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再見,老頑童

  今年年初,中國郵政發行了癸卯年生肖特種郵票,引起爭議。
  畫面中的卯兔,不像其他兔年吉祥物那樣萌態,也不像傳統兔子形象那樣乖巧,而是通體藍色,雙眼通紅,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手執筆,一手拿信。當時很多網友表示,這只兔子有點詭異,甚至看起來還有一點邪惡,甚至遭到了口誅筆伐。
  福娃的設計者韓美林當時解讀這幅郵票設計的時候,說到在藝術上「可貴者膽」,為兔年郵票設計一只藍色的兔子,是一種大膽的嘗試,也是新穎的妙筆。
  這個大膽的設計師,就是當時已經99歲的頑童畫家黃永玉,中國第一套生肖郵票猴票出自他手。
  有關藍兔的爭論,是黃永玉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
  2023年6月14日,黃永玉先生的子女向社會敬告,黃永玉因病於6月13日淩晨去世,享年99歲。家人將尊重他的遺願,不舉行任何告別、追悼儀式。
  黃永玉近一個世紀的人生,是一部近代史和現代史,也是一部藝術史和文學史。
  99年裏,他經歷了波瀾壯闊,書寫了傳奇往事,卻在晚年越來越回歸本真,像一個逗留在樂園裏的頑童,直至最後,他選擇徹底回歸自然。在遺囑中,他囑告家人不許以任何方式取回他的骨灰,而是將其作為肥料,回報給這片土地。
  湘西來的浪蕩兒,江湖最後一個老頑童,去了。
  無愁河沒有哀愁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黃永玉還在寫作。
  2008年,85歲的黃永玉開始動筆,他決定讓朋友們來分擔一下他那自認為「小小痛癢」,實則波瀾壯闊的一生。次年,名叫《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的小說,開始在《收穫》雜誌連載。
  寫一點,發一點。《收穫》很有耐心,黃永玉也筆耕不輟,每期數萬字,還畫十餘幅插畫。期期不落。
  這部自傳小說的開頭,寫黃永玉人生最早的記憶:爺爺從北京回來,見到了坐在窗臺的我,當著全家人的面,說「這孩子近乎醜」。
  如此十三年,黃永玉終於把「醜孩子」寫到了流浪藝術家的階段——2021年,單行本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走讀》發行了兩卷,書中黃永玉回顧了一個貧窮木刻家形形色色的生活。
  怪才黃永玉,發揮他的怪誕筆法,如此形容青年時期的自己:「張序子是個什麼都不像的動物——鴨嘴獸。鴨子嘴巴,水陸兩栖,全身毛,卵生,哺乳……最跟生物學家調皮搗蛋就屬它了。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洋洋灑灑數百萬字,黃永玉化身序子,屢屢行走於刀鋒邊緣,身無分文地闖天下,膽大不信邪,俠義卻莽撞,為此屢屢受騙,但他勤奮、吃苦耐勞。
  沿著無愁河浪蕩的主人公,在漂泊中經歷了最為動盪、最為苦難的時代。無愁之河,哪能沒有哀愁,這裏滿是家國與故園的破碎,還有骨肉的哀痛。
  「活得這麼老,常常為這些回憶所苦」。但托之以筆,不見了哀憐和沮喪,反而竭盡調皮與詼諧之能事。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的寫法,極其放縱、自由。
  在故事情節的中間——有時候他正寫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九十幾歲的作者本人會突然現身,橫插議論。《無愁河的浪蕩漢子》責編劉稚說,嚴格的體裁會限制他的發揮,正是因為這種不拘一格的寫法,黃永玉的文字能夠在不同時空之間自由穿行,他確實當得起一個「鬼才」。
  歷史與當下,回憶與思想,構成文本之間的複調與互文,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豐富。
  這部小說,其實還有一個隱藏讀者,將過去寫成小說,是黃永玉喚回沈從文的一種方式。
  黃永玉對本書頗為自信的一點是,他相信,他的「調皮」能得到汪曾祺老兄的欣賞,能讓蕭乾三哥興奮地跳起來,能讓表叔沈從文看完自己找紙和筆獨自宣洩。
  當然,如果他們能看到的話。
  說起這三位文學上的亦師亦友,黃永玉有點孩子般的委屈:「我開始寫書了,怎麼三位都離開人間了呢?文學上我失掉三位最服氣的指導者。如果眼前三位都還活著,我的文學生涯就不會那麼像一個流落塵世、無人有膽認領的百歲孤兒了。」
  黃永玉99年的人生,過於遼闊寬廣,也過於厚重深沉。一如《無愁河的浪蕩漢子》這部自傳體小說,凝聚著波瀾壯闊的歷史圖景。
  「斜杠青年」
  以「什麼都不像的動物」自比的黃永玉,在外人看來可能是中國最牛的「斜杠青年」,橫跨了國畫、版畫、木刻、雕塑、詩歌、散文、小說等領域,而且造詣都很高深。
  這一點,在他早年的人生當中就已見端倪。
  1924年,黃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半歲以後,隨父母回到鳳凰老家。
  湘西的水土養人。人們在《邊城》裏曾讀到過那裏的脈脈山水、厚重人文、純真爰情,地處湘渝黔交界的湘西,在雲貴高原的東側依水而居,從西邊高原上來的江河奔流而過,到這裏慢了下來,無聲滋潤著土家人平實又浪漫的日子。就在這人與人之間最講究一個「真」字的故土上,黃永玉無拘無束地生長著自己。
  湖南人有一說法「恰(吃)得苦,耐得煩,霸得蠻」,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湘地民風。這裏的風土人情養育了黃永玉善良、純直的本性,塑造了他頑皮、灑脫的態度,也讓他具有一種不卑不亢、無論貴賤的江湖氣。後來,黃永玉能跟三教九流稱兄道弟,也能在會見最高領導時只說「祝你健康」。
  黃永玉自稱「湘西流浪漢」,鳳凰是他一輩子的鄉愁,他說那是「感情的搖籃」。
  特殊時期,黃永玉因為自己幾幅動物畫題字受到迫害,他挨了毒打。有人拿皮帶頭一下下抽,黃永玉站直了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給他打,他默數著,一共被打了224下。這就是黃永玉的觀念,湘西人不能還手的時候,至少還要有挨打的派頭;哭了喊了屈服了,那在湘西人眼裏,是孬種。
  運動結束之後,黃永玉已成無可爭議的藝術家。與此同時,「油皮涎臉登門求畫者」日漸增多,讓他不堪其擾,據說黃永玉想的辦法是,無論登門造訪者是何地位,都把他們帶到屋後山上一通亂爬,直到他們累得說不出話。
  黃永玉也最痛恨藝術家成群結黨,因為藝術是個人的智力勞動,結派就成了一種「勢力」。
  無論走到什麼地位,黃永玉一直是那個湘西少年,真誠直率,既不貪名利,也不畏強權。
  黃永玉在湘西待到12歲。那時家中貧窮無力撫養,黃永玉背井離鄉去了福建。在這裏,黃永玉翹課、打架,留了五次級,但這個問題學生,沒日沒夜泡在圖書館裏,讀遍了那裏的藏書。
  在書籍裏,他「見天地」。
  14歲,在學校老師的鼓勵下,他開始發表版畫,或許那個時候,他也才知道自己是個天才,小小年紀,他已經成為中國東南木刻協會會員。
  離開學校後,他流浪江西、福建、廣州、上海、香港,在小瓷坊裏當小工、到小學和中學做教員、到劇團搞美術、去《大公報》當編輯、甚至還給電影做編劇,留下了「我的電影不賺錢,人們就以為我是藝術家」的金句。
  藝術神童黃永玉,流浪在中國大地上,投身動盪年代的洪流。
  在天地之間,他見到了眾生。
  黃永玉是被大自然養大的孩子,是在底層社會當中學習的學生。
  在藝術上,他的感悟與所得是個人智力天賦與外界不斷碰撞的結果,理論、規則的條條框框從來沒有困限過他,無論是寫作還是繪畫、雕刻,他自成一派,技法多樣,理念自由。
  28歲,他成為中央美術學院最年輕的教授,也是唯一一個只有小學學歷的教授。
  1954年,32歲的黃永玉受邀為雲南敘事長詩《阿詩瑪》創作木刻插畫,這是他藝術生涯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為了創作,黃永玉去了雲南,與當地彝族人同吃同住,跟村裏的年輕人交朋友,獲得第一手的記錄與感受,最後他以精確、浪漫、自然的風格,完成了一組的版畫作品,很快地,他引起了整個美術界的關注。這套版畫當中的人物形象、服飾細節、生活場景也成為以後所有改編《阿詩瑪》的電影、歌劇、舞蹈都必須參考的資料。
  1980年,他為中國設計第一套生肖郵票《庚申年猴票》,其中猴子的形象來自他養了多年的愛猴,如今,這枚只有8分錢面值的郵票升值百萬。
  從湘西到翡冷翠
  如今的人們,很難想像,黃永玉身上到底具備怎樣的能量,才會讓他顛沛流離的人生如此豐富,充滿奇遇與奇跡。
  在福建的時候,他曾經與弘一法師相見不相識。那時黃永玉在開元寺附近摘花,有一老和尚勸止,老和尚帶黃永玉進寺廟聊天,一來二去兩人熟悉起來。老和尚答應為黃永玉題字,囑他定期來取,結果黃永玉貪玩誤時,等再次回到寺廟,老和尚已經圓寂,這時黃永玉才知他就是弘一法師李叔同。
  弘一法師給黃永玉的題字是:「不為自身求安樂,但為眾生得離苦。」
  1990年,黃永玉暫別香港,沿著塞納河來到翡冷翠,開始了他的歐洲藝術之旅。
  他一貫是這樣的學習方式,在真實的生活中,用雙腳丈量,用雙手觸摸,用雙眼記取。
  當時已經是大畫家的黃永玉像個真正的學生那樣,帶著小板凳和畫板,一路沿河寫生。黃永玉的兒子回憶,黃永玉只要一出門,就不停畫畫,他像住在了街上,全身心地沉浸在歐洲的風景與日常當中。「每天畫十小時以上的畫,鬼迷心竅,有時連煙斗都忘了點,還覺得時間太少。」半年時間,他創作了40幅油畫、8件雕塑,並把自己在遊歷中的見聞、感悟夾雜藝術評論寫成了散文集《從塞納河到翡冷翠》。
  這一時期,黃永玉的畫作極似歐洲藝術家的風格,但他別出心裁,使用的材料卻是宣紙和毛筆,在中西方之間,他穿梭自由,任意塗抹,藝術從來只是藝術,而無所謂哪一代、哪一派。黃永玉以一顆至真至純之心貼近了人類文明歷史上最璀璨的明星,他在歐洲的河流街道上穿梭的時候,無數的時空正在與他重疊。黃永玉懂得愛倫堡「世故而又孩子似的天真」,驚歎達•芬奇是最「人」的人,與翡冷翠對了胃口,因為這是一個「既有文化而又遍地同情和幽默的地方」。
  黃永玉能成為一位藝術通才,是因為他遍采古今中外的精華,與大師交朋友。當然,頑皮的他在大師那裏得了「真傳」,也不忘偶爾戲謔他們。
  黃永玉議論藝術仿佛沒個正形,梵高最後生活的巴黎小鎮今人譯為「奧維爾」,黃永玉按照法語讀音翻譯成「屋外走蛙式」;看到遊客不假思索地湧向盧浮宮,黃永玉取笑道,「《蒙娜麗莎》是一種時髦傾向,但不是藝術傾向」;提到《十日談》和《金瓶梅》,黃永玉更是歡脫笑語,「鹹濕書是人類的智慧結晶,和伽利略、哥白尼一樣永垂不朽!」
  他在藝術的歷史裏玩得暢快,他也正在書寫歷史。
  「我他媽也老了」
  儘管在繪畫上的名氣要比「文名」更大,黃永玉卻說文學「是自己最傾心的行當」。早在14歲發表木刻作品的時候,黃永玉就已經開始了詩歌創作。後來,在美術方面成名,畫畫讓他無需為生計發愁,他便有了更多時間寫作。
  很多人是從《比我老的老頭》開始熟悉黃永玉其人和他的文學創作。
  黃永玉以畫家身份寫書,寫得比作家還好,這在畫壇文壇都是一樁佳話。
  1982年黃永玉出詩集邀請艾青來作插圖——艾青原是林風眠的高徒,後來詩名高於畫名一艾青笑道,人們看了封面上寫著「黃永玉文 艾青畫」,該以為是弄反了!
  黃永玉喜歡寫,他筆法得了藝術的通感,有白描有工筆,很見功力,與此同時行文樸拙自然,感人至深。
  很多時候,黃永玉寫作,就像跑到回憶裏跟過往親朋呆一會兒,親近親近——「我沉浸在遙遠的過去,嚮往著許多熟悉的地方,緬懷我曾經喜爰過的人。」
  在書裏,黃永玉深情地懷念著曾經的親人、好友,那些出現在課本、電視上的名字,在黃永玉的筆下,都是鮮活又可愛的人。
  他記下齊白石招待客人時的月餅和帶殼的花生,記下張樂平聞飛機聲便逃跑的膽小,也記下張伯駒先生在餐廳為夫人包好四片面包的動人情思。
  錢鐘書評價沈從文有句話很出名,「你別看從文這人微笑溫和,文雅委婉,他不幹的事,你強迫他試試!」這句話就出自黃永玉的記錄。
  有不少人最早知道黃永玉,是因為他的表叔沈從文。黃永玉從來不掩飾自己對沈從文的崇敬與喜愛,沈從文對待志業的嚴謹認真,曾鞭策了貪玩的黃永玉,沈從文對待苦難的瀟灑與曠達曾鼓勵了他。
  他在散文中記下了沈從文最出名的幾件苦中作樂的事蹟。
  文革時期,沈從文曾去掃女廁所,沈老笑稱,「雖然我在政治上不可靠,但我在道德上可靠。」
  小將們在沈從文背上貼標語,沈從文卻只評價「在我背上貼這麼蹩腳的書法。真難為情,他真該好好練一練的!」
  有次,同受迫害的黃永玉經過了沈從文身旁,沈從文目不斜視,卻語重心長地說了四個字,「要從容啊!」
  黃永玉確實做到了。
  下放期間,妻子家人被逐入狹小的房子,日子悲苦黑暗,於是黃永玉在牆上畫了一扇窗,望出去鮮花燦爛。他還寫詩慰藉妻子,「吻你靜穆而勇敢的心,吻你的永遠的美麗」,題目是《老婆啊,不要哭》。
  後來,黃永玉並不怨恨,並不詛咒,他說,過去的運動是一場有趣的戲劇,只是票價實在太貴了。
  與他一同經歷的親人好友逐個離世,黃永玉的懷念裏,總訴說著孤獨,「我一個人懷念一群人。」
  九十歲那年,黃永玉寫了一幅字,「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
  老朋友都死了,他笑言,趁我沒死,快誇我。
  他到了無所顧忌的年紀,這世界於他已經是個純粹的遊樂場,承受過苦難,背負過歷史,而今他只是一個爆著粗口的小老頭,同世界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
  有人稱他有俠客之風,有人喊他頑童,黃霑說,「你是個妙人,是個少年狂。」
  他後來寫《無愁河的浪蕩子》,一到回憶過去,女兒說他血氧值直往下掉。
  他活得太久了,時間的重量不斷累積,或許直到生命的最後,黃永玉依然在與時間、與回憶打太極,有些事不能不想,也不能太想,必須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
  玩過,哭過,愛過,走了!
  「愛玩」,是貫穿黃永玉一生的主題;「會玩」,則是黃永玉最大的本領。
  文革時候,黃永玉下放農場,但他常常假託生病,讓醫生開假,「我的病歷本上全都是病」,他溜出去,在家裏做小玩意兒,或者出門寫生。
  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有放下過玩心。
  他在書中記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熱愛:「我那時也曾哭過一次,忍不住的熱淚滂沱,頭埋在被子裏。那是讀到巴爾蒙特的詩句:為了太陽,我才來到這世界!哭得像小孩子。哭完就算,好人一個!」
  「好人」黃永玉,對世界一片真心,他的一生好友汪曾祺有句名言,「世界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
  黃永玉的一生,就是愛與美的作品。
  他喜歡動物,與妻子在家養了貓,狗,猴,雞,更偏怪的還有梅花鹿,貓頭鷹……
  有人來家裏採訪,黃永玉撫著貓咪,跟它說話,「你不許走,今天參加咱們的訪問。」
  老了的黃永玉愛玩得更多,他不是一個聽話的老頭兒,不愛睡覺,不養生,喜歡守在電視前面追劇,偶爾看《非誠勿擾》,有時候半夜三點起床看歐冠決賽。
  黃永玉出街愛開一輛紅色法拉利,白岩松某次拜訪,表示對此驚歎,黃永玉只給他一個白眼,「我又不是什麼老頭兒!」
  他晚年還跟林青霞結成忘年之交,鼓勵半生為美麗所困的林青霞去做一個野孩子。
  儘管已成泰斗大師,他卻只當自己最初來體驗人世的新鮮,在世俗當中他有一片天地,屬於一個真正的孩子。這個世界,因為有了黃永玉,確實變得好玩了一點。
  九十歲的時候,比起生命的來路,死亡反而離黃永玉更近。
  就像一場反復排演過的節目,又像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
  在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黃永玉依舊以頑童的態度解構這場人間最隆重的事件:
  「我死了以後,不要骨灰,也不要盒,燒完了,家裏人就回來了,不要帶東西回來。跟很多沒有家的老百姓骨灰一樣,混在一起。我在農場的時候,去火葬場搬骨灰,那骨灰有火燃燒的磷脂味道,然後倒在水田裏面,那個稻子長得特別好。我死了以後,骨灰倒在稻田裏,也不要江河湖海,不要搞這個,死的終極就是這樣的。那麼打塊碑,就刻上『愛,憐憫,感恩』。愛所有的人;憐憫世界上做這麼蠢這麼殘忍的事情;感恩,多謝前輩對你這麼好,多謝朋友的愛。」
  現在,我們的老頑童,黃永玉,在人間玩過,哭過,愛過,他回到他愛的自然裏去了。
  在那裏,他終將於與自己的家鄉、妻子、思念半生的朋友相見。
  (趙淑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