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經濟發展局，一經設立，便吸引了全社會的目光。
  2023年9月4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叢亮介紹，中央編辦正式批復在國家發改委內部設立民營經濟發展局。它是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專門機構，作用在於加強相關領域政策統籌協調，推動各項重大舉措落地見效。
  叢亮介紹，該局的主要職責是制定促進民營經濟發展政策，建立與民營企業的溝通交流機制。在百餘字的職責表述中，未見「管理」相關字樣，以「服務」為主。
  這是國家部委層面首次設立民營經濟發展局，但地方上，對它並不陌生。
  南方週末記者搜尋企查查和各地政府官網發現，國內各地有民營經濟發展局、民營經濟發展促進局、民營經濟發展服務局等相關表述的機構，高峰時曾超200個。
  它們分屬於各地的不同部門。如地方的工信部門會設有中小企業發展機構，市場監管部門也有推動民營經濟的內設機構，人社、稅務、司法、金融監管部門也會根據需要設有相應服務處室。
  起點在2000年左右，那時部分省、市、區縣開始設立民營經濟發展相關部門，並加掛鄉鎮企業管理局或中小企業局的牌子，而後名稱也會多次變更。2019年後，各地中小企業局在機構改革調整下撤銷，現已成為地方工信局、經信局或市場監管局的下設處室。
  大部分相關機構，是在已有的機構上加掛一塊牌子，即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僅有少部分地區，單獨設立了「民營經濟發展局」作為市政府組成部門，比如青島、雅安、濟南、重慶北碚區、重慶九龍坡區等，它們普遍在2019年以後成立。
  這些地方經驗，能為國家級部門提供怎樣的探索經驗？
  多地早有民營局
  早在2000年前後，部分省政府一級就已設有負責民營經濟的機構，名稱為鄉鎮企業管理局、民營經濟管理局、中小企業局等。
  在多次機構改革後，它們的身影已經模糊了，現在只能通過政府官網的幹部履歷、當年的預決算、單位簡介、職能介紹等公示檔窺得其發展脈絡。
  例如，山東德州市禹城市工信局的一位幹部履歷寫著，1997年至2013年供職於禹城市民營經濟發展局，此後，供職單位變為禹城市經濟和資訊化局，2019年後再變為禹城市工業和資訊化局。
  又如，山西呂梁離石區中小企業服務中心在官網簡介中詳述了自己的發展歷程，其前身為1976年的離石縣社隊企業管理局，1984年改為離石縣鄉鎮企業管理局，2002年機構改革後成立了離石市鄉鎮企業服務中心，掛牌離石市民營經濟發展局。這一機構開始負責全區中小企業、鄉鎮企業和民營經濟的監督、指導、協調和服務。2004年8月，再度更名為「離石區中小企業局」，保留「離石區民營經濟發展局」的牌子。
  《山西經濟：改革開放四十年》一書仲介紹，2003年，山西省調整組織結構，將省級的鄉鎮企業管理局過渡至民營經濟發展局，次年，加掛了山西省中小企業局的牌子。自此，山西省11個地級市、119個縣市區均成立了中小企業局，職能也由原來的鄉鎮企業擴大到縣域經濟、民營經濟、中小企業。
  山東青島市民營經濟發展局辦公室主任李曉峰告訴南方週末記者，2019年機構改革前後，全國各地中小企業局撤並轉，原中小企業局職能併入當地工信局、經信局、市場監管局，在這些部門加掛中小企業局牌子。
  目前，山西省太原市、朔州市、呂梁市、陽泉市、運城市等地工信局都加掛了民營經濟發展促進局的牌子，下轄的區縣也在工信部門加掛民營經濟發展促進局的牌子。
  溫州是在市經濟和資訊化局加掛了民營經濟健康發展促進局的牌子。四川省的廣安、自貢、資陽也在經信局掛了民營經濟發展局的牌子，內江、阿壩州、涼山州則是在市場監管局掛牌民營經濟發展局。
  二十餘年來，民營經濟發展局在地方政府機構設置中的成批出現與中央推出鼓勵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波峰大致吻合。
  2005年，「非公經濟36條」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部促進非公經濟發展的中央文件。2019年，在《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營造更好發展環境支持民營企業改革發展的意見》中多方面支持民營經濟。202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公開發佈，提出31條政策措施，鼓勵促進民營企業做優做大做強。
  需要綜合協調部門
  2015年，李曉峰就職於青島市工商局下屬的企業註冊局民營經濟發展處，做民營企業綜合協調的工作，包括制定全市民營經濟工作要點和將原來散落在各個部門的關於民營市場主體的相關數據歸攏。「還是做宏觀梳理的工作，瞭解面上的情況。」
  工商局對民營經濟的工作範圍也僅限於此，其他部門雖也有跟民營經濟相關的工作，但都是在各自範圍內落實職責。
  2019年，青島市政府進行機構改革，在限額38個工作部門的條件下，將民營經濟發展局和海洋局加入改革方案，這兩個局成為了市政府的組成部門。
  那時，李曉峰調任至民營經濟發展局，先後任協調指導處處長、辦公室主任。
  他向南方週末記者解釋，以往不同單位雖都有服務民營經濟的部門，但由於職能限制，關注點各有側重。比如，工信部門更關注工業企業及其產業，科技、商務等部門則關注高新技術、消費類企業及其行業發展，必須要成立一個專職部門才能涵蓋民營經濟發展各個方面。
  相比在原先的機構，李曉峰發現，民營經濟發展局這一專設部門更能發揮協調作用，「我們現在就是做綜合協調、平臺搭建等服務工作，不是行業主管部門，更接近綜合部門的角色」。
  這一角色的優勢在於方便協調各個部門。
  「民營經濟工作涉及面寬、政策性強，需要各個部門密切協作配合，形成工作合力。」國家發改委副秘書長兼人事司司長張世昕接受採訪時也有類似表述，在國家發改委設立民營經濟發展局，也是為了能更好發揮統籌協調、綜合施策、促進發展的作用。
  但李曉峰認為，在國家層面，民營經濟發展局屬於國家發展改革委的內設機構，對於地方上已經單設但沒有放在發改委的相關部門，沒有必要撤並。「服務民營企業本就涉及多部門協調配合，職能上也不會存在交叉、衝突的問題。」
  「現在青島民營經濟不是支撐半邊天，而是主力軍。」李曉峰告訴南方週末記者，2019年到2020年間，青島的民間投資依舊能保持兩位數增長。2023年1月-7月，青島民間投資增長6.1%，高出全國6.6個百分點。民間投資在建專案拉動投資3.6個百分點，對全市投資增長貢獻率77.3%。
  濟南市民營經濟發展局辦公室書面回復南方週末記者：該局於2019年3月設立，2019年上半年濟南民營市場主體數量為99.33萬戶，目前為150.5萬戶，占全市市場主體數量的98.6%。
  服務符合產業需要的民營企業
  做好服務的第一步是讓民營企業和當地民營局相互瞭解。
  青島民營局一方面通過街道區市掌握民營企業情況，設置了由政府人員和企業服務機構組成的300名企業政策服務專員，另一方面通過梯度培育管理為民營企業設置不同成長賽道，發掘有發展潛力的中小企業。
  青島雲路股份（688190.SH）辦公室主任王承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獲評政府給予的榮譽稱號是對企業的肯定，為投資機構、金融機構判斷企業價值提供衡量標準，一定程度上有助於企業融資。
  雲路股份從事先進磁性金屬材料設計、研發及銷售，是一家有央企持股的混合所有制企業。王承娟說，公司在當地政府支持下已成為製造業單項冠軍示範企業、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
  在青島市2023年創新型中小企業公示名單中，獲評企業多為高新技術等新型製造業，偶有一兩家食品、服飾行業相關企業。
  一家青島制衣廠的負責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我們可能接觸過民營局，但瞭解不多」。目前企業面臨的主要困境是用工成本高，行業內的服裝工廠很多轉移至人力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印度等地。她的企業主要承接代工的外貿訂單。
  「很多人寧願到市區辦公室裏掙三千的工資，也不願意在廠裏工作，（工資）開到六千多都沒人來。」她說。她現在也在為企業尋求轉型，不再走代加工模式，嘗試通過網路平臺經營自主品牌。
  李曉峰說，每個地方政府都有其著重發展的產業。青島市有24條重點產業鏈，與青島城市產業規劃和發展需要相契合。紡織服裝更是24條產業鏈中的優勢產業鏈，如青島酷特智能企業，就是在服裝個性化智能定制上找到了轉型路徑。「還是要看企業的模式和核心競爭力是否適應社會形勢的發展變化，以有效應對市場化的優勝劣汰。」
  在濟南，民營局的主要做法包括搭建民營經濟監測分析服務系統，監測分析營業收入、利稅、研發投入等綜合指標，動態掌握民營企業發展情況。該局也提請市政府出臺《關於開展攀登行動支持民營企業跨越發展的若干措施》，明確實施融資促進等5大行動21條培育措施，開展為期5年的精准培育。
  一家位於濟南的密碼企業的工作人員表示，濟南市政府相關部門曾為他們解決過辦公場地產權、對接融資需求等問題。
  另一家位於濟南的生物醫藥企業的工作人員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們在當地是龍頭企業，濟南近些年營商環境發展力度大，市里成立專班服務龍頭企業，「畢竟大企業體量大、貢獻大」。他肯定了政府的工作，但也表示企業個性化的問題難以面面俱到、服務到位。
  目前，濟南四大主導產業分別是大數據與新一代資訊技術產業、智能製造與高端裝備產業、生物醫藥與大健康產業、精品鋼與先進材料產業。
  企業什麼時候需要政府？
  由於工作緣故，李曉峰常能接觸到各種規模的民營企業。
  在他看來，過去企業與政府打交道，希望政府最好無事不擾，但在企業發展初期和瓶頸期等關鍵時期，也需要政府出手，提供資源上的支持。
  王承娟曾代表公司參與過民營經濟發展局組織的創意會，企業以創意方案提出發展訴求。雲路股份與下游企業共同提交的方案是關於高效節能型變壓器核心製品及材料，能實現在電網配電、新基建等工程領域的規模應用。
  一場創意會將邀請3-5家企業分享提案。到場的除了企業代表外，還有政府工作人員、專案評審人員和受邀前來的客戶代表。
  在政府的平臺上向國企用戶推介產品無疑是快速打開客源、建立雙方信任的一條捷徑。創意會結束兩個月後，雲路股份順利參加了後續專案落地的溝通推進會。
  李曉峰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參加創意會的企業各類規模都有，前期會遴選企業提出的創意，入選創意由民營局聯繫專家和政府有關部門做充分論證，符合青島產業發展方向的專案則能進入後續的推進會，並協調各相關部門解決專案和產業發展所需的資源，如企業普遍關注的土地、人才、資金等。自2019年至今，已舉辦十多場，吸引到落地的投資金額約四百億元。
  王承娟說，由於他們處於關鍵材料技術這類「卡脖子」的行業，人才需求迫切，民營局曾連同地方科技局等有關部門幫助企業引進一名日籍專家，並為專家解決了人才綠卡問題。
  資金方面，李曉峰介紹，除了部分企業上市後有一定獎補外，民營局融資合作處也會組織「政銀企」等對接會活動，引導有需求的民營企業對接金融機構，企業提金融需求，金融機構推介產品。「相比企業自己挨家挨戶找銀行機構對接，他參加對接活動一次就能接觸八到十家金融機構。」
  濟南民營經濟發展局在書面答復中也提到，他們設立萬家潛力企業培育庫、千家重點企業培育庫和百家投資機構庫，對接本市民營企業獲得280輪次基金投資。同時，也推動企業融資需求與銀行對接。
  梁盛是一家為政府部門提供服務型產品的企業負責人，他的企業曾在全國多地開展業務，主要通過競標獲得政府採購專案。
  在他看來，大多數向政府提供服務類產品的民營企業，免不了遇到「要賬難」的問題，賬款遲遲難以到位時有發生，部分民營企業還會碰到「新官不理舊賬」的情況。
  2023年8月，國家發改委等多部門出臺28條具體措施，推動破解民營經濟發展中面臨的突出問題，其中包括加大對拖欠民營企業賬款的清理力度，重點清理機關、事業單位、國有企業拖欠中小微企業的賬款等。
  李曉峰介紹，青島民營局從成立初期就關注到這一問題，2019年開始為中小企業清理欠款。只要企業提出來，對於經過排查後確認存在拖欠賬款情況的政府部門，民營局牽頭下發督辦單，督促其分期分批清償拖欠中小企業的賬款。
  （周小鈴 史鈺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