴士,排隊在威尼斯人酒店辦理入住,接著走到酒店內部購物中心的安德魯餅店,由於還不能堂食,繼續在人造的藍色天空下排隊購買蛋撻。
  遠處路環島的黑沙灘邊,有人形單影隻地在渾黃的海裡冬泳、鄰近的君悅酒店裡,工作人員套著北極熊人偶,從大堂緩步走過,午後的陽光照進連接大堂的新濠大道娛樂場,空蕩的地板像鏡面般乾淨亮堂,映照著金燦耀眼的燈光;馬路對面,永利皇宮酒店前的摩天輪緩緩轉動,空中飄蕩著歡快的旋律,清朗得如同弗羅里達遊樂場。背後的雲朵先是吳現出奶油光澤,黃昏時分變為柔嫩的粉色,像是走進波提切利的畫冊。到了夜晚當音樂噴泉湧起「路人只好將視線移低」不由自主交出所有注意力。
  表演湖面積約八英畝,噴泉配有超過兩千盞LED燈。配合表演的音樂曲目由酒店創辦人Wynri親自挑選,如法炮製了遠在拉斯維加斯的體驗——貝拉吉奧(Bellagio,又稱「美麗湖」)近五萬平方米湖面上跳躍著六萬五千升湖水,晚上8點後,它毎隔15分鐘就起舞一次。站在高層客房的窗邊,點開自動窗簾,進入視聽系統,選定4頻道,格什溫那世界第一支爵士樂《藍色狂想曲》就緩緩流出,激昂的音符跳出落地窗,熱烈擁抱著攀至80米頂峰的絢麗水柱。
  同為賭城,二者對腎上腺素有著如出一轍的依賴。即便入夜回到猶店房間,目光仍要透過緊閉的玻璃窗,催生刺激和麻痹。從2010到2019年,澳門的博彩毛收入占本地生產總值比重均超過六成以上。據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暨普査局和澳門特區政府博彩監察協調局的資料,在2019年,博彩稅收更是達到特區政府總收入的80.1%。近幾年受新冠疫情影響,澳門博彩業受到了衝擊。據澳門博彩監察協調局公佈的資料,2021年澳門博彩收入為868.63億澳門元,與2019年的2924.55億澳門元相比,下跌七成。
  財報顯示,2021年除了銀河盈利16億元,其他五家上市的博彩公司全部虧損。平日頗受遊客青睞的官也街附近,多數餐廳處於閉門狀態,休閒廣場的米黃色基座上孤零立著一塊墨綠色牌子,寫著:上葡京,免費巴士。
  即便遇冷,博彩仍是支撐這座城市運行的命脈。最近一次的澳門雙年展(以前叫「藝文薈澳」)文化活動,也是靠各大博彩贊助,提供了近三百萬的經費。因此,從車窗向外瞥見新建的賭場時,也就明白理所當然。
  賭場恢復熱鬧之前,人們散落在別處。2022年12月20日是澳門回歸23周年紀念日,早上8點,百來位遊客在金蓮花廣場外觀看升旗儀式,普通居民和遊客都不能進入廣場,只能在外面圍觀;大街小巷的藥店每隔幾秒便能迎來一位行色匆忙的顧客,張口連問:「還有退燒藥嗎,有感冒藥嗎,小孩能吃嗎?」
  街邊行人路牌上的男子圖示戴著禮帽,像是剛從里斯本的小酒館出來,踏著輕快的爵士樂手前後大幅度地支開,如同舞步。這讓人想到葡萄牙詩人埃烏熱尼奧.德.安德拉德的講述應該有一地方,讓一隻手臂和另一隻手臂比兩隻手臂更多,葉子被雨咬亮,一陣灼熱,清晨近在咫尺,不留痕跡。安德拉德的詩作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就在中國翻譯、流傳,他同時期還受邀來澳門參加發行儀式,那是10月底的一個早晨,比7月葡萄牙的海灘之晨還要明亮、炎熱。他在後來寫下的《東方劄記》裡回憶:「澳門這座城市,『五臟六腑』都暴露在外,從遠處看有一種迷人的假像。」

(《南方人物週刊》2023年1月號 孫凌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