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湧動潤童心 濟世情懷傳兩岸 ——訪全國三八紅旗手、思樂瑪塔烘焙廚房創辦人張平宜

  3月8日這天,在涼山多年的張平宜獲得了「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獲此殊榮。2011年,她獲得「中華慈善獎」最具愛心行為楷模稱號;2012年獲評「感動中國人物」;2023年,榮獲「四川省三八紅旗手」。獲得榮譽,張平宜非常開心。雖然如此,但這些年她其實並不常在媒體上接受採訪,「始終低調、默默耕耘」,是她對自己的評價。
  1999年到2001年,張平宜陸續走訪過廣東、雲南、四川共20幾個麻風村,2000年,張平宜與位於涼山的「麻風村」大營盤村邂逅。村裏的大營盤小學,全校僅有一位代課老師王文福,張平宜在自己出版的書中親切地叫這位老師「麻風鮮師」。
  「麻風鮮師」的家裏是種蘋果的,因為經濟壓力不得不來到大營盤小學,結果一頭紮根進去,就這樣種下了與大營盤的緣分。
  張平宜與大營盤村的緣分也如此奇妙。張平宜原先的目標,只是想讓大營盤村的孩子們接受更好的教育,沒料到後來情緣卻如此深刻,羈絆了這麼多年。
  調查記者的黃金年代
  20世紀90年代,是臺灣媒體的黃金時期,臺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的張平宜,也開啟她的記者生涯。「我覺得最有挑戰性的還是擔任調查採訪專題記者的期間,選題五花八門,三不五時征戰各地,有些輿論熱點甚至耗時甚久,才能做出符合社會公平正義的深度報導。我那時頻繁來往兩岸,比如獲得了新聞獎的『終戰五十年省思日本三大反人道罪行』系列報導,涵蓋了慰安婦、南京大屠殺與臺灣比較少人知道的731人體實驗部隊,就是花了半年時間,陸續完成採訪的。當時雖是冷門題目,但有報社支持,終究寫成這篇具有時代意義的專題。」
  「我自己也很喜歡的一套稿子,是『末代皇帝的家人』,寫溥儀過世後,他幾位走過皇族回歸平民,歷盡人世滄桑,尚在北京生活的弟妹們。這是通過當時中新社的社長與各路人脈找到的採訪資源,我在北京待了一周,每天仿佛穿越時光隧道,在胡同裏與末代皇帝的家人們吃飯喝茶,閑話家常,那真是我人生一段特別的經歷,溥儀有7個格格(7個妹妹),寫完這套稿子,同事都笑話我變成『八格格』了。」
  大陸麻風村的報導,是張平宜在報社最後一個關於兩岸的專題,這個選題做完之後她辭職了。為什麼會提出這個選題?這與當時臺灣社會熱議的「樂生療養院」有關。
  樂生療養院是臺灣公立麻風療養院,成立於1930年,裏面收容了形形色色的麻風病患者,他們長期離群索居,與社會隔離——不論時代變遷。那是個非常時期,病人一旦住進樂生,就等於住進另一個世界,孤獨與病魔對抗,吞淚療傷,默默凋零。1999年,樂生療養院的存廢、病患的安置等問題受到臺灣社會的廣泛關注與討論。
  張平宜採訪了樂生療養院的外籍神父,也從神父口中知道大陸西南偏遠山區還有乏人聞問的麻風村,生活在貧窮線下。於是她提出了探訪大陸麻風村的選題。選題雖然過了,但連一向包容的主管都問了,「大陸麻風村?臺灣誰要看啊!」
  1999年,張平宜成為第一個踏入涼山麻風村采訪的臺灣人。自然,她在康復村不能說自己是「記者」,所以採訪方式也很「特務」,當醫生帶病患來診療,她就在旁邊幫忙、充當志願者。現在她回想起來,「涼山是彝族區,麻風村又是禁地,對當地法律法規啥的完全不懂,真得有些大膽」。
  記錄麻風村的情況是一回事,實際參與是另一回事。為何後來選擇辭職、來到大營盤村?這是張平宜在記者生涯中產生心態變化的結果。
  「1999年,臺灣發生9·21大地震,我在災區蹲點一個月,目睹天災人禍、生離死別、大自然無情的反撲,生命的脆弱與堅強,我開始思索有限生命的意義。這些年,完成一篇又一篇採訪,旁觀、紀錄,成了日常,但記者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閱歷,或許能讓我活得更用力些,至少可以從記錄者變參與者,進而成為行動者。」
  「畢業於師大的我,對教育始終有一份情懷,尤其去過大陸偏鄉麻風村後,我忘不了的是那群被『麻風烙印』的小孩,他們是健康的,卻因為出生在麻風村而被社會隔離,既定的偏見與歧視讓他們沒戶口也沒書讀……這些孩子絕望的未來與渴求文明的眼神真的撼動了我,當我回到臺北後始終盤旋腦中,喝咖啡、逛街的時候,一張張小臉總不經意浮現,飄過來蕩過去,我知道這種牽掛是一種召喚。」
  從記錄者到參與者
  當年從臺灣要上涼山越西縣大營盤村,得花上個3天:從香港轉機、搭火車轉汽車,「舟車勞頓」這一詞都不足以形容其疲憊。臺灣家人怎能放心她一個人在「麻風村」久待?張平宜笑道,「那時沒想到會去這麼久啊!我家人只知道我要去幫當地小孩讀書而已。」
  2000年,張平宜辭職離開新聞界,投入兩岸麻風病友的救援工作,自此風塵僕僕往返臺灣與涼山。那時的大營盤小學全校資產,只有2塊黑板、2張講桌、17套破舊的桌椅,全校師資僅靠著一個代課老師支撐。
  「一開始,其實我是想要讓大營盤村的孩子去附近的學校就讀,結果附近村小校長不願意,當著教育局長面前表示,『來一個跑一百個』,面對這情況,你要我怎麼辦?我最後只能說,好,不讓讀就自己蓋!」
  校長口中的「來一個跑一百個」,是因為當時人們的認知中仍存在太多害怕與偏見,校長認為來一個大營盤村的孩子,其他村的家長恐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去上學。
  在大陸麻風村興學,公辦民助是唯一可行之路,為此,張平宜在臺灣成立民間組織籌錢,在越西大營盤村征地整地,到當地政府要水要電要老師,就這樣披荊斬棘走了好幾年,小學蓋完,又籌建中學,上下涼山上百回,希望為這群社會底層的弱勢孩子尋求一條融入社會的希望之路。
  另外,有鑒於前幾屆大營盤學校小學畢業生都是「大齡」青年,上大學不實際,張平宜又與青島弟弟的健身器材建教合作,成立希望之翼學苑,一個職業培訓基地,采「半工半讀」的方式,白天進廠學習一技之長,晚上讀書,學習電腦及通識教育課程,陪伴這些大孩子完成學校到社會的最後一裏路。
  在這一系列過程中,有一個要緊的問題:多年來不被外界接受的大營盤村——這座「麻風村」,如何讓外界對其祛魅?張平宜用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方式。
  「這些年在麻風村忙裏忙外的不是只有我一個臺灣人,還有一些臺灣志願者,包含大學生、老師、醫生、廚師等等。那時,當地人對臺灣人都有一定的好奇,心想:我們本地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怎麼這幫臺灣人如此勇敢又熱情洋溢?」
  「我一定漂漂亮亮進村,健健康康出村,看著我多年來不改初衷,又帶著一群人『飄洋過海』不畏路途艱辛,獻愛心送物資,真心無償奉獻,附近村民自然也被感動了,康復村沒他們想像的那麼可怕」。
  「後來,附近村民也紛紛卸下擔心,有些村民的孩子更進入大營盤學校就讀,村裏村外自然融合,麻風村走出被隔離的命運,變成尋常的農村,我們用身體力行,做了最好社會宣傳。
  「在大陸的臺灣人,有非常多在默默付出」
  張平宜的孩子與家人都在臺灣,這些年,她一直這樣兩邊跑。「幸好後來都能直飛啦!交通方便多了,臺灣到涼山也就一天。」
  麻風村不再是地圖找不到的幽靈村,張平宜認為2005年是關鍵年。「2005年,央視進入大營盤村報導,媒體發現『麻風村』的村民竟然沒有身份證,之後,政府採取有力措施,把涼山19個麻風村納入行政體系,恢復了自己的村名,村民也都有了身份證,孩子們有書讀,加上這幾年,大陸對偏遠地區扶貧攻堅的力度,及偏遠地區教育的扶持,大營盤學校已發展成為九年一貫制學校,義教均衡發展教育的示範基地,小學生已畢業上千人,也有大學生考上公務員,成為村幹部。」
  張平宜很愛美,她在書裏寫道「像我這樣一個愛美的女人,竟把最智慧的青春都奉獻給了大營盤」;她也喜歡喝咖啡,一開始到大營盤只能以速溶咖啡解饞,後來朋友不辭辛勞地扛了咖啡機來看她。剛開始大營盤村沒人喝過咖啡,後來一喝,才知道原來咖啡是苦的!
  「張阿姨的咖啡是苦的」,自此口耳相傳。
  在採訪張平宜、閱讀張平宜的書時,只會感覺到她跟尋常的臺北姑娘一樣,愛漂亮、愛逛街、愛去咖啡館。
  而在過去,去大營盤村的路之偏僻難走,曾讓跟隨張平宜一起去的朋友笑罵「你怎麼走這麼一條難走的路!」
  一個是繽紛漂亮的城市世界,一個是在過去當地人都有點怕的大營盤村,這位愛漂亮又愛喝咖啡的城市姑娘,就這樣往返於「兩個世界」。但如張平宜這樣的臺灣人,也並不是個案。
  在許多媒體的報導中,在大陸的臺灣人多為臺商、臺青、臺生,或是來賺錢或是來找機遇。網上不少大陸線民在言語間,總認為臺灣人是來大陸「要東西」的——要個機遇,要個財富。按照市場經濟規律,這本就是正常,大陸對臺灣經濟上有強烈的磁吸效應。但,也有很多臺灣人除了紮根創業外,更飽含濟世情懷;很多臺灣企業,知道「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
  「許多臺胞這些年捐錢捐物,分享力量,發揮他們的社會責任,照顧不少社會弱勢,他們都是一群選擇默默付出,善良可愛的臺灣人,希望更多大陸朋友能看到這一點。」張平宜說。
  「烘焙創業-思樂瑪塔烘焙的由來」
  從涼山越西的希望學園到青島即墨職訓中心到成都溫江烘焙社企,張平宜一步一腳印走著她的陽光風雨路,儘管辛苦,但也有美好未來的憧憬。
  數十年獻身公益事業,張平宜強烈感受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重要,她希望超越一般公益機構,只給於支柱的框架,成立一個兼具培訓與創業的平臺,讓來自大營盤,擁有烘焙技術的學子們有一個實踐夢想的的基地。
  「與其一直仰賴社會捐款扶持,不如自己設法開源自創活水,有許有一天這些孩子能自立立人,從過去的受助者,變成未來的助人者,這是期許,也是一種骨氣吧。」
  2019年,張平宜帶著一群熱愛烘焙的學生返回四川,落腳成都溫江大學城,以嶄新文創的方式創建了「思樂瑪塔烘焙廚房」,除了兩岸拜師學藝,厚植烘焙實力外,也積極扮演兩岸烘焙技術交流的橋樑。
  「很多人對我們的店名感興趣,思樂瑪塔是彝語發音,中文譯為『神仙糖果』,這是一群偏鄉孩子,用臺灣特色美食,彝族文創設計包裝,大膽追夢的真情滋味。」張平宜告訴記者。
  為什麼選擇烘焙來創業?張平宜給出了答案。
  2000年當她第一次踏入大營盤小學,一群衣衫襤褸,個頭痩小的孩子,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著她,他們不會說普通話,張平宜不會說彝族話,「我們溝通的語言就是我手上的巧克力,我送他們巧克力,自我介紹『我叫張阿姨』,孩子們笑了,眼神頓時有光,歡顏至今難忘。」
  長大後孩子們告訴張平宜,這是他們第一次吃到巧克力,那種入口入心的甜蜜,仿佛置身天堂。
  「人跟人之間無須語言的甜蜜交流,就是『神仙糖果』,就是『思樂瑪塔』。」
  (林犀/文)