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嚇郵件稱要炸首爾市政府、「殺人預告」帖子說要在地鐵站殺100個人、百貨商店裏歹徒持刀隨機捅殺路人……這一系列事件在韓國社會引起巨大恐慌。「最近韓國怎麼了？」韓國線民這樣感歎道，「我們國家曾經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國家之一，但最近我不能再這麼說了」。雖然此類事件以前在韓國也發生過，但這次的高頻率和低齡化趨勢受到韓國社會的特別關注，尤其襲擊和發帖事件的涉案人員很大一部分是年僅20歲左右的青少年。為什麼一些韓國青少年會走上反社會的道路？他們的憤怒情緒應如何化解？如何給予韓國青少年良好引導？這一系列問題困擾著韓國各界，也讓很多媒體和專家持續展開反思。
  無差別襲擊接二連三
  「已在首爾市政廳內多處地點設置高性能炸彈，爆炸時間為15日下午3時34分」，據韓國《首爾新聞》15日報道，首爾員警廳網路偵查隊14日接到舉報稱，IP地址為日本的郵箱向韓國媒體發來恐嚇郵件，該郵件摻雜英語、日語和韓語，並威脅稱「你們仔細找找吧」。此前，已有多封類似的恐嚇郵件威脅稱要炸毀首爾南山塔、日本大使館、韓國中央博物館等，但現場均未發現爆炸物。
  除恐嚇郵件外，韓國近幾個月還接連發生多起致命無差別襲擊事件。《韓國先驅報》報導稱，在一個公共安全水準相對較高的國家，發生此類暴力犯罪令人深感震驚。
  《環球時報》記者注意到，在首爾街頭，尤其是「殺人預告」帖提及的地鐵站附近，白天有不少員警駐守，還有警車停在街邊，甚至路上一度有裝甲車駛過。這些都是韓國警方在惡性事件後首次啟動「特別治安行動」所採取的措施。
  8月3日，韓國京畿道城南市發生無差別行兇事件，22歲的嫌疑人崔元宗先開車撞傷多名行人，隨後進入百貨商店持刀行兇，最終導致1死13傷。這名出生於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的00後曾在初中三年級參加奧林匹克競賽並獲獎，但因在中考時未能如願考入電腦特長高中而深受打擊，選擇退學並離開家人獨自生活。2020年，他被確診為精神分裂性人格障礙，但並未接受治療。
  此前，33歲的嫌疑人趙善於7月21日在首爾地鐵新林站持刀行兇致1死3傷。他在接受警方調查時稱：「我活得很不幸，我想讓別人也變得不幸。」趙善有過3次犯罪前科和14次被送至少管所的經歷，他此次被捕時憤怒地說：「再怎麼努力也還是過得不如意，所以殺了人。」
  今年5月，鄭有貞殺人碎屍案震驚韓國社會。23歲的她通過家教軟體來到一位素未謀面、年齡相仿的女性家中行兇。鄭有貞對自己不幸的成長經歷和處境極度不滿，被捕後，她對檢方表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韓國過去也發生過無差別襲擊事件，但近些年更為頻繁，且呈現出低齡化趨勢。據《韓國時報》報導，近幾年韓國青少年犯罪案件數量迅速增長，從2017年的7898起增加到2021年的1.2萬起，而且犯罪手段也越發殘酷。韓國專家們分析稱，在這一系列無差別襲擊事件背後，是韓國社會潛在的巨大壓力。
  英媒：韓國是一個「非常不快樂」的國家
  韓國《中央日報》評論稱，最近多起襲擊事件反映出韓國社會的病理。據報導，這些事件的兇手都是被社會孤立的、陷入負面情緒的年輕人。英國《衛報》報導稱，韓國是一個「非常不快樂」的國家，韓國文化對從眾和競爭的強調導致巨大的壓力和負面情緒。數據顯示，韓國20多歲的焦慮症患者從2017年的5.9萬人增加到2021年的11萬人。
  導致韓國年輕人焦慮、抑鬱的一大原因是「內卷」現象突出。韓國社會兩極分化嚴重，而尹錫悅政府還在推出親財閥政策，引起民眾強烈不滿。有韓國大學生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韓國的大型知名企業數量太少，很難進入。即便入職後，由於財閥企業結構固化，普通人幾乎無法升到高層，「就算再努力，升兩三級也就到頭了」。此外，韓國社交媒體平臺上常見的自我炫耀和盲目的物質主義內容也使不少年輕人在與他人比較的過程中反復受挫。
  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副教授李家成認為，韓國的民主是一種植入式民主，其民主外表下掩藏的仍然是屈服於權力的封建文化思想，從校園霸淩到職場霸淩，韓國的「上級」似乎能夠掌握「下級」的命運，這導致大量韓國青年人看不到前途和未來。
  在年輕人普遍承受巨大社會壓力的情況下，韓國的社會孤立現象也很嚴重。有韓國專家分析稱，缺乏健全的社會交流讓韓國年輕人無法消解內心積壓的負面情緒，最終會以極端的方式爆發出來，這些社會紐帶斷裂的人是隱藏在韓國社會各個角落的定時炸彈。
  韓國保健社會研究院2021年的數據顯示，在該國19至34歲青年群體中，處於「孤立狀態」的占5%，約為54萬人。所謂「孤立狀態」是指居住在有限空間中，長時間與外界脫節，在維持正常生活方面有顯著困難。這些「孤立青年」對生活的滿意度普遍較低，缺乏幸福感，在社會環境中具有脆弱性。韓國國務調整室的「2022年青年生活實態調查」報告顯示，就業困難（35%）是導致韓國「孤立青年」數量增多的主要原因，此外還有人際關係困難（10%）和學業中斷（8%）等。
  《環球時報》記者在韓國生活多年，發現近些年韓國年輕人之間相處的邊界感越來越強，這在保護私人空間的同時也讓他們更易陷入孤立狀態中。在韓國，不僅大學裏沒有「班級」的集體概念，工作中人們也很少和同事成為朋友。一名在中國工作過的韓國職員告訴記者，在中國工作時，他會和關係好的同事私下一起吃飯，但這在韓國企業很少見，一般只會為了應付領導下班後聚餐。此外，與中國租房市場常見的兩居室、三居室不同，一人間房屋在韓國租房市場占比很高，大量在異地上學或剛開始工作的韓國年輕人都會獨自租一人間，而不與其他人合租。
  在交朋友管道較少的情況下，韓國家庭能提供的支持也不多。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雖然近年來韓國生育率持續走低，但在不少有青少年子女的家庭中，孩子數量仍較多，家長難以顧及每個孩子，且韓國受西方文化影響較大，不少家庭認為孩子成年了就應該獨立。因此，不少韓國年輕人會在大學畢業，甚至還沒上大學時就搬出去住，嫌犯崔元宗就是典型的例子。如果這樣的年輕人求職受挫又未能成家，很容易成為獨居且失業的「社會邊緣人」。
  危害社會資訊被隨意傳播
  除襲擊事件外，韓國社交媒體出現的大量「殺人預告」帖也引起廣泛關注。韓聯社14日報道稱，在被抓獲的149名發帖者中，47.7%為10多歲的青少年，其中一些人甚至不足14周歲，無法承擔刑事責任。據報導，一名14歲的少年在被他列為襲擊目標的地鐵站外被捕，他告訴警方，他沒有殺人意圖，只是「很無聊，把帖子當笑話發」。
  韓國《韓民族新聞》報導稱，交流活躍的網路環境為「殺人預告」帖和恐怖情緒傳播提供了管道，甚至帶有血跡的行兇現場照片也在韓國網路上迅速傳播。有韓國學者批評稱，當今的韓國社交媒體沒有什麼指導原則，各類資訊被隨意大肆傳播，為模仿犯罪埋下隱患。也有觀點認為，很多發帖者在網路社區獲得關注和流量，因發現自己能給社會帶來影響而產生一種「成就感」。
  「網路正成為侵害韓國青少年成長的沃土，」韓國《亞洲經濟》報導稱。數據顯示，去年韓國共有1.8萬人被控毒品犯罪，達到有記錄以來的最高值，而其中超三成是20至29歲的青年人，甚至有2.6%的人年齡在10至19歲之間。韓國檢方認為，暗網和社交媒體平臺是毒品得以在年輕人中流通的罪魁禍首。韓國女性家族部6月發佈的「2022年青少年有害環境實態調查」結果顯示，四成韓國小學生曾觀看過包含淫穢、色情、暴力、恐怖等內容的音像製品或網路資訊。碎屍案嫌犯鄭有貞就曾表示，自己喜歡觀看網上和電視上血腥暴力的犯罪節目，於是「想殺人看看」。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朝鮮半島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韓國重視所謂言論自由和個人隱私，不會攔截敏感內容的發佈和傳播。雖然韓國曾推行網路實名制，但幾年後就被逐步取消了，這為一些青少年發佈危害社會的帖子提供了便利，他們認為匿名發帖就能夠逃避員警追蹤。
  鬆散的網路管制給了青少年不良的引導，而韓國的司法制度，尤其是針對少年犯的保護觀察制度，則進一步縱容了其惡性行為。據韓國YTN電視臺報導，在韓國沒有死刑，且針對少年犯罪者實行在社會進行管理和監督、並不留存犯罪記錄的保護觀察制度。對於未滿14周歲的「觸法少年」，保護觀察官負責監督其完成規定的社會服務活動，在發現被保護觀察者遇到經濟困難時為其提供生活必需品，以及通過談話緩解其緊張情緒。但另外一個現實卻是，保護觀察期滿後，不少青少年會再次犯罪，而且再犯罪的比例是成人罪犯的2倍。
  對此，有韓國專家分析稱，少年犯罪者受環境影響大，如果沒有監護人，很容易暴露在犯罪誘因之下。還有批評聲音認為，從起訴到判決大約1年時間，這期間少年犯罪者基本處於無人管束的狀態，這無異於放縱其繼續犯罪。
  若不盡快應對，還會引發更大危機
  據詹德斌介紹，不同年代韓國青少年犯罪的形態不同。上世紀90年代初，韓國經濟走下坡路，失業率和退學人數增加，這是當時韓國青少年犯罪的主要誘因。韓國政府高度重視青少年犯罪問題，鼓勵學校家庭共同對青少年進行道德教育，並推行電影分級。然而，隨著網路和智能手機的出現，上述措施逐漸失效，這就要求政府提出新的對策。
  韓國司法部去年10月曾宣佈一系列應對舉措，其中包括擬將承擔刑事責任的最低年齡從14周歲下調至13周歲。然而，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一直對此持反對意見，並稱年齡調整對預防青少年犯罪無效，矯正和教育應先於更加嚴厲的懲罰。
  而對於「孤立青年」的問題，韓國政府已決定將其視為新的福利需求對象，並為他們設立援助專案。韓國福祉部表示，將在年內完成全國範圍內針對「孤立青年」的普查，並於明年上半年發佈結果。韓國性別平等和家庭部今年4月推出新政，每月向「孤立青年」提供65萬韓元（約合3536元人民幣）的生活補貼，以支持他們的「心理和情感穩定及健康成長」，鼓勵他們融入社會。
  在心理健康方面，韓國政府於今年4月提出將本國目前每10萬人24.1人的自殺率降低到18.2人，並推出一系列措施，包括要求人們每兩年進行一次心理健康檢查，而非此前的每10年一次。李家成認為，強制精神健康檢查大概率會遭到民眾抵制，可行性不大。
  就在這些措施還未落實或還未看到成效之時，突然的連續無差別襲擊事件讓韓國社會陷入焦慮之中，解決該問題的緊迫性越發凸顯。有韓國專家警告稱，若不盡快制定對策，該趨勢會讓整個社會的信任度和幸福感下降，還可能引發更大的社會危機。
  （林森 孫懿 陳子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